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天气已凉,又是一年初秋时节。
太子和温故知上缴的药材,很是时候地缓解了皇城压力,别的地方也陆续控制住了疫情,没过多久,大部分人就已经开始痊愈了。
经过三月之后,太子和二皇子四处奔波,终于是及时控制住了这一场灾难,没有死太多的人。
恰好这个时候,是小皇孙平安的百岁宴,这是太子的第一个子嗣,天子也刚从病榻上下来,便准备要大办一场。
也是在疫情一事了了之后,温故知被贬官了。之前拿到的尚书之位,一夜之间又变成了侍郎,他心中更加嫌恶风娘了。
小皇孙平安百岁宴当日,普天同庆,整个皇城都热闹得很,酒馆食肆都打折优惠,仿佛要将刚刚历过的天灾人祸给冲刷干净。
皇宫之中更是热闹,天子后宫搜罗了各种适合小孩儿的奇珍异宝,纷纷送给了小平安。
可那日,思琦还发了一通小小的脾气,原因是思琦不愿意同侯夫人一起去百岁宴。她已经及笄了,可是婚事没有定下来,侯夫人心中也是着急,巴不得把整个皇城的公子哥们全都叫过来,一个一个给思琦相看。
思琦瘪着嘴,把侯夫人勒令她绣了许久的刺绣给扔了,裴宜笑看了眼,不大能认得出那上面是绣了什么。
侯夫人气得不行,裴宜笑站在一旁,安慰了一番,让侯夫人先去换身衣裳,她来劝劝思琦。
思琦气鼓鼓坐着,看一眼自己的绣品,更是不高兴,把绣绷子扔的更远了一些。
裴宜笑淡淡笑着坐下,柔声问:“你可是不愿与人相看,不想成亲?”
思琦斜了裴宜笑一眼:“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嘛!”
裴宜笑不恼,拢了拢长袖,“为何不愿?莫不是还念着方都统?”
这话一说出来,在思琦心中无疑是一道惊雷,思琦猛然看向裴宜笑,她却半眯着眼睛,好像只是随口一说,模样温柔。
对上眼后,思琦又赶紧别开头,看起来心虚极了。
思琦道:“什么方都统,你说什么呢!”
裴宜笑轻笑一声:“你倒也不必瞒着我,你与他之间的事情,我早已看出来了。”
思琦抿了抿唇,凶巴巴的面孔放下,变得有些伤情起来。
裴宜笑叹了口气,伸手拉住妹妹的手,“思琦,若是他让你难过了,那他便不值得。”
思琦抿了抿唇,将“不值得”三个字在脑海中绕了一转。她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方必这狗东西,分明就是他先撩拨的,可到头来,将她骗了后,拍拍屁股就走人,她哪里能过得去。
思琦脸色一白,啐了一口:“呸,狗男人。”
裴宜笑淡笑点头,“你们二人如此僵持着也不算事儿,倒不如趁着这一次机会,好生说明白。”她握紧了思琦的手,“你是个好姑娘,不该被辜负。”
思琦哪里经历过如此煽情的时候,连忙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白了裴宜笑一眼:“我自然知道我是个好姑娘。”
思琦也想了想,她与方必,的确不该如此熬着,就算是抛弃离开,也得她来说。
呸,狗男人。
去换了身鲜亮的衣裳后,裴家一家人便往百岁宴去了。
宴厅外,人来人往,互相寒暄。
裴宜笑一眼看去,看到温故知明明满眼愁,可脸上却依旧云淡风轻的模样,有些想笑。
她继续在人群中瞄了眼,没有看到萧重,便与思琦一同往里面有:“一会儿我同你一起去找方都统说个明白,免得你胆怯。”
思琦叉着腰,不乐意了:“谁胆怯了?你胆子才最小!”
裴宜笑弯了下眼,“是是是,全家就我的胆子最小。”
继续往里走,人也越来越多,不少姑娘们都停下来与裴宜笑打招呼,含笑唤着:“裴大小姐,裴二小姐。”
裴宜笑不咸不淡点点头,便领着思琦往里面走。因为太子如今正得势,裴家也自然而然风光,抛去这些不谈,裴宜笑也和萧重定亲了,自然有不少人想要拉上萧重这条线。
进入宴厅之后,裴宜笑果然见到萧重在里面,正在与御史台的几位大人说话,几位大人说得义愤填膺,面红耳赤,萧重微微皱着眉头。
裴宜笑不禁咂舌。
御史台这帮人最是难缠,时不时就要对天子说两句“忠言逆耳”,天子都拿他们没办法,现在怕是抓住萧重什么事儿了,正叭叭叭说个不停呢。
正在听着的萧重忽然抬起头,在人群之中精确与裴宜笑对上眼,他眉头忽然就松了,大步要走过来。
可御史台的大人们哪里肯就这么放过萧重,就算他萧重是个活阎罗,那也得遵守礼法,做个忠君爱国的好臣子!
大人往萧重跟前一挡,萧重抿了抿唇,怕裴宜笑等急,无奈推开了瘦巴巴的几个老头,快步走过来。
思琦也看到萧重了,她挑了挑眉,对裴宜笑说:“姐,走啊,你不是说要陪我去找方必?”
裴宜笑睨了笑话她的思琦一眼,掩唇轻轻咳嗽两声,不太自然地说:“你…你自个儿去吧,我累了,我去找母亲先坐下。”
思琦毫不留情戳穿裴宜笑:“你就是想和萧将军在一起!”
裴宜笑摊了摊手,朝着萧重走过去:“对,我是。”
思琦做了个鬼脸:“裴宜笑,你与萧将军在一起后,愈发厚脸皮了。”
裴宜笑没应声。
她才没有,若是脸皮真的厚了,她也不至于被萧重撩拨一两句,便会脸红。
两个人碰了面,御史台那几位还跟在后面喋喋不休:“萧将军!大庭广众之下,就算你与裴大小姐定了亲事,也不能如此……”
正打算与裴宜笑说话的萧重,忽的一顿,斜眼垂眸看了眼几个小老头,目光凌厉肃然,很是骇人。
小老头缩了缩肩膀,可一想到自己的指责,又大义凛然起来:“将军!您是一国大将,是朝廷重臣,一举一动都是百官标杆,您与裴大小姐未婚怎可如此亲密!”
裴宜笑向来知道御史台管的宽,可没想到,他们竟然连萧重的感情之事也要说上两嘴。她以前还听说了,温故知将风娘带回家中,到后来温暖杀人之事败露时,御史台可劲儿往上书谏温故知呢。
想到这里,裴宜笑又觉得这几个小老头可爱了。
萧重不悦地蹙着眉头,一句“关你们屁事”没说出来,偷偷看了眼裴宜笑,较为文雅地说道:“我喜欢。”
裴宜笑偷偷笑了下,看来,威风凛凛的大将军遇上御史台大人,也得头痛。
那边,思琦哼了一声,扭头就自己去找方必了。就算裴宜笑不在身边,她也能自己去找方必说清楚。
宴席的宴桌都编了名字,顺着武将那一排往下找,思琦很快就找到了方必。方必正饮了一杯酒,与旁边的人说话,思琦叉着腰,气势汹汹大步走了过去。
方必正淡笑与人说话,冷不丁的感受到一股杀气,一抬头,就看到思琦了。思琦的模样与裴宜笑不太像,裴大小姐生得极好看,却完全让人感受不到凌人的美,反而内敛沉静温柔。
可思琦不同,她及笄过后,似乎又长了一些,原本可爱的五官渐渐立体起来,她性子泼,整个人都像是冉冉升起的小太阳,耀目极了。
方必心中咯噔一下,手上一抖,不慎打翻了桌案上的酒盏,酒味弥漫。
他身边的人许是喝大了,还扒拉着方必说:“方都统,说实在话,从夷地回来那几个,我就看着你顺眼!没想到你竟是有如此大智慧之人,今日你我必要不醉不归!”
方必一巴掌挥开对方的手,忙站了起来,思琦已经到了面前,眯了眯眼,嘲讽似的出声:“哦?大智慧?就你?”
方必心虚别开头:“裴…裴二小姐。”
思琦瞪着方必,冷冷哼了一声:“还是不是男人?话都说不利索?”
方必又重新喊了一遍:“裴二小姐。”
思琦快被他给气哭了,眼前的他人模狗样,风流俊郎,明明许久之前还哄着她说会来娶她,可一眨眼及笄的功夫,他却各种逃避她。
思琦一时气不过,一拳头锤在他的胸膛上,她自小跟着裴侯爷学了些招式,力气也比寻常闺阁女子要大,一拳下去,方必闷哼了一声,没有躲开。
身旁的人酒都醒了,就算他欣赏方都统,可也不想卷入漩涡之中,赶紧踉跄着离开了。
思琦哼了一声:“你干嘛不躲?”
方必道:“应当受的。”他看了眼四周,“二小姐,咱们去人少的地方谈谈吧,若是让别人知晓我们间的事,对你名声不大好。”
“名声?!”思琦声音一高,“方必!我他娘的不要名声!今日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你不是什么好狗,不是男人!懦夫!没用!今日开始,你我便没有任何关系,我俩之间清白了!”
她声音大,一说出这些话,不少人都看过来,好像听到了了不得的八卦一般,低声耳语。
方必愣了愣,喃喃唤了一声:“思琦……”
思琦红眼瞪了方必一眼,明明眼泪就挂在眼眶里,可那眼泪却如同她这个人一样倔强,在眼眶里使劲不掉出来。
方必伸手想要去拉住她的手,可思琦却径直转身,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地走了。
夏意阑珊,秋日正好,她背影窈窕,渐行渐远。
方必心里像是堵了一块巨石一样,不仅将他的心给堵住了,也把他的嗓子堵住了,好像要窒息了一样。
当初不过是因为萧重的婚事才与思琦有了关系,她洒脱可爱,敢爱敢恨,与别的女子都不大一样。方必想,她大概是对她有些许喜欢,可这份喜欢,终究不够。
他很是羡慕萧重,萧重的喜欢便很坦荡也很直白,可他却做不到。
看着已经不见的身影,方必想,这样也好。
重新坐下,他却像是泄了力一样,哪里都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