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与胁迫,在玉莲宫外继续着。
风卷过地面吹来枯枝败叶,周围不敢动弹的侍卫们,纷纷打了一个寒颤。
他们怎么都想不到,萧大将军竟然有如此大的气魄与胆量,竟然敢用剑指着陛下,众人纷纷猜想,不会是……要反了吧?
萧将军手握兵权,自古以来,拥兵自重一事也不少了。
端坐其中的陛下抬手想要挥来面前的一剑,但萧重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他挥不去。
陛下尴尬咳嗽一声,面容温煦,“萧爱卿且先放下剑来。”
萧重不动,冷眸相向。
陛下道:“今日朕看到了你与表妹的决心,自然不会为难,关于顾家小姐一事,朕会重新考虑,给她重新寻一门亲事。”
这谈何容易,如今皇城之中,没有人不知道顾昭昭与萧重曾有婚约,高门之间,又有谁肯娶这一个孤女呢?可若是嫁了低门小户,朝中旧臣难免有微词,对他不满,他如今刚登基不久,还是要稳定朝堂啊。
只能听听裴宜笑说的主意,究竟是什么主意了。
萧重那一剑,还是未曾放下,依旧指着他。
陛下失笑,说道:“萧爱卿,天子言出必行,今日之事,绝不是敷衍你的,你可满意?”
萧重神色微变,打量了陛下一番,他还是愿意相信陛下的。
方才他唤裴宜笑为表妹了,表示他的确是把裴宜笑的话听了进去,萧重想,他家笑笑,当真厉害。
萧重默默放下手中之剑,拱了拱手,“冒犯。”
陛下给周围的侍卫使了眼色,“收起刀。”他扫了四周一眼,“今日之事,若是有人泄露出去,决不轻饶。”
“是。”
陛下转头,看了眼玉莲宫内,轻轻叹了口气,情不自禁与萧重说:“好生待她吧。”
手中的剑归鞘,萧重淡淡道:“自然。”
与萧重说了此事之后,陛下也不久留,起驾离开,萧重回到屋外,听着裴宜笑的声音,那一点点的不安,又重新冒了头。
他动也不动站在门口,好像是已经化成了一根石柱,立在原地,将整个玉莲宫给撑了起来。
夜上宫墙,带着一丝凛冽的冷。
随着屋里一声婴儿响亮的哭声,萧重终于是动了下,想要推门进去,又怕裴宜笑恼他不合规矩。
他手足无措的站在门口,玺园一看,抿唇笑了下,福了福身子,“将军稍安勿躁,奴婢进去瞧瞧。”
萧重点头:“好,好。”推开门,萧重又出了声,往里面唤了一声:“笑笑,笑笑!”
迎面而来,皇后笑盈盈的,却挡不住眼中的疲倦之色。
皇后道:“将军别叫了,让她歇一会儿,睡着了。”
萧重才紧紧闭了嘴,害怕吵到裴宜笑休息了。他这才想起来刚坠地的孩子,眼眸一亮,想要问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皇后已经看出了他的意思来,抢过话来说:“恭喜萧将军,是个漂亮的小闺女。”
萧重压制住眼中的狂喜之意,唇角却是按捺不住了。
没过一会儿,屋里打整干净了,萧重才阔步走进去,稳婆把小闺女交到了萧重手上。
他笨拙地抱着女儿,小小的一团,一只手就能把她给托起来,女儿闭着眼睛,可依稀能够看得出来,五官与裴宜笑生得相似。
皇后也走过来说:“生得与笑笑真像。”
萧重傻呵呵扬起唇角来,把女儿交还给了稳婆先带着,免得他五大三粗伤了孩子。他说道:“像她好,像她就好。”
若是生得像他五大三粗,岂不可惜。
皇后在这儿也是留了将近一天,身子疲乏,也就不留在这儿了。紧接着太医院的太医们来给裴宜笑瞧过了,开了些汤药,也不留了。
等到人一走光,只剩下服侍在外的宫婢,萧重才靠近了床边一些。
许是她太累了,睡得很熟,他轻手轻脚坐下来,生怕惊扰到她,他静静的,注视着睡颜安静的她。
也不知是不是梦到了不开心的事情,她额头皱了下,萧重低下头来,在她紧紧皱着的眉间亲了下。
眉宇之间的褶皱缓缓松开。
萧重沉着声音说:“笑笑,辛苦了。”
他说:“我们有一个小女儿了。”
他笑起来,“她特别小一只,也特别像你,日后也要像你一样好看,你教她读书识字,下棋画画,做个大家闺秀,就像你一样。”
“就像我最爱的你。”
萧重喋喋不休起来:“不过我还没有想好给她取什么名字,还是等你歇好了再说吧,你取的名字,定然是极好听的,咱们女儿也会喜欢。”
萧重一直说着,说从前的事情,说未来的事情,每一件事,都与裴宜笑有关。
他这个人,一向寡言,今夜一晚上,把过去许多年没说的话都给补上了。翌日清晨,萧重也没有入睡,在床边护了裴宜笑一晚上。
裴宜笑第一眼睁开时,就看到萧重睁着眼睛,眼下乌黑,坐姿端正,仿佛是将她护在床边一样。
她愣了愣,萧重却一下抓住了她的手,紧张兮兮地问:“笑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去给你请太医过来。”
他说着要起身来,裴宜笑抓着他的手不放,缓缓摇了摇头,“将军,我没有哪里不舒服。”她顿了顿,“我就想,看看咱们的女儿。”
“好,好。”萧重连连答应,“不过奶嬷嬷抱着去喂奶了,要过会儿。”
裴宜笑露出一个软绵绵的笑容来,甜极了。
确认她的确没有大碍之后,萧重抽回自己的手来,站起身来,阴影笼罩在她的身上,乌压压一片。
裴宜笑疑惑唤了一声:“将军?”
萧重刚刚还柔和的神情,一瞬间又变得冷淡起来,他淡淡说:“你莫要叫我了,笑笑,我在恼你。”
裴宜笑怔住,细细回想自己是不是有地方让萧重不喜了。
思来想去,只有她瞒着萧重来宫中找陛下一事了。
不等裴宜笑说话,萧重自己先说了出来:“这等重要之事,你为何要瞒着我自己承担,你与女儿,我都能护得住,区区一个顾昭昭,算不上什么大事。”
裴宜笑却不知道,如果不是陛下信任萧重与裴家,信任她,还真的有可能会变成大事了。
裴宜笑垂眸,伸手过去,撒娇一般扯了扯萧重的手,“将军,莫要气了,都怪我好不好?”她弯了弯眼眸,笑盈盈的,这般模样,是萧重从来无法拒绝的样子。
萧重抿了抿唇。
裴宜笑还以为他还在生气,便又糯声说着:“将军平日里待我极好,总是为我遮风挡雨,我也不想给你找麻烦。”她轻轻晃着萧重的手。
被她这么一说,萧重什么气都没了。
他叹了口气,回过头来,很是无奈:“我该拿你如何是好啊。”
“将军莫气了好不好?日后有事,我一定全都说给你听,好不好?”
她软软的声音落在心口上,像是羽毛一样轻轻拂过,他心都酥了,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道:“好。”
后来陛下果然没有再谈起顾昭昭与萧家之事,裴宜笑让人去给陛下送了信,将解决之法告诉了陛下,而她刚生了孩子,皇后就让她先住在玉莲宫中,等身子好些了再回萧家,免得路上吹风了,落了病根。
裴宜笑与萧重都没拒绝,而她临盆那日所发生的事情,也没有人再提起过。
一转眼就过去了七日,萧重日日都会到玉莲宫来看望她与女儿,小闺女从皱巴巴的一小块渐渐舒展起来,皮肤又白又嫩。
这些天萧重留下来的时候倒是少了,他整天就去翰林院里走动,逼着那些学士们给他女儿取名字,翰林院学士们挠破了脑袋,引经据典来取名,想了满满好几页的纸,就看萧重满不满意了。
他们巴不得赶紧把这尊煞神给送走!
这日,萧重又流连在翰林院中,稍稍来迟,皇后拨过来的宫婢暖樱来说,顾家小姐来求见她。
裴宜笑刚喝完了热汤,听到顾昭昭过来时,并没有多少惊讶,只是淡淡说:“请她进来吧。”
暖樱应了“是”,没一会儿,顾昭昭就带着笑走了进来,看了眼裴宜笑,“听说嫂嫂得了个千金,恭喜啊。”
裴宜笑神情淡淡的,“顾小姐怎么还叫我嫂嫂?你应当是早就有了风声,陛下有意要把你指给将军了吧?”
“什么?竟有此事?”顾昭昭腼腆一笑,“若是这样的话,日后就要叫你姐姐了。”
她掩唇,不客气的自己坐了下来,倒了杯热茶抿了一口,“姐姐,你不会是因为这件事气到了,所以才突然临盆了吧?”她声音一低,“那姐姐的心胸也不见得多么宽阔嘛。”
她语气天真,笑容单纯,看起来无辜可爱,这句话说出来,也像是无心之失一样。
裴宜笑道:“本就不宽阔。”
顾昭昭:“那也没法子,姐姐,我说过我想要的东西,都会争取到的。别人的东西我最喜欢了。”
裴宜笑垂头搅弄着自己手中的黑发,淡淡抿唇笑了下。
她还得感激顾昭昭这一出呢,若不是顾昭昭这一闹,裴宜笑还不知道,萧重竟然敢为她冒犯天子。
就在这宫墙之中,用剑指着天子威胁。
从前只知两个人互相爱慕,只喜欢彼此一人,可着实没想到,萧重竟然肯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要是陛下是个小心眼儿,或者是猜疑心重的,萧重怕是出不去这个宫墙。即便是出去了,他也得被迫反了。
想到萧重,裴宜笑心里柔和起来,笑眯眯看向顾昭昭说:“你这个人,还是很聪明的。”
顾昭昭顿了顿,对上裴宜笑一双亮晶晶的杏眸,抿了抿淡粉色的唇瓣,“你也挺聪明的。”
宫婢从房间里出去的时候,忘记关上窗户,有微风吹了进来,顾昭昭看了眼,站起身来去帮她把窗户关上。
合上窗户,顾昭昭转过头来:“最近有些冷了,你还是别吹风了。免得回头我嫁给了萧重,他还记恨是我把你气成这样的。”她弯了弯眼眸,“这不关昭昭的事情哦。”
顾昭昭与裴宜笑说过话,试探了一番后,才从玉莲宫离开。
奶嬷嬷把女儿抱了过来,裴宜笑抱着小闺女亲了好一会儿,小姑娘香香软软的,身上是奶的味道。
她把顾昭昭置之脑后,对小闺女说:“你爹爹怎么还没来呢,也不知今日有没有替你选到好的名字。”
小闺女咧开嘴笑,还没有长出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