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声炸雷骤然响起。
柏泠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苏立则...
这个名字真的是好久没出现过, 她都快忘记了。
自从过年时从老宅园林回来之后，整个苏家就好像当那母子二人不存在一般，从不当面提起。
连清明节去给苏家大伯扫墓都特地错开了时间。
但毕竟是在苏家曾经生活过那么长一段时间的人, 她在某次节日也听苏父苏母提起过让管家往秦丽和苏立则那送点东西。
也还算是认识吧...
“确定吗？”
柏泠看着淩白的眼睛问。
淩白没说话。
只是看着那双眼，不需要言语确认也不需要想法沟通, 她已经明白了。
苏立则竟然和付芷柔相勾结, 并且一同针对她策划出这么一场车祸。
该说是他胆子大还是脑子有病？
车祸已经过去一个月, 但她对于罪魁祸首的憎恶还是一分没减，和苏家有那么点关系的苏立则也不行。
柏泠反手搭上淩白攥着她胳膊的手，任他扶着往病房里走。
两人一个在床边靠好, 一个在椅子上坐下。
淩白没放开她的手，还轻轻握着。
了解到她的态度后，语气平静地问：“伯父那边, 谁来说？”
“家里人...”柏泠心里也有点揪着, 但结果公示前总得给他们一个准备, “我来说吧，他们下午两点应该就到了。”
“好。”
离下午两点还有不少时间。
午饭由苏家的佣人提着保温箱送来，在床上的小桌上摆了满满一桌。
把一半的饭拨到另一个食盒里，她推到淩白那边的方向。
淩白坐在床边, 位置刚好可以够到小桌的边沿。
扶着食盒, 他唇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拿过一边的勺子又舀了一勺饭，放回柏泠的碗里。
对上她带点不满的眼神, 他也没屈服：“先吃着, 实在没胃口剩的再我吃。”
顿了一下，他补充：“不然下午来了，伯母问起来更不好交代。”
柏泠不情不愿地拿筷子戳了戳圆滚滚的米饭粒。
怎么好像所有妈妈都有个必备技能, 能瞬间看出孩子有没有真的好好吃饭。
上回她明明全部检查过一遍，结果还是被发现了。
吃过午饭，她有点食困。
淩白在旁边陪护病床上躺下，她也靠着打了个盹儿。
等有点迷糊地睁眼，在瞳孔聚焦前，柏泠有种睡觉时间内被挪了个地方的错觉。
还没反应过来，一声脆响把她剩余的睡意全部赶跑，彻底清醒。
砰——
纷纷扬扬的彩色碎屑从半空中洒落，里边混着的金粉银粉在窗帘缝透进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病房的天花板上布满精致的挂饰，连灯上都悬着可爱的小公仔。
苏家所有人，包括最小的苏遒，全部都在病房里，或坐或站或像隔着一个视频的苏晓，带着笑意看向她。
拿着定制小礼炮的苏皎皎兴奋地张开双臂，在头顶比划了一个大大的爱心。
兴奋地喊：“祝贺姐姐出院快乐！永远快乐！”
和她想象中一家人收拾东西有序走出医院大门的场景不大一样，但她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暖。
“...谢谢。”
柏泠给一边站着的淩白使了个眼色：“你带苏遒出去玩一会。”
苏遒好久没看见姐姐，还没来得及亲近就被淩白一把抱起来往外走，顿时就眼泪汪汪。
摁下心里那点心疼，她朝他挥挥手，用副作用给淩白发了个消息。
[你好好哄一下他，我这边结束了叫你。]
[好，你放心慢慢来。]
病房里站着的苏家人都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原本的喜意消散去几分。
只有苏皎皎还开心地掏出把小梳子，要给柏泠把头发上撒上的碎屑梳掉。
苏赫不顾苏晓的抗议声，把端着的平板视频界面关掉。
在旁边的陪护病床上坐下，他问：“怎么了？”
见苏老爷子已经拄着拐杖坐好，苏父苏母也凑近，柏泠才开门见山，不绕圈子地公布消息。
“调查结果出来了，车祸策划人是付芷柔和苏立则。”
顿了顿，见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她又补充了一句：“就是那个苏立则。”
天花板上的挂饰还在随着空气的流动旋转，发出细碎的叮啷声。
但众人却感觉呼吸突然都变得艰难。
旁边传来轻微的玻璃碎裂声，柏泠侧头去看——
苏赫握在平板电脑的双手上青筋横跳，骨节凸出。
平板液晶屏被生生摁出蛛网似的裂纹，从中间一直延伸到四角。
她皱了下眉，想伸手去拉他：“大哥，小心别把手割伤了。”
苏赫扯了扯突然发紧的领带，深呼吸了一口后把平板丢到一边，起身就往病房外走。
苏父才从刚刚得知的惊人消息中反应过来就看见这么一幕。
担心他冲动，大声喝止：“你干什么去？！”
苏赫头也不回地拉开病房门，声音像是从牙关里强挤出来的一样，字字带着压抑的狠意。
“把房子收回来，断绝资金提供，顺便催债。”
“...那你快去。”
苏父扶着头，感觉脑门上框了一个铁环，又晕又疼。
苏母攥着柏泠的右手，嘴唇一直在抖，话都说不出来。
眼里的愧疚顺着泪珠往下落。
柏泠抽了张纸用左手轻轻给她擦拭：“妈，和你没关系。我马上也要出院了。”
“呜呜...我就知道...套他一顿麻袋轻了呜呜呜...”苏皎皎也在一边哭得打嗝儿。
两边夹击，弄得她也有些手忙脚乱。
不由得庆幸苏晓已经回了学校没机会捣乱。
一直没说话，本来她最担心的，和苏立则应该是感情最深的苏老爷子反而冷静得很。
等几个小辈情绪都稳定下来了，他才缓声开口。
“判刑结果出了吗？”
柏泠摇摇头：“还没有。案件情况应该是这几天就要公示，然后才是开庭审判。”
“行。”苏老爷子拄着拐杖站起身，嫌弃地赶了赶苏父，“赶紧地收拾回去，在医院多呆哪是什么好事。”
苏父一激灵从椅子上蹦起来，亲自提过本来是佣人来弄的大包裹。
几人和柏泠又说了两句话，就出去病房外等她换衣服。
柏泠一边换衣服，一边叫淩白回来。
[解决了？]
[嗯，他们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要好不少。]
[这也正常，我就不上去了，直接在楼下等你，苏遒碰到小玩伴玩得正开心。]
[好。]
换完衣服，柏泠拉开窗帘往楼下看。
医院后楼的小花园里，淩白站在草坪中间，苏遒和另一个眼熟的身影正在绕着他玩躲猫猫。
上午见过的小女孩换了个发型，没扎小揪，短发散下来是可爱的西瓜头。
扶在窗棂上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
好像还有那三只西瓜味果冻被纸巾裹上的，又有棱角又柔软的触感。
......
一直到坐上车，柏泠还有些愣神。
旁边坐着的苏母担忧地攥了攥她的手，还以为她是因为得知苏立则的消息才会这样。
苏遒因为很久没见姐姐，成功地打败苏皎皎，抢夺到了在车上挨着姐姐坐的权利。
现在正开心地咧着小嘴，露出已经长出来的，白白的新牙齿。
苏父在车门另一边帮他固定好儿童座椅后退出去，苏遒才拉了拉柏泠的手，给她看他的新宝贝。
“给姐姐！”
苏遒伸出短胳膊，在衣服的帽子里努力掏啊掏啊。
终于掏出他藏了好一会的新宝贝——
一包果汁。
柏泠看着他手心的果汁包装，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谢谢球球这么辛苦从家里带过来。”
苏遒忙摆着小手否认：“不是家里哒！”
不是家里的？
可这果汁包装就是苏家的啊。
因为苏皎皎去年长智齿，咬水果时不舒服，苏家才专门雇的团队每天用新鲜水果打成汁，用特殊的小袋装起来。
最近她一开始出车祸也只能吃流食，这个才被重新启用。
果汁包装的角落还印着一个小小的苏和集团标识呢。
苏遒开心得摇头晃脑。
“是刚刚和球球玩的小朋友送哒！”
“她说这个是仙女姐姐送给她的，喝了就可以身体棒棒！”
“给姐姐，姐姐身体棒棒！”
刚刚还没放下多久的心思又被提了起来。
柏泠捏着已经被体温和室外温度捂得变暖的果汁袋，感觉直直从手心烫到了心底去。
顿了两秒，她突然喊住刚刚开始启动车辆的司机。
“停车！麻烦停车！”
司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听令地停下来。
“怎么了？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苏母问她。
车辆是苏家新买的特制八座车。
除了司机以外正好能坐下除了苏晓之外的全部苏家人。
在众人的疑惑关心中，柏泠从中间穿过，推开车门。
“几分钟，我马上回来！”
车辆才从停车场驶出十几米远。
柏泠的身体已经恢复到八.九成，小跑一段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赶到医院小花园，她的胸腔还是因为很久没有进行过的剧烈运动，发着一阵阵刺穿般的疼。
撑着膝盖缓着急促不适的呼吸，她余光看见一双挂着粉色草莓的小鞋子。
小女孩仰着头，双手交叉握在胸前，眼睛里像突然倒映进了星河。
“哇，对着太阳许愿真的有用！”
“姐姐是太阳仙女吗？”
柏泠穿着七分裤，动作起来很方便，缓过来之后直接半蹲在地上。
小心握过小女孩的手，她问：“你妈妈呢？”
“刚刚有伯伯和阿姨来找妈妈，妈妈让我在这里等她。”
“真乖。”柏泠夸奖她。
握着小女孩的左手，她看见她手背上星星点点，已经有些发黑像小痣一样的输液针孔。
明明是和苏遒一样大的年纪，应该是肉肉的小手却瘦得像是只有薄薄的皮和经络。
“你叫小西瓜？”
“嗯！大名叫岑茜，今天有座山的岑，山上草丛里长了个西瓜的那个茜。”
柏泠被她逗得笑出声来：“那小西瓜，姐姐帮你向仙女姐姐要个愿望，你和姐姐拉勾，不把这件事说出去好不好？”
“哇！”岑茜眼睛亮起来，笑得灿烂，“好，拉勾勾...一百年，不许变！”
握着小女孩的手，柏泠拉出系统光屏。
愈意只能和有情感链接的人使用，她和小女孩还远没到那个程度，用不了。
只能使用系统商城的道具。
但系统商城的道具在治疗方面的积分数量简直高到吓人。
如果是给宿主使用的还勉强能接受，如果是给他人使用的，就没有低于五千积分的。
给小女孩能用的这个道具。
更几乎是柏泠一年内所有任务奖励积分的合计数量。
她之前为了学习和惩罚付家二人和魏钱已经掏空库存，现在只能使用上次因为系统bug补偿的积分。
也是她原来打算在付芷柔身上用的，和未来储备的那部分。
[积分兑换-亡羊补牢之完好如初：弥补宿主对他人造成的伤害，并使其恢复至满血。（注：视恢复的严重程度扣积分，可能达到巨额，请宿主慎重选择）]
柏泠做出决定就向来不会后悔。
对上小女孩信任的眼神，她轻轻摸了摸她已经冒出白发的头，捂住她的眼睛。
手里临时从车上顺下来的易拉罐铝片在女孩的手背上轻轻滑过，一点血渗出来，在她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鲜红欲滴。
柏泠快速点下道具兑换并使用。
还没来得及查看效果，系统积分扣除成功的提示音响起的同时，她被一股巨力狠狠搡到了地上。
“你干什么？！”
柏泠被推得在草坪上打了个滚，没有衣服包裹的手肘传来火辣辣的感觉。
应该是擦破了，不知道有没有流血。
小女孩妈妈把女孩挡在身后，像是护崽的母狼。
眼里的愤怒简直就快燃成实质的火焰。
一只手指着在柏泠手心刮出深深一道血痕的易拉罐铝片，她声音压抑地颤抖：“你想干什么？！你疯了吗？！”
“你知不知道我家孩子的病出血就止不住？！亏我之前还把孩子交给你帮忙看，你怎么这么恶毒！”
“...你拉我干什么？！”
小女孩在背后用力扯着她的衣服。
愤怒地瞪了柏泠一眼，她捧起小女孩的手背仔细检查，准备带她回去治疗。
看完印象中的那只手，她又急忙抓起另外一只手。
反复来回几遍，女孩妈妈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不可能啊...她明明看见了！
小西瓜衣服上还有把血蹭掉的痕迹，怎么皮肤上连个血点都没有？！
她不相信，把小女孩胳膊也撩了起来仔细查看。
另一边的柏泠已经从地上站起来，把身上沾着的泥土拍干净。
朝试图找她但是被妈妈摁住的小女孩挥挥手，她径直走出医院。
在去停车场路口的拐角，她提前停下脚步，用愈意把身上擦破的地方都恢复好。
果然一转弯，苏皎皎和苏母正站在停车场外等着。
她快步走过去：“说了很快的，这才几分钟。”
苏母拉过她上上下下一通查看，确认没少个零件才撒手：“你都没好全就到处乱跑，医生不是说了不要剧烈运动？”
“对昂，妈从后视镜看见你一拐弯就跑起来了，吓得把爸的宝贝烟斗给砸了。”苏皎皎绘声绘色地形容。
柏泠笑着打趣：“确定是吓得不是故意的吗？”
苏母无奈地点了点她。
车门敞开着，几人上车坐好。
看着系统仓库余额值里仅剩的两位数积分，柏泠叹了口气。
小富婆还没做几天呢，又得回到抠抠索索算积分的时候了...
拿过下车前被放到一边的果汁袋，她拧开封口，慢慢喝着。
不过还是划算的。
至少在她的心里，永远不会因为小女孩的事情留下一个打不开的结。
......
从医院驶到揽月园路程不长。
接风洗尘过后，柏泠想去花房练习她这段时间从魏青笔记中得到的体悟，被苏家人拦下。
“这才出院第一天！干什么呢，好好去客厅休息，明天再说。”
“就是就是！”
“......”
那行吧...
柏泠怀里被苏皎皎塞进一个零食盆，手上被刚回来的苏赫递来一杯专门排队买的网红奶茶。
面前电视被苏遒信心满满地，调到了他认为姐姐一定会喜欢的成熟频道——
《动物世界》
立体环绕音响播放的又是那段经典开场白。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大草原又到了动物们交.配的季节...”
看着显示屏上公狮子与母狮子正在进行的生命大和谐运动，柏泠沉默地吸了一口奶茶。
这可太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