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中最热的时候,莫过于申时前后,太阳高高挂起,晒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裴宜笑抿了一口后厨送过来的凉茶,清新爽口,难免有些贪杯。
侯夫人瞥了一眼,阻止道:“这东西冷,女子切莫多喝。”
裴宜笑一口喝光,放下茶杯,弯了弯眼眸,“知道了母亲,只是心中欢喜,多喝了一点。”
侯夫人挑了下眉头,也忍不住深深笑起,“我也高兴,让那不要脸的温家欺负你。”侯夫人摇摇头,“不曾想那温暖,竟然是如此歹毒之人,真是苦了我儿。”
侯夫人险些又哭了出来,若是碧游山那一次,裴宜笑熬不过去,她们母女二人,岂不是就天人永隔了?
侯夫人难以想象下去。
裴宜笑温顺垂眼,“好在苏家家仆良心未泯,将这种丑事揭发出来,过些日子我让繁星送点金银过去,权当报酬。”
侯夫人点头:“这是应当的。”
母女俩在这儿说着温家,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压云进来通传说,温家刘氏正侯在侯府外面,想要见一见裴宜笑。
侯夫人与裴宜笑对视一眼,侯夫人立马柳眉倒竖,裴宜笑神情淡淡,微微一笑,垂眸用绣帕擦着手。
侯夫人声音拔高:“见她?她以为自己是什么人?我家笑笑是她想见就见的?”
压云道:“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将人轰走。”
侯夫人这才稍微平复了一点,坐了下来:“脸还真大!”
裴宜笑笑出声来,将一杯败火凉茶送到侯夫人面前去,“母亲,天热,别为某些不值当的人上火了。”
侯夫人捧着凉茶喝了起来。
哪里知道,刘氏本就是个不要脸的,见侯府要轰她走,立马就撒泼起来,在侯府面前打滚哭闹,最后坐在侯府面前念叨着侯府的不是。
侯夫人被这等粗人气得不行,叉着腰带上压云就去门口看了看。
许是刘氏已经在门口地上滚上了一圈,身上脏污,头发也颇为凌乱。她说话脏,嗓门儿大,刚撒泼起来的时候,就有百姓过来围观。
侯夫人与裴宜笑到门口时,正听到刘氏拉着周围百姓评理:“这庆安侯府的裴大小姐,当初可是逼着我儿娶她的,如今倒好,污了我儿温故知的名声后,拍拍屁股就要嫁给大将军了!”
裴宜笑眉头一皱,她心底里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刘氏骂她,还是因为她提起了萧重生气。
不过她猜想,应当是为萧重而生气的。
平日里刘氏没有少在外编排她的闲话,裴宜笑并不恼怒,只是一一记在了心里。可她一提起萧重,裴宜笑便觉得有些生气了。
刘氏一张大嘴叭叭说个没完没了:“是!裴宜笑她是傍上了大将军这条粗大腿,所以就想着来欺负我们温家!我女儿阿暖性子纯良温顺,如今也受那小贱人诬陷了,大家来评评理啊!”
被刘氏拉住的那位大姐,皮笑肉不笑地扯回了自己的手来,整个皇城谁不知道,温暖私通男人,谋害裴大小姐,都定了罪。
刘氏声音尖锐刺耳,听得人头皮发麻:“也不知道是怎么勾搭上了大将军,竟然让她如此放肆胡为!怎么,还没嫁过去就能够诬陷我家阿暖吗?!”
侯府上下都是贵族出身,就算当年裴侯爷跟着陛下南征北战的时候,侯府上下都在金柳,可也从未见过如此粗鄙不堪的人。
一时间,侯夫人哆嗦唇瓣,竟然连一个脏字都骂不出来,懊恼握拳,“这人无耻!”
裴宜笑嘴边泛着冷笑,不等侯夫人叫人来将她架走,就已经越过侯夫人,从侯府中走出来。
宽阔大气的门庭外,朱门石狮,显得很是贵气。裴宜笑一身鹅黄色素织纱裙,身姿娉婷而来,举止之间皆是贵气与端庄,站在朱门大户之前,光是看人一眼,都能觉得,这女子定然贵气非凡,端庄贤淑。
刘氏一顿。
自从裴宜笑与温故知和离之后,刘氏便再没有见到过裴宜笑,如今这么一看,险些没有认得出来。
这还不到一年的光景,裴宜笑竟然就生得与之前全然不一样。从前那窝窝囊囊的样子,瞧着就很是让人想欺负,可现下一看,那浑身上下贵气天成,端端一站,就够引人眼球。
刘氏只愣了一瞬,极快反应过来,叉着腰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哼,我就知道你不敢不出来见我。”刘氏翻了个白眼,走近裴宜笑。
裴宜笑浅浅一笑,脸上是惯有的温柔,这才让刘氏稍稍安心。
裴宜笑低声唤了声:“温夫人。”
刘氏昂起头,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颐指气使:“裴宜笑,赶紧的,把我家阿暖给弄出来,尽做些幺蛾子,闹得家宅不宁!”
裴宜笑不着痕迹抽了抽眉角,语气却还是淡淡的:“温夫人说笑了,不知道夫人您哪里来的脸面,让我把阿暖弄出来?你的家宅不宁,又与我何干?”
周遭寂静一瞬。
方才裴大小姐那温顺的模样,众人还以为她要退步了,却不曾想,她竟然说出了这么刺人的话来。
这一席话,打得刘氏脑袋瓜子嗡嗡的。
有人嗤的一声笑出来,附和裴宜笑的话:“是啊!裴大小姐说得有道理,你算老几啊,你家那畜生……哦不,女儿,都敢杀人了,有什么资格让裴大小姐放过啊?”
裴宜笑看向说话那人,有些面熟,应当是常在侯府外面走动的货郎。她淡淡笑,眉眼弯弯如同水墨丹青般好看,“温夫人见谅,我家附近这些百姓,就爱说大实话。”
刘氏脸色难看,哪能听不出别人骂她阿暖是畜生,她干哭一声,直接坐在了地上,十足乡下撒泼的劲儿。
刘氏嘴里没一句干净的话:“好你个裴宜笑,上下十八代祖坟被掘才有你这样的女儿!倒贴不要脸还心思深沉!”
“你爹没屁*眼,你娘没**,****,你全家人都是猪狗不如的玩意儿!”
“你更是个女表子,萧重没长眼,竟然和你勾搭在一起,一对奸夫□□天作之合!就想着看我们温家倒牌!”
裴宜笑眉心一跳,这些不堪入耳的话听着直让人作呕。即便是周围的百姓,也不曾听到过如此难听的污言秽语,足见温家门风如何,再看向裴宜笑时,带了些许理解。
怪不得人家裴大小姐要和离呢,这种家哪儿能待的下去啊?
刘氏还在骂着,侯夫人听不下去了,撸起袖子要与刘氏理论理论,还没走过去,裴宜笑就已经挡住了侯夫人。
裴宜笑淡淡说道:“母亲,与这种人撕打在一起,有失脸面,莫要玷污了自己的手。”她脸上笑容也没了,眼神冷淡。
等到刘氏骂累了,喘了口气,裴宜笑才笑眯眯问:“温夫人,可骂得尽兴了?”
刘氏愤恨看了裴宜笑一眼。
裴宜笑微微一笑,对自家已经目眦欲裂的小厮说:“去请官差过来。”
小厮赶紧飞奔而去。
刘氏一懵,“裴宜笑你要干嘛?!”
裴宜笑温和说:“温夫人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当街辱骂侯爵,按律责三十仗;辱骂将士,仗十;辱骂将军,仗五十;辱骂诰命,仗二十。”
刘氏顿时脸白如纸。
可裴宜笑远远没有说完,“我家祖宗十八代里,有长辈军功卓越,也有文治卓绝,上头两代是侯爵加身,温夫人,用不用我帮你算算,您这身上,得挨多少杖?”
她眯了眯眼,眼神冷得让人一骇。
再好的脾气都得发火了,何况裴宜笑本就与刘氏有罅隙,刘氏这一骂,裴宜笑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刘氏脑子都懵了,许久才开始耍赖:“我没骂!你凭什么要杖责我!”
周围百姓哄笑起来:“我们这耳朵可灵得很啊!”
刘氏粗糙的手指头指向众人,像疯了一样,“你们都诬陷我!!!我儿子马上要升官了,裴宜笑你敢诬陷我!”
裴宜笑淡声说:“哦,温大人不是为一己私利欺压百姓与女子之人。”
刘氏:“我儿子定然不会放过你们的!”
“诸位都听到了。”裴宜笑笑眯眯的,“温大人为一己私欲,枉顾国法律令,到时候我会一并呈上大理寺。”
刘氏脸都黑了。
想要反驳,可话到了嘴边,却只剩下骂骂咧咧了。
官差很快就来了,把刘氏带走,裴宜笑得去对簿,也就跟着一起去了。温家的人也很快收到了消息,温故知被自己老娘这种自杀操作,气得险些吐血。
公堂上,刘氏犯了污蔑朝廷命官与侯爵之罪,念及其年纪大了,便只罚了六十杖。
六十杖啊,就算是个精壮男子,也不一定能顶得住啊!
刘氏因为辱骂官员侯爵要挨六十杖,可谓是开朝来第一宗案例了。放在平日里,众人对官差官员都是敬而远之,能不招惹就不招惹,别说当街骂起来了。
就算是有,那也只是嘴上骂个官差,罚几个板子就了事,从未有人想过,竟然还有人敢连着骂庆安侯、侯夫人、萧将军那么多人的。
没直接要命已经算开恩了!
六十杖的处罚一下来,刘氏直接就吓晕了,官差们一盆冷水下去,刘氏又醒转过来,哭丧着央求大人饶命,她再也不敢了的话。
裴宜笑坐在一旁,端正清雅,微微笑着,手搭在膝盖上,轻声说:“如今倒是知道不敢了,温夫人,开弓没有回头箭。”
刘氏跪下来就朝着裴宜笑砰砰磕了两个头,哭得老泪纵横,“笑笑!笑笑!好儿媳,我错了,我错了,今后我都不敢骂了!你让他们放我一命吧!”
裴宜笑垂眸,杏眼之中神色莫辩。许久,她才站起来,对大人说:“大人,这六十杖,不如让我亲自来?若不是我亲手来的,我可泄不了这心中的气。”
处理这件事的大人,平日里就与庆安侯府私交甚好,这种小事,自然应允。
刘氏见告饶无用,气得又骂起了裴宜笑来。
裴宜笑接过木棍,打在刘氏身上,她向来是个和善性子,本性温顺,打人这种事情,更是第一次做。
看到刘氏渐渐没了声,裴宜笑也觉得亲自动手与看别人动手,相差无几,看到刘氏挨了十杖就昏厥的样子,裴宜笑将刑杖一丢,淡然坐到了一边喝茶。
衙门里的茶味道不好,泡了之后还带着一股子霉味,也不知是放了多久的。
官差不明白裴宜笑的举动,讪讪问:“裴大小姐可是要放过温老夫人?”
大贞律法,凡是原告及受害人肯销案的,都可当做无罪。
此时若是裴宜笑主动销案,剩下的五十杖,便可不必受了。
裴宜笑放下茶杯,语气淡淡的:“且等等。”
“等什么?”
裴宜笑勾了下唇:“等温大人来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