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5)

“嬷嬷说来赔罪,不知这……赔的什么罪?”

邢李氏上了茶后,司蛮才浅笑着问道。

“我那孽障的儿早上去山里练剑,恰好居士养的鸡飞了出来,他也不问问是谁家养的,就直接给拿回去了。”林嬷嬷说到这里笑的带着讨好:“我一看就晓得这孽障又犯了错,忙不迭的就来给居士赔罪了,只是那鸡……说来也不怕居士笑话,我们老爷新得了个姐儿,只夫人因病去了,这些日子来回奔波劳累,乳娘奶水实在不够,又听闻下面村子糟了灾,想买些吃食都买不到,那孽障也是急着为主子分忧,所以……”

林嬷嬷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那只鸡。

人家都说道这份儿上了,司蛮要不答应似乎也有些不近人情,不过……

那鸡明明是想样给自己吃的!

“自然是姐儿要紧。”

林嬷嬷眼底染上喜悦:“老奴多谢居士体恤。”

“只这一只便罢了。”司蛮笑的温温柔柔,她觉得自己这会儿笑的一定很假:“其它的却是不行了,这里毕竟是佛门重地,嬷嬷我说的可对?”

林嬷嬷喉咙里的话顿时说不出来了,她能说不对么?

自家夫人刚刚仙逝,姐儿如今可还在孝中呢,本就身体不好,又出生就丧母,若再传出个孝期食荤,姐儿日后还怎么活?

林嬷嬷老脸一红,没脸开口了。

她本想着后面有鸡圈的话估摸着还有几只鸡,为了家里金贵的姐儿,说什么都要豁出老脸去才行。

现在?算了算了,在尼姑的地盘上要吃肉,那是嫌弃自己得罪佛祖得罪的不够么。

“居士说的对。”林嬷嬷起身告辞:“前边儿还忙着,老奴就不打扰了。”

“嬷嬷慢走。”司蛮起身送林嬷嬷走。

“居士留步。”林嬷嬷哪里敢让县主送自己出门啊,连忙挡了,出了门后几乎小跑起来跑回去了。

当天下午,前面的王乳娘就喝到了鸡汤,没到半个时辰就下了奶,身娇体贵的姐儿喝了个饱。

邢李氏还心疼着,可人家还送了点心来赔罪了,邢李氏只好闭嘴,司蛮也不小气,直接把点心给她拎回去了。

到了半夜,司蛮鬼鬼祟祟的出门,到鸡窝里逮了只鸡一扭脖子就带回来了。

初夏的夜晚还有点凉,司蛮却干的热火朝天,放血,烧开水,扯鸡毛,炖汤,一气呵成,至于为何如此顺利的点燃土灶……得感谢曾经的亲奶奶,至少在她身边讨生活的时候,烧土灶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将之前藏起来的姜块切成片,鸡油炼了一下,炒熟了鸡块,下水去煮。

放了一大块柴火在灶膛里,司蛮回房间做瑜伽。

等一整套瑜伽做完了,锅子里的鸡汤已经炖好了,因为不是老母鸡,所以鸡肉炖的很烂,一碰就脱骨了,半锅的汤也只剩下两碗左右,将骨头都取出来,将鸡肉捣碎,加点盐,舀出来喝了一口。

醇香的鸡汤让司蛮忍不住的舒了口气。

舒坦。

司蛮本来还害怕自己会吐,毕竟这具身体从出生起就没吃过肉,不过也许是因为司蛮曾经是个食肉动物的原因,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反应巨大。

偷偷摸摸喝完鸡汤,将鸡血鸡毛挖个坑埋了,又把厨房从里到外打扫了一遍,才擦了身子躺在了床上,舒坦的睡了。

第二天邢李氏再来,一数鸡,咦?又少了一只。

顿时天塌了似得,一早上脸都耷拉着。

等司蛮面色红润的做完早课回来,面对的就是一张阴沉到黑漆麻乌的脸。

“莫要气了,那鸡啊,不是林大人家拿的。”

“嗯?”邢李氏眼睛一瞪:“那是……”

“昨儿个我睡得晚,半夜听见鸡圈那边有声儿,估摸着是黄皮子叼了鸡,没听见人声儿。”司蛮一遍垂眸写字一遍漫不经心的说道:“林大人贵为巡盐御史,怎么着也不至于三番两次的来偷鸡。”

“不行,居士,今晚得让民妇留下来。”

司蛮抬头:“嗯?”

“只剩下那几只鸡了,决不能再祸害了。”

这一刻,司蛮仿佛从邢李氏身上看见一股杀气。

手中的笔一顿,黄豆大的墨点滴落在纸上,抄了一半的经废了,默默的将纸挑起放到旁边去,又舔了舔墨,重新开始抄。

邢李氏缩了缩脖子,连忙抱着烟儿回了厨房,开始做饭。

当天晚上,邢李氏被司蛮留了下来,邢李氏忐忑了一天的心终于放下了,内心再一次感叹真是个没架子的县主娘娘,这一夜,风平浪静,鸡没少,也没下雨,第二天是个少有的大晴天。

邢李氏怕黄皮子隔几天来,又赖了几天,鸡都没少,才松了气,前面就闹起来了。

“这是怎么了?”正牵着烟儿遛弯儿的司蛮被吓了一跳。

邢李氏甩甩手:“我去瞧瞧去。”

说完就窜了出去,小跑着的背影上写满了跃跃欲试。

过了一会儿就神秘兮兮的回来了:“前面闹起来了,那乳娘被上次来的老嬷嬷扔出来了。”

司蛮:“?!”立刻瞪大双眼。

“听说那乳娘故意把姐儿的襁褓给解了,姐儿起了热,大半夜的抱着姐儿闯了林大人的院子。”

这可真是个惊天大八卦。

不过……那林大人院子里篱笆扎的紧,邢李氏是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的?

“当家的早起给前头送蹄髈,正巧看了个正着,听说啊,那乳娘还是先夫人贴身的丫鬟,就是命不好,嫁了人就克死了男人,生了个丫头还离了娘肚就没了气,先夫人可怜她让她做了乳娘,没想到……啧啧啧……”

后面的腌臜话不适合说给县主娘娘听。

得了先夫人的恩惠,现在先夫人尸骨未寒,就肖想人家男人,这大门大户里的女人,心眼儿真是比蜂窝还多呢。

邢李氏贼瞧不起这样的人。

她虽然穷,但有骨气!

林如海此刻也黑着一张脸,目色沉沉的坐在书桌后面,手里捏着张帕子,捂着嘴巴不停的咳嗽。

上辈子这王乳娘照顾黛玉倒也精心,一直到回到荣国府才有了点小心思,没想到这辈子居然变化这般大,竟敢……想到这里,林如海脸色更难看了。

林忠给倒了杯茶,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林如海的脸色:“老爷。”

“姐儿怎么样了?”

“热是退下了,刚喂了点奶糕子,这会儿睡下了。”

林如海闭了闭眼。

贾敏刚死了不到两个月,这后宅就乱了,好在今生他还未纳妾,否则的话,怕是更乱。

等法事做好后,他要回扬州述职,到时候这偌大的后宅该交到谁手里,还有黛玉该交给谁来养着,林嬷嬷?不,林嬷嬷到底是下人,且年岁也大了,再去荣国府?更不可能了,上辈子的黛玉那么机灵,都被嗟磨的香消玉殒,更别说如今还是襁褓中的婴孩。

林如海越想越头疼,尤其是快要到法事了,黛玉也得有个身份高些的长辈带着才行。

原本是姑苏的一位老姑太太会坐船赶过来,可前几日下了暴雨,差点决堤,船是肯定不能来了,那么现在该怎……等等,这寺中可有个极为适合的人选啊。

林如海眼睛猛地睁开。

“去将林嬷嬷喊来。”

“欸。”

林忠逃似的离开了书房,很快就把自己的老娘给喊来了。

林如海看着林嬷嬷:“这几日做法事,我恐无暇理会姐儿,这寺中身份最高的便是清阳县主,且清阳县主出家多年,若能得她一句指点,也是好事,你去将姐儿抱来,我亲自去拜见。”

林嬷嬷只思索了一下便明白了林如海的意思,却是有些迟疑的。

“老爷,林家与清阳县主并无瓜葛……如今贸贸然去了只怕……”

“那清阳县主本家乃是金陵甄氏,姐儿外祖家荣国府,与甄氏有姻亲关系,想必那清阳县主也会念着这层关系的。”林如海苦笑一声,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走这一步的,只盼着那清阳县主是个好相与的。

林嬷嬷想到荣国府那边四大家族素来同气连枝,倒也理解。

姐儿长于奴仆之手名声确实不好听。

若真能得那位县主教养两日,也是个极好的事情。

“老爷说的是,老奴这就去准备。”

林嬷嬷退下时满脑子都是上次去赔罪时拎的那盒点心还有被林忠捏死的那只鸡,再想想那喝了鸡汤的乳娘,顿时恨不得掐死那个白眼狼,要是清阳县主因为这事儿迁怒老爷的话……

林嬷嬷在心底又恨恨的锤了那孽障儿子一顿。

“娘,有事直接吩咐儿子。”林忠连忙来表忠心。

“滚滚滚,离老娘远点儿,看见你心里就憋得慌。”林嬷嬷烦躁的甩甩手。

林忠:“……”他招谁惹谁了。

林嬷嬷很快就收拾好了上门拜访的礼,她抱着姐儿,林忠拎着礼盒,林如海披着斗篷在前面走着,刚出了院子门,就看见乳娘王氏正蓬头垢面的朝着他们磕头。

大声的哭嚎着:“老爷,我猪油蒙了心,生怕你不让我照顾姐儿才做下那起子事,老爷……是夫人让我照顾姐儿的啊,你为姐儿想想啊,若没有奶,姐儿会饿坏的。”

“滚开,没了你,老爷自然会给姐儿再找个乳娘。”架着乳娘的嬷嬷恶狠狠的抽了她两耳光。

王氏睁着眼睛,神色癫狂:“这荒山野岭,去哪里找乳娘,找不到的呀老爷……”

“似这般刁奴还听她啰嗦什么,直接发卖了便可。”

林如海还没说话,不远处就传来了反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