陈榕一声令下,早在一旁摩拳擦掌的徐强等人立即上前,抓着兄弟二人就拖了下去。
陈榕冷眼看着,又冲集合而来的众人道:“散会。”
她把所有人都叫来集合,就是为了杀鸡儆猴,免得又出现这种糟心事。而从新来者们的反应来看,这场戏的效果还不错。
众人慢慢散开,最近来陈家堡的一百多人确实被陈榕今日的杀伐果断惊住了,若说原先还会存着什么念头,如今也不敢再瞎想。
等人都散了,卫承走过来道:“今日姐姐很果断。”
陈榕道:“是啊,谁让他们死不认错,还骂我。”她爸妈都没骂过她,从小到大,她有做的不对的也都是跟她讲道理。
卫承忍不住笑了笑,没想到她也有这样的小脾气。
陈榕本能伸出的手在碰到卫承的面颊前停住,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来,笑道:“小莲,我早说过了吧,像现在这样多笑,多好看啊。”
“……我去忙了!”卫承扭头便走。
走出一段路后他才回想起陈榕的举动,不禁微微蹙眉。
最近一段时间,她怎么好像……都在故意的不碰到他?莫非……
卫承面色微变,却不愿再深想,加快了脚步。
陈榕后又稍微安慰了吴小萍几句,这才回到如今已成为学习室的礼拜堂。
相广成和翁茯苓正在里头,他们散会后便直接回来了。
“陈师姐方才十分有气魄!”相广成对陈榕竖起大拇指。
翁茯苓点点头,她也赞同。
陈榕笑道:“我这也是被逼的嘛,每个人都守规矩,人人之间和和气气的,多好。今日作业都写完了吗?”
相广成:“……”
翁茯苓:“……”
“没写完还不快写!”陈榕板起面孔就是个严厉教师的模样。
翁茯苓赶紧伏案写字,她和相广成用的都是陈榕让姜老三做了送来的炭笔,外头包了木头,算是简略版铅笔。软笔写起来没硬笔方便。
相广成道:“陈师姐,贫道快写完了。”
陈榕探头看了眼:“继续,我看你写完最后一题。”
相广成在陈榕的盯视下很自然地写完了题目,陈榕看他做得都对,便点头道:“全对。相道长悟性很高嘛!”
相广成怡然自得地摸了摸胡子。
陈榕笑道:“正好,我这有个事要麻烦相道长。”
相广成心里一咯噔,便知自己是太过得意忘形,警惕地问:“何事?”
陈榕道:“我要做炎药。”
“为何?”
“开山,造城墙。”陈榕道。
今日的事也给陈榕提了个醒,如今人多了,活却没多多少,人一闲,又没啥娱乐活动,不就要搞事了吗?
正好她的领地人口已到了下一个等级的要求,差一个内城墙就可以升级。她本还想再等等,开了春再说,如今看来,还是提前安排上吧。
建造城墙的话,用石头就很好。既然是内城墙,就不用太坚固了,意思意思就好。反正按照升级要求,之后肯定还有外城墙,那时候再弄得坚固一点就行。
陈家堡被山包围,找找比较坚硬的山区,炸山采石,运过来也方便。炸山自然需要用到炎药,而这正是相广成擅长的。
相广成闻言,深深地叹息。果然一个月三两银子不好挣啊,先前是他的胡子险些被烧毁,如今是他的人都可能被炸掉!
陈榕道:“为节约时间,我给你写一个纯物质的质量配比。”
陈榕按照炎药的爆炸方程式算出硝石、硫磺和碳的质量比,写在纸上。这种根据化学方程式算出来的质量比是最准确的,不过因为实际物质的含量不明,混合后的效果能不能达到最好也无法确定。
“你就以此为范围调整吧。”陈榕笑道,“注意安全哦。”
相广成:“……”
行吧,一个月三两啊,他还能推脱不成?
炎药所需原料还欠缺,相广成只将此事记在了心里,准备等下回采购组再去庆平时跟着一起去弄原料。
而这段时间,他和翁茯苓就要继续跟着陈榕观摩实验——陶二郎的药玉制作。
在陶二郎一家人来了之后,陈榕便当即选出一块地方,让陶二郎准备。
在众人帮助下,陶二郎先是垒了个泥窑,烧出耐火砖,再用耐火砖造了个坩埚窑,才是真正用来做玻璃的窑。
造窑的原料和做玻璃的原料都是来陈家堡时陶二郎一起带过来的,他想到地方后便立即开工,早些做出药玉成品来感谢陈榕的雪中送炭。
按照陈榕的划分,陶二郎是科研部的第三个成员。
玻璃的基本原料是二氧化硅,但二氧化硅的熔点极高,达到1600度至1700度,这样的高温,即便用耐火砖做的窑也达不到,需要加入助熔剂来降低二氧化硅熔点,使得其可在窑中焙烧。一般用碱为助熔剂,如草木灰或自然纯碱。但用这两种原材料做出来的玻璃会溶于水,因此在焙烧过程中还要加入生石灰,这样制作出来的玻璃才不会溶于水。
陈榕发现陶二郎用的二氧化硅来自石英石,而他用的助熔剂则是硝石,另外主要含氟化钙的萤石作为乳浊剂,代替生石灰的则是白云石,主要含碳酸钙和碳酸镁。所有原料都放在耐火坩埚窑中一起烧,至少要焙烧一整天才能全部融化混合,这期间,陶二郎还要不停查看。
陈榕等玻璃液出窑时才再来查看,她亲眼看到陶二郎怎样用他那精湛的吹制技术吹了数个倒掖气出来。在她的要求下,陶二郎还吹了几个简陋的香皂盒,几个烧杯,形状都是陈榕用素描画法画出来给他看的,理解起来很容易。
等陶二郎将成品放在陈榕面前,亲眼看到整个工艺过程的陈榕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一同观看整个过程的相广成颇感兴趣地拿起一个倒掖气,在陶二郎的儿子陶小房的示范下三两下就玩坏了一个。他从前可没玩过这种小玩意儿,不服气的又拿起一个玩,于是不负众望又弄破一个。
陶小房在一旁忍不住偷笑。
陈榕看相广成玩一个弄坏一个,顿时恍然。
像倒掖气这种玩具,底部必须做得很薄,这样呼吸之间就能因震动而发声,而因为薄而易碎,才有了比较谁吹得又响又不会弄碎的比赛方法。
可她要的玻璃制品,不能易碎啊!
陈榕小心地拿起一个香皂盒,刚转来转去看了没几秒,就见啪的一声,这香皂盒自己炸开了!
陈榕吓了一跳,一旁沉迷于玩具的相广成也吓得不轻,而一直看着陈榕的陶二郎面色一白。
在众人围过来前,陈榕摆摆手道:“没事,没伤到我。”
她运气还算不错,这香皂盒的碎片没有一片炸到她身上的。
她说了个只有自己懂的笑话:“这是用生命来碰瓷啊。”
陶二郎讪讪的,面上一片灰败之色。
陈榕道:“太易碎了。”
陶二郎讷讷道:“药玉便是如此,若是实心的,会好些。但多放个几天,还是可能突然裂开。”
陈榕回想了一会儿陶二郎的操作,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他道:“你再加一步退火试试。”
“退火?”陶二郎疑惑道。
陈榕便如此这般说了几句,陶二郎连连点头,在坩埚窑旁边再弄了个退火窑。
玻璃制品在快速冷却过程中会产生永久应力,容易炸裂,而退火则是使得玻璃制品在足够长的时间内慢慢冷却下来,从而消除应力。
碎玻璃可以融化后继续使用,因此陶二郎将刚做好的玻璃制品都融成玻璃液,重做了一次成品,在退火窑中慢慢冷却,就这么盯了三天,然后等陈榕来验收成果。
陈榕这回没直接上手,而是拿根棍子轻敲香皂盒,毕竟总不能一直指望运气这东西。把所有玻璃成品都敲了一遍,没有一个炸裂。
陶二郎兴奋地说:“陈姑娘所说的法子果然有用!”
相广成凑过来好奇地问:“陈师姐,这是为何?”
陈榕道:“应力问题。但我也不知如何解释应力,你先知道这个就行了。”
相广成点点头,也不再多问。
陈榕拿起一个玻璃烧杯,仔细打量。
因为原材料的原因,这玻璃烧杯虽是半透明的,却不是无色,而是浑浊的淡绿色,也不知原料里都有些什么着色剂。除此之外,半透明的玻璃壁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大大小小的气泡。
实验室里的玻璃器大都是无色透明的,可以清楚地看到化学反应的过程。这种有颜色的玻璃不是不能承载反应,但有时候颜色变化是反应开始或停止的一种信号,这样显然是不行的。
陈榕拿了另一个烧杯,两个烧杯轻轻碰在一起,并未出现裂痕。她想了想,又将一个烧杯往没人的泥地一丢。
烧杯碎得异常干脆。
……嗯,实验室的烧杯也很容易摔碎来着。
陈榕又让陶二郎点了火,普通的木材燃烧而成的火,然后她在烧杯里装了点水,放到火上烧。
过了没一会儿,水还没烧开,烧杯软化了……
这就不能拿来做实验了啊!有颜色也就罢了,那么多化学反应都是放热的,万一还没反应完,烧杯就软成了一坨,那还玩什么啊?她有大用的蒸馏器,也不能用这种玻璃做了。
事情就这么陷入了困境。
陈榕知道实验室的玻璃制品用的是特种玻璃,虽然还是易碎,但耐热性很好,但她想不起来添加了什么。
应该说,记忆就在那里,但缺一个提取的口子。
陈榕让陶二郎继续研究,自己则先回了总控室。
她不怎么抱希望地问:“赛巴斯,玻璃里加什么可以提高耐热性?”
【指令未明。请领主大人重新输入。】
看到屏幕上的字,陈榕微微一叹,早已料到。
她所拥有的就是个普通的领主成长系统,而不是百科,她什么都查不到,到头来,还是只能靠自己的脑子。
不过,穿越还能附带一个城堡主塔,里面还有那么多物资,对此她也没什么可怨念的。比她惨的穿越前辈多了去了,她还算好的呢。
陈榕离开总控室,四处溜达。
青砖造房很快,一个成熟的泥瓦工,十个工作日就能完成一个房间的建造。而她如今有十五个外来的成熟泥瓦工,还有十几个当着学徒的领民。目前,主塔前方左右各两排房子,每排八间,总共是三十二间,已差不多完工。而公共设施则暂缓建造。
按照陈榕的新要求,在这三十二间房子造好后,会在她规划的内城墙外部再继续造住房,先把人都安顿好了,再来建造公共设施。
看到那些已基本完工的青砖房窗户位置的黑洞洞口子,陈榕陡然醒悟过来。
窗玻璃又不用耐火烧,如今的玻璃硬度已经很可以了,做玻璃窗没问题。而她做香精要用的蒸馏器,也可以试试用这样的玻璃,水蒸气顶天了一百度,而火焰的温度好几百度呢,玻璃会在火焰中软化,不一定会被水蒸气吹化,与其瞎想,不如做出来试试。
至于实验室玻璃器的制作,可以暂时推迟,反正或早或晚她总会让相广成和翁茯苓“眼见为实”,否则他们肯定会对她说的知识生疑。
玻璃吹制有无模吹制,还有有模吹制。之前陶二郎用的就是无模自由吹制,如今做玻璃窗,自然需要提前量好窗户的尺寸,再用陶土制作模具烧制,然后在模具内吹制。
这样吹出来的玻璃,会在中心留有一个伤疤,一眼便能认出来——主塔的窗玻璃就没有这样的伤疤,而是平整、毫无瑕疵,陈榕觉得那材料很可能不是玻璃。有模吹制出来的玻璃,可以算做双层玻璃,中间留有空气。空气的导热系数远小于玻璃,因此这种双层玻璃有一定的保温效果。
陶二郎花了不少时间做出几十块淡绿色的窗玻璃,而当工匠们小心翼翼地往青砖房上装玻璃窗时,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这是什么东西?”
“我听陶师傅说,陈姑娘叫它玻璃窗,可透光了。”
“这颜色可真好看啊。”
众人议论纷纷,眼中满是新奇。
陈榕很满意,她的领地总算有点样子了。
周况这个建房总负责人本职是木匠,但因为在建房一事上不怎么插得上嘴,他便带着一些人,用炮制好的木材做木头家具。当第一批住房的玻璃窗安好时,每个房间的木床也差不多做好了。按照陈榕的要求,他做了两种床,双人床和单人床。
被服组成绩同样斐然,可以保证每张床上都有一床新被子。
陈家堡第一批和第二批领民总共有八十多人,共十六户,九个单人,按照先到先得的原则,他们是第一批入住的,因为有几户人多,分到两间房,而单人暂时两人一间,一人一张单人床,最后总共分出去二十三间房。
接着依然是按照小莲记录的名单来确定先后顺序,早到的先把剩下的九间房住满,这就又安排了七户和四个单人,其中包括相广成和翁茯苓。
主塔内少了一半人,顿时空旷不少。陈榕稍作调整,让剩余人都在事务大厅打地铺,她和小莲单独搬到了档案室住。
她最熟悉的第一二批领民都住进了青砖房里,剩下的不知底细,她可不敢晚上跟他们一起睡。小莲虽性别为男,但他一直女装打扮,她同样不敢把小莲一人放在那群人中。
本来陈榕是让小莲把他自己安排进青砖房里的,但他见她都没给自己安排,便不肯。陈榕想了想也就算了,顶多再辛苦一个多月,等领主成长系统升级了,她就带着小莲住到二层去。
档案室里,陈榕和小莲隔着木架一人一边,谁也看不到谁。
卫承在看到陈榕对二人铺盖的安排后便明白了什么,这段时间被他刻意忽略的异样纷纷涌现眼前。
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晚上,卫承躺在自己铺盖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档案室的淡绿窗户中有月光悄然洒进来,隔着木架子卫承看不到房间另一边的陈榕,这也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他已想好,即便说出真相之后被厌弃、被驱赶,也都是他应受的,是他没有在最恰当的时候说出真相。
“姐姐,你睡了吗?”卫承出声询问。
陈榕在现代一般都要十点以后才睡,穿来古代后没有睡前娱乐活动,她每回总要辗转反侧许久才能睡得着,现在稍微好一点了,可依然至少要躺半小时才行,听到卫承的声音时,她还很清醒。
“没呢,怎么了?”陈榕问。
那边却没了声响。
陈榕探头看去,不过因为木架阻隔,她什么都看不到。
“小莲?”
“……我不叫小莲。”
陈榕一怔,笑道:“我知道。”
那边又没了声音。
这阵沉默中,陈榕禁不住有些忐忑,小莲跟她摊牌,该不会是打算离开了吧?小莲要是走了,陈家堡那么大一摊子的事,她都得抓手里,想想都头秃。
可人家有自己的人生,已经帮她很多了,她也不好硬留人家。
陈榕只得遗憾地叹了口气道:“一直以来都麻烦你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卫承心中一颤,他就知道,她早发现了他在男扮女装,只是在等他自己坦白罢了。
如今真相大白,她要赶他走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明日就走。”他说。
陈榕听得有点心痛,这么好的帮手啊,说走就要走了,太难受了。
“早点睡吧,明日我送你。”她忍着心痛,故作若无其事。她担心她表现得太不舍了,会令他为难。
毕竟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后最信任的人啊,她一直都很感激他的帮助。
另一头传来微不可查的应声,随后档案室内恢复平静。
陈榕翻了个身,有点睡不着了。
小莲之后,她该把谁提起来做这个大总管呢?不识字的肯定不行,可识字的就那么几个,哪个都不合适……难道还是只能她这个堡主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陈榕还是没有睡着,为培养睡意,她甚至都没敢翻身,想给自己的大脑造成一种“身体已经不动了你也该歇了”的假象。
也就在这时,她听到一声极其细小的哽咽,若非太安静,她差点错过。
陈榕竖起耳朵,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另一声压抑不住的哽咽。
……有鬼?
不对,这世上哪来的鬼。
她坐起身,掀开被子穿上鞋,悄悄地摸到另一边,在小莲的铺盖边蹲下。
他背对着她,面朝墙壁,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陈榕有点迟疑,莫非不是他?
“小莲?”陈榕极小声地说。
这轻轻的一声听在卫承耳中,却不亚于晴天霹雳,他蓦地弹起,向后一缩,受惊的鹌鹑似的,砰的一声撞在墙上,瞪大眼睛看向陈榕。
陈榕:“……”罪过,她吓到他了。
她刚想道歉,就见月光下,他的眼睛有点红。
卫承深吸了口气,疑惑道:“姐姐?”
话出口他才发觉声音里还是带了些许不自然,顿时闭嘴。
陈榕颇为期待地说:“其实吧……不舍得的话,也可以不走的,你说是不是?”
若小莲走得很果断,那她当然无话可说,但现在他都因不舍而哭了,那她就小小地劝一下,也不算过分吧?万一他不走了呢?
卫承有些诧异,又带着些许期待:“可是……你不会讨厌我吗?”
陈榕也很诧异:“我为什么会讨厌你啊?”
卫承一愣,就着月光他看到陈榕的神情坦坦荡荡,他意识到他之前或许是误会了什么。
就这么掩饰过去吗?
他抿了抿唇,正视着她道:“因为我是个男人。”
“你是个男人,与我讨厌你有什么逻辑关系?我又不厌男。”陈榕顿了顿,总感觉今晚上她和小莲的谈话有些信马由缰,不知偏到哪里去了。
陈榕干脆席地而坐,看着卫承道:“我们重新来过啊。你是打算明日就走吗?”
卫承反问道:“不是姐姐要赶我走吗?”
陈榕一脸冤枉:“我几时要赶你走?你跟我摊牌,难道不就是你想走的意思吗?”
“我没有……”卫承一顿,垂眸道,“我男扮女装,姐姐在不知情之时……难道不觉得恶心吗?”
“你男扮女装后这么可爱,我为什么要觉得恶心?”陈榕先反驳了一句,但又觉得有点不对,这样说得她好像很喜欢可爱的男孩子似的……虽然她确实不讨厌。
见卫承的理解似乎要滑向诡异的方向,陈榕赶紧道:“不是,你别瞎想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你这样一定是有苦衷的,自然不会因此而看不起你。你是我找入陈家堡的第一个成员,那么多人里面,我只将进入储藏室的权限给了你,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怎么可能因为你的性别就对你另眼相看?”
卫承垂下视线,不想让陈榕看到他眼中的些微湿润。
这逃亡的一路上,他都不曾掉过眼泪,偏在他以为自己要被赶走的那一刻,终于忍不住哽咽。
这一路,他吃尽了苦头,甚至想过放弃,皆是撑着一口气,才坚持了下来。陈家堡比之他曾经的住处自是远远不如,可这里让他逃亡以来疲惫的身心得到了妥善的休憩,一想到离开,他便只感到迷茫与万分不舍。
“我叫卫承。”他说。
陈榕想说这名字不错,但……卫?她总觉得这个姓氏有点耳熟啊。对了,边上那个州的沥王是叫卫轩吧?而且,她记得沥王是大邺的皇亲来着,似乎是皇帝的叔叔。
本来陈榕不会这样联想,但卫承一直以来的表现都有些异常,她起初就觉得他身份非比寻常,如今得知他的姓名,她自然会往那个方向去想。
“我来随便猜一下啊,猜错了你就随便笑笑。”陈榕道,“你是……大邺皇家的人?”
卫承点头道:“是,我是大邺皇太孙。”
陈榕:“……”
还是比她猜的地位更高级一点。
没等陈榕反应,卫承继续道:“我父亲,大邺皇太子因谋反而被我皇爷爷下令圈禁,我父亲不肯就范,带着我出逃,却在路上被擒,只有我逃了出来。”
陈榕:“……”
这就有点刺激了啊。
她慢慢地说:“我本来还想,要不明日你就恢复男儿身,换回真名。如今看来,你还是继续当‘小莲姑娘’为好。”
听出她话中意,卫承道:“你为何不抓我去见官?至少应当赶我走。”
陈榕想,一个好帮手多难找啊,把他赶走?她又不傻。
她问卫承:“大邺皇帝是我什么人?”
卫承一怔。
陈榕自问自答:“什么都不是。我又不认得他。”
她再问:“你又是我什么人?”
卫承怔怔看着她。
她再答:“你是我的小莲妹妹,我陈家堡都靠着你才能安安稳稳到如今。就为了一个我根本不认得的陌生人,生生放跑我的好帮手,难道在你眼中,我就是这么蠢的人?”
卫承愣愣摇头。
“那不就结了?”陈榕站起身,轻轻摸了摸他的发顶,“别多想了,睡吧。明日事还多着呢。”
她往自己的被窝走去。
卫承看着她,出声道:“姐姐……谢谢。”
陈榕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摆摆手,躺回自己的被窝内。
虽然卫承的身份确实让陈榕有点惊讶,但还不算太出乎她预料。毕竟小说里面,穿越女主遇到什么身份的人都是有可能的。
她也不是一时冲动要留下卫承。其一,陈家堡地处偏僻,她的领民都是连县令都不知是谁的村民,更不可能知道卫承是谁;其二,卫承本人一直很注意,几乎从不去庆平县城;其三,卫承男扮女装掩人耳目,谁能想到,尊贵的皇太孙会长久地扮成女子?
而且,她去庆平的几次,从未见过什么皇太孙的通缉令,即便要抓卫承也是私下秘密进行,那就更不用怕了。
里里外外都想明白了,确认卫承一时半会儿不会弃她而去后,陈榕放心地睡去。
与其担心皇帝的人会找来,不如担心过一两年卫承身量长开被人看出是男扮女装骂变态了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