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整个锅里的混合物都变浓稠之后,陈榕随手拿泥土捏了些仿照舒肤佳造型的泥模,将热烫粘稠的皂液倒入泥模中,等待冷却。
等以后大规模生产了,还要烧制一些规格差不多的模具,肯定不能这样简陋。
这边的皂液还未全部冷却凝固,饭已经烧好了。
陈榕招呼徐强一起抹了点锅里剩下半凝固的皂液,盯着他洗好手,这才欢快地去了事务大厅。
事务大厅本来就有许多长桌和凳子,如今吃饭的人口也就一百人上下,完全坐得下,吴小萍和卫生管事钱婶正在事务大厅门口检查,只有手洗干净的才能领取一套餐具后进入排队,由帮厨打饭菜。
因为陈榕的吩咐,今日的伙食还不错,一份简餐包括一小块红烧肉,一勺酸辣土豆丝,一勺炒白菜。
陈榕看到吴小萍有序地阻止起了这上百人的聚餐,十分满意,没搞什么特殊,让钱婶检查完自己的双手后,便领了餐具去打菜。
打菜的帮厨见是陈榕,手一抖多捞上来一块红烧肉,被陈榕笑着拒绝了,她小声道:“咱们自己人,不用搞特殊,一会儿潘公子来,你就多给他打几块。”
帮厨一愣,忍不住笑起来:“哎,知道了,陈姑娘!”
潘耀祖是跟周大义一起进来的,他和周大义都没洗手,被钱婶亲自带出去示范什么叫七步洗手法,盯着他二人洗干净后,这才得以放进来。
潘耀祖学着其他人的模样,捧着一大碗“盖浇饭”找到陈榕的位置,在她身边坐下。
他现在脸上的表情很纠结,眼神不自觉地往周围正毫无仪态可言往嘴里拼命塞米饭的庄稼汉和匠人们身上看,他还以为所谓的“大锅饭”也就一锅子做出来,没想到连吃都是一起吃的呀!
而且,用香皂洗过后的手有一股子怪味,他感觉闻着有些难受。
陈榕美滋滋地吃了口红烧肉,扭头看潘耀祖,边咀嚼边冲他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潘耀祖再看右边,周大义也已开始大口地吃起了米饭。
潘耀祖觉得此刻的景象很荒谬,他真的,从来没有用过这样大的碗来吃饭,他感觉能把自己的脑袋都装进去。
再看陈榕,她已差不多吃好了。
潘耀祖转回视线,正盯着碗里的饭菜纠结呢,陈榕出声道:“潘公子,不合胃口吗?”
潘耀祖道:“倒也不是……本少爷并不太饿。”
这次陈家堡之行,真的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陈榕点点头,又像是不经意般说道:“对了,我陈家堡有个规矩,不能浪费粮食,在碗里的都要吃光。”
潘耀祖一愣,看陈榕的大碗,里面果然连粒米都没留下——陈榕有在学校食堂吃饭的经验,怕吃不完,一开始就跟帮厨说了米饭要少点,因此刚好吃光。
潘耀祖再看自己的碗中,五块红烧肉,几乎将整个碗都盖住的土豆丝和白菜……
“……吃不完,会如何?”他问。
陈榕扬唇一笑:“也不如何,就是待在这儿,慢慢吃,直到吃完为止。”
潘耀祖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了,若是别的地方,他甩头就走,哪里顾得上这种规矩,可他毕竟还想着看看酿酒之处,又顾忌着陈榕是潘家生意伙伴,怕闹翻了被他阿姐责罚,翻脸不得。
陈榕说完就拿着餐具放去回收的木盆中,而徐强早已吃好,等着她一起去查看香皂制造成果。
潘耀祖呆坐了会儿,突然转头看向一旁吃得津津有味的周大义,啪的一下打开扇子微笑道:“周兄弟,今日你陪本少爷四处走,辛苦你了,来,多吃点,别跟本少爷客气。”
他把自己的大碗往周大义跟前挪,满脸笑容又诚恳地望着他。
周大义一愣,之前这位潘公子对他可不是这样的态度,他顿时受宠若惊,连连摆手:“潘公子客气了,那都是小人应当所为,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要的,本少爷可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徒,快吃吧!”
“不用不用,小人不辛苦,小人都是听陈姑娘的吩咐,要谢潘公子便谢陈姑娘吧!”
几番言语来往,潘耀祖板起脸,眼睛一瞪道:“你吃不吃!”
周大义:“……”
隐约想起了之前陈榕与潘耀祖对话的他恍然大悟,讪笑着接过大碗:“谢潘公子赏。”
潘耀祖没等周大义,独自溜达出事务大厅,找了一圈才找到正蹲在地上不知道看些什么的陈榕,悄悄摸了过去。
陈榕正从泥模里将香皂取出来,多方评估。
首先硬度还不错,没有那种绵软的手感。其次,颜色略有些黄,意外的有些淡雅感觉。接着再闻气味,没有动物油脂那种很冲的味道。棕榈仁油略带核桃香,做成肥皂后气味变得很淡,几乎闻不到,若有合适的香精,调香相对容易。
最后,饭前已试验过,在溪水这样的冷硬水中这种香皂的起泡能力和清洁能力都很不错。
如果能搞到脱色剂,弄成纯白色的,逼格会更高,从而彻底拉开与市售香皂的差距。
陈榕正绞尽脑汁回想着制皂工业用的脱色剂是什么,她能不能搞到,冷不防瞥见侧旁潘耀祖不知何时到来,正拿了另一个泥模中的香皂好奇地看着。
“这是什么?”他问。
“香皂。”
潘耀祖眉头微挑,仔细闻了闻,惊喜道:“这个没难闻的气味。”
陈榕道:“若这个模样再做得好看些,外头配上半透明盛器,潘公子愿意花多少银钱买一块?”
潘耀祖反复翻看,想了想道:“光这个本少爷就愿意花一钱银子,若真如陈姐姐所说,翻倍不成问题。”
之前买回来用的市售香皂,每块就要六十文,也不大,普通人家里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而陈榕新做出的这种硬性皂,没了那种软趴趴的手感,再加上没冲鼻的气味,价格提升一截自然没什么问题。
陈榕向徐强要了宣纸,把一块样品包好递给潘耀祖:“潘公子若不嫌弃便先拿去用,顺便让潘姑娘也看看。”
潘耀祖明白过来这大概又是一桩生意,自然没拒绝,左右看看找到先前不知跑哪儿去了的家仆阿丁,让他过来收好,自己则继续看陈榕在那儿用一种他不懂的符号记录着什么。
“陈姐姐,这是什么?”他好奇地凑过去问。
陈榕用阿拉伯数字和英文字母来记载化学式和大致用量,这时代的人自然看不懂,这也是陈榕没特意避开潘耀祖的原因。
“我家主人发明的一种文字。”陈榕直接推到她那不存在的主人身上,收起记载好的纸,对潘耀祖道,“明日我也要再去一回庆平,潘公子可愿同行?”
看不到那种奇特的字,潘耀祖也只好收回视线,热情道:“陈姐姐说的是哪里话,本少爷自然乐意得很!”
虽然这儿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却又有一种不一样的诱惑力,让他想了解更多。
他顿了顿又道:“那这瓷瓶……”
陈榕想了想,对徐强道:“徐强,去把武力叫来。”
潘耀祖闻言,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却万分激动,想着自己可算能亲眼看到这酒怎么酿的了,说不定还能畅饮一番……他就那天喝了两杯,之后他阿姐把收到的酒全卖了,根本不让他喝,可把他馋坏了!
陈榕收拾好十几块样品香皂,留了几块当做引物,其余的都交给钱婶,给领民们使用。她对卫生要求严格,而目前陈家堡都有快一百人了,香皂用量自然也大,她若不能自己制作,还真用不起。
武力来了后,陈榕便指挥着他和徐强将二十五个瓷瓶搬回主塔。
潘耀祖连忙满心激动地跟上。
等到了地下层出入口,陈榕推开门,示意两人下去,随后回头对潘耀祖道:“潘公子,请在此稍候。”
然后木门便无情地在潘耀祖面前关上了。
“哎,陈姐姐!”潘耀祖急忙叫了一声,又用手去推门,可想而知没推开。
他沮丧地叹了口气。
陈榕让徐强和武力将瓷瓶放在地下储藏室门口,便又领着二人上楼,哪知她一开门就见潘耀祖正眼巴巴地盯着门,见门开了,他当即期待地看着她。
陈榕对他一笑,让徐强和武力出去,关上门,将潘耀祖期待的视线隔绝在门外。
葡萄酒的事,陈家堡目前依然只有小莲知道,陈榕觉得没必要扩大知情人的数量,因此还是自己回去储藏室,任劳任怨地将二十五个瓷瓶都装满。
回到一层,三人还在门口等着,陈榕道:“潘公子,你今晚是打算跟我们一样打地铺,还是睡马车上?”
潘耀祖见陈榕空手上来,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指了指陈榕身后道:“本少爷能不能睡下面……”
陈榕只当没听到,微笑道:“睡马车是吗?那也好,想来那么多人睡一块儿,潘公子也不习惯。”
将万般不情愿的潘耀祖丢给吃完饭赶来的周大义去安顿,陈榕便找小莲说了自己明日还要再去一趟庆平县的事,问他是否需要什么。
之前几次去庆平都是为了公事,这次虽然也是,但因为不用去太多人,她打算多逛逛街,买点好玩好用的。
卫承摇头道:“我什么都不缺。”他顿了顿,再道,“姐姐不再多歇两日?”
陈榕笑道:“现在可不是歇着的时候,我还要养这么大一家子呢。”
有那么多葡萄酒在,照理说是不用担心银子来源,但陈榕要养活的人太多了,将所有筹码压在一个地方她不安心,自然要多开辟一些赚钱渠道,以此来增强陈家堡的抗风险能力。
其实在这个农业社会,她也应当想办法自己种粮,不然以后说不定有钱也买不到粮食,但她没有足够的土地和人手,只能暂且搁置,只让吴小萍每次去采购都多买一点,尽量积攒起一定的粮食库存。
卫承见陈榕笑容满满的模样,便知她不但没有将他们这些人视为拖累,似乎还乐在其中。
“姐姐……这次要不要换我去庆平?”他犹豫片刻后问。每一次都是陈榕亲自出去奔波,他都没能帮上什么忙。
陈榕眨眨眼:“小莲,你这是打算跟我抢轻松的事儿?那可不行,我告诉你,能者多劳,这么多人你都要好好管着啊。”
她早发现自己不想去庆平县城了吧……
卫承突然不想再隐瞒自己的真正身份,抬眼看向陈榕:“其实我……”
“我不在乎。”陈榕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你来自哪里,为何会流落至此,我都不在乎。这段时间你都不走吧?”
卫承一怔后摇头。
“那就没事了。”陈榕道,“在陈家堡,你就是我最可靠的小莲妹妹。今后你若要走,提前跟我说,我给你送行。”
卫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他很想问一问,她都不怕他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吗?她就没有想过,他可能是隐姓埋名的罪大恶极之徒?
但他什么都没问,只郑重点头道:“好。”
陈榕忍住了自己想拍拍小莲肩膀的冲动,又问:“真不用我给你带点什么回来?”
这回卫承仔细想了想,道:“那就麻烦姐姐给我带些书,钱……下个月就从我工钱里扣吧。”他如今囊中羞涩,说这话时有点不好意思。
“那不行。”陈榕拒绝。
卫承满脸诧异。
只听陈榕道:“买回来的书我不能看吗?我买的书就是我的,到时候我可以借给你看,就这么说定了。”
卫承:“……”
明知陈榕是不想收自己的钱,卫承虽不在乎那些银钱,却有些在乎她的心意,略显别扭地点头应了。
第二天一大早,陈榕和卫承将二十五个瓷瓶装满,又让徐强和武力二人来地下储藏室外将瓷瓶搬上去。
此次随潘耀祖的人一起去庆平的除了陈榕,还有徐强和周大义,陈榕把武力留下,替小莲撑腰。为了不太显眼,陈榕还特意换上了普通的女装。
前一晚陈榕和两位工头商讨确定了不少细节问题,她离开这几天,可以照常开工。另外她还跟周况说,让他得空时做几台压榨机,周况是木匠,以前也做过这种活,二话不说便应下了。
她除了要去开拓纯碱的大规模进货渠道,还得看看她的玻璃工匠陶二郎如何了,既然能造出玻璃,新造的房子窗户她不想用桐油刷的纸糊,想直接上玻璃窗。
潘耀祖前一晚睡在马车上,自然没怎么睡好,半夜又饿了,又不可能叫醒陈家堡的厨子给他做吃的,只能随便吃了点马车上备的糕点对付。陈榕见到他时,他还忍不住打着呵欠。
不过等潘耀祖验收葡萄酒时闻到那股子令人心旷神怡的醇香,他又仿佛活过来似的,给陈榕一千两银子的银票货款时笑容满满。
陈榕取了一百两银票和一些碎银带去庆平,其余的银票全交给小莲。
潘家车队来的一行人中,除了货物和工匠们,全都原路返回,陈榕这边则带了一头毛驴拖着空板车。
看着那几个持刀的英武护卫,陈榕极有安全感。
潘家车队一天就能从庆平赶到陈家堡,就是因为车队中除了潘耀祖坐的马车,其余的不是护卫骑的马,就是马拉的车,能不快吗?
陈榕看得有点眼红,这就是钞能力啊,她也想要。
陈榕与徐强周大义坐在驴车上,昏昏欲睡。
因为用了驴不用长途走路,她连显得不太合群的运动鞋都换成了普通的布鞋,此刻双脚悬在板车外,随着毛驴的前进一晃一晃的。
走出离开陈家堡的山路花了些时间,走上官道后速度便快了起来。
天气有些阴,不过空气很干燥,并没有要下雨的迹象。
后方突然响起一阵疾驰的马蹄声,陈榕刚回头看去,便听前方潘耀祖的护卫叫道:“山贼!快跑!”
陈榕的睡意瞬间被惊跑,她惊诧地瞪大双眼,只见后头那骑着马的一群人快速靠近,与此同时,混乱的大笑声呼喊声也如同疾驰的马车般狠狠撞了过来。
梦与现实交错处的朦胧感让陈榕几乎以为这是做梦,可身边的兵荒马乱立时将她拉回现实,周围原本跑得并不算很快的马匹被驾马的催动,陡然加快了速度。
拉货时或许差不了多少,可一旦逃起命来,马与驴的差别便凸显了出来,陈榕三人乘坐的驴车瞬间被拉开差距,眼看着要被山贼追上。
“下车,跑!”陈榕当机立断,扯了把徐强和周大义,率先跳下板车,往官道旁跑去。
徐强和周大义其实比陈榕的经验更丰富一些,他们曾面对过凶残的逃兵进入村庄抢掠,此刻听陈榕下令,二人都没犹豫,立即跟上她。
三人在惊慌中狂奔,陈榕边跑边听着后头的动静,忽听有人兴奋地大叫:“这里有个女的!”
陈榕:“……”
任何时代,女性都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