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城市炙烤的阳光晒得车顶发烫, 明晃晃的, 像是要融化掉所有, 空气中咸湿的风都夹杂着热浪, 让人的心情也闷得密不透风。
顾燕鸣并未离开, 他眼睛布满红血丝地坐在车子里, 一声不吭地盯着街道对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 路游游、邴辞和曲问骅一道从饭店里出来,顾燕鸣视线落在路游游仰起脸看向邴辞时嘴角的笑容上。
赵展不知道这其中所发生的一切。
只以为在那场车祸当中,路倪没有死。
这段时间以来顾燕鸣和曲问骅等人都固执地全世界到处找寻路倪, 虽然有点疯狂, 但赵展这些属下一直都以为他们是发现了什么车祸中人没死的蛛丝马迹。因而现在找到了, 虽然像是个不可思议的奇迹,但赵展也不至于那么的愕然。
可现在眼前景象又是他无法理解的,和路倪一块儿从饭店里出来的, 握住路倪的手的那个年轻男人又是谁?
“路小姐是失忆了吗?”赵展小心翼翼地问。
他们顾总现在拿的是老婆失忆后跟小白脸跑了的剧本?
顾燕鸣神色疲倦。
要是只是失忆就好了,至少一切都还有挽回的机会。
可现在, 他就像是错过了沿途风景,后悔不迭,想要挽回的旅人。
在长途跋涉地找到她之后, 却被当心捅了一刀。明白过来那些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风景根本就是假的、是不存在的、演出来的假象。
可他甚至没办法去指责路游游, 因为她还待在自己身边的时候, 自己也从来没有珍惜过。
现在事情变成这个样子,是对自己的报应吗?
某一时刻顾燕鸣还真的宁愿现在眼前这一切又是一个谎言。是路倪为了报复他以前的所作所为,而联合所有人一同对他撒的一个谎。
要是她还愿意撒谎刺伤他, 那么他可能还有一丝胜算。
可很明显在她那里,他只是一个过客。她甚至很有可能从来没将他放在心上过。
顾燕鸣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失去了她。可现在终于知道,他其实是从来就没拥有过她。
顾燕鸣不知道这前者和后者哪个更刺伤人一点。
见顾燕鸣一直不吭声,赵展视线跟着路游游和曲问骅一行人上了车,见他们都快要驱车离开了,忍不住问:“顾总,我们不跟上去吗?”
顾燕鸣捏了捏眉心,良久,才非常清醒地说了一句:“跟上去有用吗?”
这两个月以来,顾燕鸣更多的可能是一种类似于执念一样的东西。
在他才刚刚意识到自己以前错的离谱、才刚刚意识到她对他而言很重要的时候,她猝不及防地就离开了,像是奏到高潮的曲子琴弦忽然断裂,在顾燕鸣心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顾燕鸣比任何人都希望她没有死、能找到她,然后将她追回来,弥补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
他也想过,如果再度重逢,她再也不愿意回到他身边了怎么办。
答案是,他毫无办法。
他可以去挽回,可以去弥补,但是他不能用手段拴住他,否则他只能错得越来越离谱,和以前不考虑她的感受的时候一样,没有做出任何改变。
“她为什么会选择假死?”
赵展回头看向他,顾燕鸣脸上有一种苦涩的神情。
这个问题顾燕鸣和赵展心中都一清二楚,只怕是为了彻底摆脱他们这些人。
其中她最想摆脱的,恐怕就是他顾燕鸣。
就那么讨厌他吗?讨厌到一次机会也不愿意给,直接利用死亡来切断一切联系?
“我如果再追上去,她能消失第一次,就可以再消失第二次。”
等下一次路游游再消失,那么就不是花两个月就能找到这么简单了。
“所以走吧,回国。”顾燕鸣道。
至少这样的话,她还会再出现在他眼前。
*
路游游和邴辞带着曲问骅回到他们所住的房子这边。
曲问骅脱下西装,挽在手臂上,跟着上楼,一进屋子,扫了一眼,视线落到玄关处地板上并排放着的一大一小的两双拖鞋,一双男式一双女式。
曲问骅的神情立刻有些不自然起来。
走在前面开门的路游游并没注意到,还在热情地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曲大哥,来都来了你不如多留几天。”
邴辞最后一个进来,将车钥匙放在玄关处的玻璃柜上,一抬眼就看见了曲问骅有些僵硬的侧脸。
邴辞顺着曲问骅的视线看过去。
发现曲问骅的视线一直落在路游游的背影上,那目光里除了担忧和关心,分明还有其他的东西,可不像是一个单纯只是大哥会有的眼神。
邴辞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路游游站在阳台上说话,曲问骅换了鞋,跟着走过去,站在阳台上往下俯瞰风景。
邴辞将地上的拖鞋随手收了起来,然后走进厨房去倒果汁。
他倒了两杯,看了两人的背影一会儿,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笑了起来。
邴辞忍不住装作若无其事地拿着果汁送过去:“酸梅汁是游游的,不知道你想喝什么,我就榨了杯西瓜汁。”
路游游欢快地把酸梅汁拿了过去,吸了一口:“好喝。”
曲问骅也礼貌地将西瓜汁接了过去:“西瓜汁就行,谢谢。”
曲问骅拿着玻璃杯没喝,在阳台角落秋千椅上坐下来。见邴辞已经送完了果汁,却还立在那里没走,他以为邴辞是等着自己尝一口,于是礼节性地拿起西瓜汁,喝了一口,对邴辞颔首道:“味道不错。”
邴辞笑了笑:“谢谢。”
曲问骅将玻璃杯随手放在一边茶几上,扭过头去对路游游说话。
余光却瞥到邴辞还没走。
他穿一件宽大的黑色T恤,白色球鞋,臂上肌肉线条若隐若现,的确是非常的年轻蓬勃,有着一种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气魄,知分寸又干净。曲问骅的确能理解路游游为什么会喜欢他。
但这并不代表曲问骅有那么接受他。
曲问骅将交叠的长腿放下,好整以暇地看了眼邴辞,笑道:“我们有点私事要说,你还有事吗?”
邴辞迅速开始转动身子:“我做运动。”
曲问骅做了个“请”的手势:“阳台范围太过狭小,不如去楼下健身房。”
邴辞脸上笑容消失了,一声不吭地盯着曲问骅。
而路游游压根感觉不到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她只感觉邴辞突然怪怪的。方才刚见到曲问骅时,邴辞态度不还很友好吗,好像突然就对曲问骅有所提防了。
她拿着酸梅汁吸了口,及时打断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对邴辞道:“我想吃凤梨。”
邴辞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奈,转身又去了厨房。
曲问骅视线落在邴辞背影上,片刻后收了回来,问道:“你发生车祸后,邴辞怎么会和你一起来到这里的?”
要解释的话实在太多了,路游游叹道:“这真的说来话长。”
曲问骅道:“那就长话短说,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于是路游游将车祸前后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都简洁地概括了下。出乎意料的是,曲问骅脸上并未流露出有多惊讶的神情,应该是早就在来见到她之前,就基本上全都猜了个透彻。包括先前曲问野被占据身体的事情。
曲问骅既然猜到了,路游游估计能找到这里来的宋初白和顾燕鸣八成也知道了。
她马甲算是被扒了个彻底。
听到当时发生车祸时,邴辞以身相救,曲问骅又朝厨房那边看了眼,这次看邴辞的眼神倒是缓和了些。
曲问骅淡淡道:“这样看来,他还不错,值得托付。”
路游游哭笑不得,迅速维护自己的心上人:“当然。”
曲问骅:“我替老爷子放心了百分之五十。”
路游游问:“剩下的百分之五十呢。”
曲问骅:“还有待调查。”
曲家这样的家族但凡对关系密切一点的人都会将其身家背景调查个透彻,虽然路游游不太喜欢邴辞被当成什么戒备目标一样随意调查,但是心底也清楚曲问骅这番话,是代表曲老爷子,将自己当成曲家的一份子了,因此她心底到底还是淌过一丝暖意。
还有一个曲问骅最为担忧的问题。
“曲问野还会出现之前那种情况吗?身体被另外的人占据?”
提起元烨,路游游不禁有点沉默:“再不会了。”
毕竟后来她又回过光脑那边数次,都没能从光脑那边得到任何和元烨有关的信息,可能他真的就已经彻底消失了。
吃过晚饭之后,曲问骅坐在邴辞经常坐的沙发上看电视,一直没说什么时候走。他丝质西装与简单的卡通家具格格不入,但偏偏他看电视看得正襟危坐,一脸严肃,路游游也不好提出送他下楼。
路游游收拾碗筷进了厨房。
邴辞正在洗碗,看了她一眼,轻声问:“他什么时候走?”
路游游走到他身边,小声道:“这才晚上九点呢,总不好催曲大哥走吧。”
“哦。”邴辞闷闷地继续洗碗,一声不吭了。
路游游终于感觉到他好像有点闷闷不乐,从后面戳了戳他劲瘦的腰线:“来者是客,你以前没这么小气的。”
邴辞有点被路游游的“小气”给气到了,来者是客的前提是这位客人对她没有觊觎之心。邴辞岔过话题,没有多说。路游游现在没开窍没意识到挺好的,万一意识到了就麻烦了:“我去给他定间酒店。”
路游游却乐了:“小气鬼。”
她拉住邴辞,道:“对了,订机票我们明天就回吧。”
“好,你决定。”邴辞擦了擦手,将围裙从身上摘下,就要出厨房,心不在焉地明显还惦记着尽快把曲问骅赶走的事情。
路游游看着他被洗手池的水溅到湿了一些的短袖,因为湿了一些,被他卷起来,露出白皙的健实的手臂。高高大大的,光影轮廓也有种美感。
路游游忍不住上下其手摸了一把。
邴辞方才还心事重重的俊脸立马红了,轻轻抓住她的手:“干什么,客人还在外面。”
路游游仰头看他,笑着问:“还生气吗?”
邴辞老老实实道:“不生气了。”
果然不生气了,发现她更惦记他,他心里闷闷的感觉就消失了很多。
路游游又问:“那能不能不跟小气鬼一样出去赶人走?今晚让曲大哥在次卧睡不行吗?”
邴辞:“那我睡哪儿?卷铺盖睡大街?”
路游游忍不住笑了:“你睡沙发。”
邴辞觉得她就是在欺负他:“为什么不让曲问骅睡沙发?沙发那么短,腿都放不下。还有做饭洗碗,也是我在做。”
路游游猝不及防地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因为这个,我又不对他这样。”
邴辞陡然憋红了脸,晕晕乎乎地继续洗碗去了。
路游游在他身后抱了一下他的腰。
邴辞又多洗了一遍碗:“行吧,我突然发现我挺爱睡沙发。”
曲问骅在次卧睡了一晚上,虽然他也不知道路游游是怎么说服邴辞的,但或许邴辞本身就很大度。总之邴辞给他抱一床被子进来时,显得风度翩翩,以至于曲问骅对这年轻人印象又好了几分。
翌日,路游游和邴辞与曲问骅的人一道回了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