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金柳果然下起了小雨。
春雨如梦般稠湿,连绵不断,空气里也淌着雨珠的味道。
家宴上的氛围也很是奇怪,裴伦捂着自己的胸口,一副受伤的样子。姨娘在旁心疼问:“老爷这是怎么了?”
裴伦看了眼萧重,淡声说:“没事。”
裴宜笑喝茶压惊,哪里能没事。
她听到萧重口误叫二叔的时候,心都要跳出来了,真想立马站起来捂住萧重的嘴巴。
裴伦显然也愣住了,要与萧重争辩一二。
不过是在手头上争辩。
萧重当时明显也被自己的操作震撼住了,一时没注意,下手太重,裴伦当场就坐在了地上,好半天没缓的过来。
裴家的人不多,二叔与姨娘,以及几个姐妹,正好松和坐了一整桌。
裴家几位庶出堂妹都是姨娘生的,坐在饭桌上偷偷往萧重这边瞧,都想看看拯救了金柳的大将军,究竟是不是如同传闻中一样,长得青面獠牙,是个人间阎罗王。
青苗獠牙倒是不至于,可阎罗王这个称号,还是有几分根据的。
大将军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凌厉的骇人气息,满脸写着“生人勿进,再近者死”这几个字,几位堂妹匆匆扒了几口饭,能走多远离多远了。
萧重心细,想起之前裴宜笑咬着舌头的事情,还低声提醒她少吃些辣,不然舌头会疼。
裴宜笑轻轻颔首,一整顿饭,还真的没吃过辣。
午饭用过,萧重要回客栈去处理余下事物,不能多留。裴宜笑跃跃欲试,欲言又止看了眼裴伦的神色。
裴伦明白过来,差人去取了一把油纸伞来,对裴宜笑说:“笑笑送萧将军去门口。”
她淡淡应好,接过伞撑开,只是个子没有萧重高,她撑着着实有些许怪异。
萧重从她手中拿过伞,将伞撑高,正好合适。两个人并肩从屋檐下出去,淅淅沥沥的雨砸在伞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正是春日,脚下的石板路爬满了青苔,稍不留神,可能就会滑倒。应是家中的丫鬟偷懒,竟然忘记了清理。
萧重沉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当心脚下。”
“多谢将军提醒。”
烟雨朦胧老长亭外,两个人并肩走出了裴家大门。这一段路真的很短,短到两个人没有多余的寒暄。
大门房檐下,萧重叹了口气:“不知裴小姐何时回皇城?”
“原是定了明日,可有些太过仓促,便定到了三日之后。”
萧重细细一算,“我忙着回城复命,不能与你一同回去了。”
裴宜笑淡笑:“那倒无妨,金柳这一遭,能与将军一起,已然很是欢喜。”
萧重听得到自己胸腔里震动的声音,如同战鼓响起一样,重的让人怀疑,心脏要跳出来了。
萧重面色不动声色,点了点头,执着一把伞从屋檐下离去。他修长的背影没入雨中,素青色的衣摆下面,被雨水打湿了些许。
嗒——
嗒嗒——
雨珠顺着伞沿往下落,伞下的男人走得很慢很慢。
裴宜笑忽的想起了什么,叫住了萧重:“将军!”
萧重一回头,就看到屋檐下的裴宜笑竟然冒雨跑了过来,雨水密密麻麻的,都落在她的身上。萧重急忙赶回去,步子大,两步就将裴宜笑整个人笼在伞下。
裴宜笑微微喘气。
萧重蹙眉:“怎么了?”
等她喘过气来,她才低着头,软声说:“将军叫我考虑的事情,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
萧重手攥紧了伞柄,指节泛着清白,“咔嚓”一声脆响,回荡在雨里。
裴宜笑被这一声打断,狐疑看着萧重的手,“什么声音?”
萧重:“雨声罢了。”
他自然不可能承认,是自己太过紧张,将伞柄给折断了……
“哦。”裴宜笑没拆穿他,“将军当真是个木讷的人。”
她轻声倾吐。
“我……”萧重说,却没有什么好反驳的,在她面前,他的确过于木讷,木讷到,不知道她究竟要说些什么。,他只好说:“裴小姐,我们之事,可否明言?”
手里的伞柄又是咔嚓一声响,“我猜不透。也等不及。”
裴宜笑微微笑着,让她说出那些话,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便往后退了一步,面露羞涩。
因为这一小步,她正好又落入了雨中,萧重将伞撑过去,他倒是半边身子都在伞外,雨水轻飘飘落在他的肩头。
裴宜笑没察觉,这时候才说:“上一次将军问我之时,我的意思便是按将军的意思来。”她嗔怪看了他一眼,“哪知将军意会不到,竟让我白白苦等了许久。”
她低头,能看到她白净脸蛋上泛起的微微红。
萧重这一刹那,灵光一闪,好像被人点通了一般,手中的力气一大,伞直接就断掉了,从细雨之中缓慢坠地,细细的雨丝纷纷落在两个人头顶上。
萧重回过神,伸手帮裴宜笑挡住雨。
她浅浅笑了下,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敢拉起萧重的手,就往屋檐下跑。
于是门房大叔看到刚刚才离开的两个人,竟然手拉手去而复返,赶紧别开头,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檐下无人,细密的雨在屋檐上汇聚成了水滴,从屋檐上滴落下来。
带着湿润的风轻缓飘进来,即便已经入春,此时依旧还是有些冷。裴宜笑刚刚才淋了雨,冷得打了一个哆嗦,心想明日可能会风寒了。
萧重道:“是我的错,是我木讷,是我误会了。”他声音发涩,应当是高兴极了,反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等你回城……我便让母亲去侯府先定亲。”
“嗯。”裴宜笑应声,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轻声“啊”了下,“回城之后怕是不行,回去之后是思琦的及笄礼,母亲准备大办一场,请了不少人,想必你家也是收到了请帖。”
这些琐事,一般都是萧老夫人在处理。
萧重只关心军情和裴宜笑,对裴思琦及笄礼这件事情,倒是不知。如此一来,那他提亲的事情怕是要往后一压。
念及此处,萧重黑眸一深,微微敛住。
与萧重说明白这件事情之后,裴宜笑又叫人拿了一把伞来,目送着萧重离开,才回府中喝了一碗姜汤,希望明日不会风寒。
她自小身体就弱,稍不注意,便会大病一场。
重生之后,她吃得比之前多了许多,身体也圆润起来,好像要比之前要好上许多了。
翌日,天气阴沉,却未下雨。
裴宜笑没有风寒症状,稍稍安心。压云来说萧重一行人已经启程回皇城去了,也让她抓紧时间收拾衣裳。
裴宜笑还在想思琦及笄礼过了,萧家究竟什么时候来提亲,到时候皇城的人知道了,指不定会如何编排她与萧重。
不过这一切于她而言,都不重要了。萧重是个真心的人,她这一辈子,能遇到一个真心之人,已经足够幸运。
压云在屋里帮她收拾衣物,裴宜笑撑着下巴在想别的事情,忽的听到压云轻笑了一声,裴宜笑柳眉一挑,朝着压云看过去。
压云手中收拾着的那件,正好是她与萧重买的一个款式,看起来就是一对。
一股被抓奸的窘迫感油然而生,裴宜笑却面不改色,淡淡说:“笑什么。”
压云将衣裙收拾起来,“奴婢瞧着这件衣裙,和昨个儿萧将军穿的,有些相似呐。”
裴宜笑淡然否认:“许是你看错了吧。”
压云掩唇,弯了眉眼,“是是是,是奴婢看错了。”
裴宜笑收回目光,也不知道萧重在船上过得怎么样。
裴宜笑对压云说:“我与将军的事情,回家之后,你不许对母亲说。”
压云应“是”。
主子吩咐的事情,她不敢不听。
·
皇城四季格外分明,春意也比金柳来得猛烈。
正值四月,天气已经燥热起来。
裴宜笑坐了三日的船,一下来,就捂着胸口吐了,思琦和压云忙带着她回家去,在院子里躺了半天才缓过来。
她以后都不想坐船了。
去碧游山的繁星也早已经回到了家中,急得上蹿下跳,裴宜笑从床上起身来,不急不缓喝了一杯热茶,舒坦了,才淡淡对着门口的身影说:“进来吧。”
繁星许多日没见到裴宜笑,心中挂念,猛的扑过来,就差把裴宜笑的一日三餐给问出来了。
要不是裴宜笑打断,她估摸着繁星就该问她去金柳吃了些什么。
裴宜笑:“我吩咐你做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繁星这才打住:“查明白了,果然不出小姐所料,温暖趁着这次诗会,还真的上了碧游山!”
裴宜笑点点头,心底冷笑,脸面上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繁星义愤填膺咬牙切齿道:“好一个温家大小姐,真不愧是出身乡野的丫头,竟然做出那种不要脸的事情来!竟然与皇城苏氏钱庄的少庄家勾搭在了一起!”
原来那日与温暖在一处的,是苏氏钱庄的少庄家。
苏家虽然有些薄财,可在皇城里一站,显然就很是不够看了。如今温家已经得势,温暖也没必要去硬扒着苏家不放。
裴宜笑给繁星斟了一杯茶,淡声问:“我从碧游山坠崖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说到这儿,繁星更是生气,“这件事有些久远了,所有的证据都被温暖给抹除了,根本就找不到!”
这也是在裴宜笑料想之中的。
温暖能够与苏玉成私通这么久,没点本事是不可能,总不可能马虎到故意杀人这件事,还会留下些蛛丝马迹来。
裴宜笑压根不急,柔声说:“不急,你且将温暖与苏玉成私通的证据收拢,光是这件事,就够温暖喝上一壶。”
繁星应“是”。
从窗户外能看到的老树,正使着浑身解数散发着勃勃生机,裴宜笑手指搭在杯沿上,说道:“这些都不急,眼下我这里还有个急事……”
温暖这件事,不能急,只能徐徐图之,若是被温家发现了动静,可不好继续查下去了。
所以她只能让繁星先去做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繁星也正了神色:“小姐您说,赴汤蹈火繁星也帮您做!”
“没那么严重。”裴宜笑说,她手指在茶杯上敲了下,“福林巷里第三家卖猪肉的,肉质鲜美很是新鲜,你去买些回来。回来后吩咐后厨准备些面粉,我包一些小馄饨。”
“小姐放心……”繁星正想表忠心,却愣了愣,神情震荡,半天没回过神来,“啊???”
小姐您表情那么严肃,要说的大事,就这???
繁星都在脑海里构思了刺杀计划,结果就这?!
裴宜笑淡淡点头,依旧是一副没开玩笑我很认真的表情:“快去。”
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