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早知道萧老夫人是冲着你来的,我怎么可能放她进来!”
“唉,现在太子的地位不稳,若是再得罪萧家……怕是不好过了。”
“我们这可如何是好啊!”
冬日里黑得早,侯夫人晚饭没吃,坐在裴宜笑的素尘楼中喋喋不休,几欲泪流。
话里话外,无一不是悔恨萧家竟然看上了她。
说实话,裴宜笑自个儿到现在也没有回过神来,她重生了一次,也算经历过大风大浪,可遇上这种事,依旧反应不过来。
她现在这种名声,皇城中竟然还有人敢娶她?
这个人还是战神萧重?
烛光亮起,将窗外遒劲的枯枝倒影照了进来,侯夫人偷偷擦了擦眼尾,裴宜笑微微笑了下,拉住侯夫人的手,“母亲不必担心,您去同萧老夫人约个时间,我与萧将军见上一面,说明白就是了。”
侯夫人叹气:“哪里这么容易,你不知道萧重是怎么样的人?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原珍珍那样的性子都被他吓得够呛,你……”
“母亲。”裴宜笑轻唤一声,“您多虑了,将军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
她手指碰了下手边的镶金丝锦盒,没有打开,得到侯夫人的应允后,侯夫人才回去同裴侯爷说这件事。
反正她是不肯把自己刚跳出火坑的女儿,转而又推进另外一个。
侯夫人一走,屋中寂静,唯听得到烛火轻微炸裂的声响,她捂住胸口,觉得屋中闷得慌,便推开窗户透了下气。
楼上看去,黑漆漆一片,偶尔听到有丫鬟从院子外面经过。
她又想到了萧重。
他肩背宽厚,身体结实,一看就知道是极可靠的人。可这样的人,竟然看上了她?那是什么时候看上的呢?是在秋宴那一次吗?
她撇嘴笑了下,她竟还敢去肖想萧将军了,如今她这名声与过去,哪里入得了萧重的眼,若是真嫁了,也是给萧家抹黑。
她还是应该同萧重说清楚,她与他,本就不是一路人。
她,也不值得。
·
皇城里,坊间八卦传得极快,很快便有人知道萧家老夫人去了庆安侯府。
萧家能去干嘛,目的昭然若揭。
人人都说萧家是看上了思琦,所有人都等着瞧这位裴二小姐闹事情呢。
可他们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渐渐的,事情热度也就过去了。
腊月二十,天降大雪,栖霞山上白茫茫一片,不少文人雅士前往观雪煮茶作诗为乐。
这日也是裴宜笑与萧重约好要相见的日子。思琦幸灾乐祸了许久后,也渐渐回过味儿来,可怜的拍着裴宜笑的肩膀:“你若是真不喜欢,大不了我帮你宰了萧重!”
裴宜笑眉心一跳,满脸都写着“你想找死吗”的表情说:“若是有那一日,我会知会你一声的。”
思琦咧开嘴笑。
侯夫人催促着裴宜笑上马车,一同去栖霞山上,栖霞山路途远,若是不早早去,晚上怕是赶不回来。
赶不回来那就得寄宿在山上的尼姑庵里,庵堂里的素斋做得好吃,裴宜笑小时候吃过一次。
上了马车,与萧家的人是在城门外碰的头,萧老夫人特地让萧重和卢沙来护送裴宜笑去栖霞山赏雪。
繁星坐在马车外头,瞧见了枣红大马上的高大男人,心中骇然,低声对马车里的裴宜笑说:“夫人,大小姐,是萧将军。”
裴宜笑素手撩开车帘,打眼一看,正看到萧重从大马上下来,气势如虹。
若是之前,她倒能够淡然处之唤一声将军。
可现在,两个人是要相见的,裴宜笑不禁害羞,松手放下车帘,不再去看外面的男人。
可脚步声没有止住,越来越近,裴宜笑的心跳仿佛也同他的脚步声一个频率似的。
近了,终于停下。
萧重在外,低沉开口:“裴小姐,萧重前来护送。”
侯夫人伸手要去看看萧重,裴宜笑急忙拦住,轻轻摇了摇头,柔声对着车外的人说:“有劳将军了。”
“嗯。”
他没再说话,可裴宜笑能够感觉到,萧重依旧站在外面没动,凛冽冬风吹来,撩起车帘,她惊慌一瞬,伸手要去掩住。
冷不丁往外一看,落入萧重的一双黑眸之中。
两个人都没料想到,皆是一愣。
萧重回过神,往后退了两步,“萧某唐突了。”语气正经又严肃。
裴宜笑掩住车帘,不禁笑了下,缓声回应:“将军,我们能走了吗?”
萧重:“好。”
侯夫人凑过来低声问:“你觉得如何?”侯夫人挺急的,她实在是猜不透裴宜笑的心思了。
裴宜笑手撑着下巴,纤纤素手如同白玉兰一般漂亮,在光下通透泛着光。
她似是而非地回答道:“再看看吧。”
马吁声和马蹄声响起,一行人就向着栖霞山出发。
而卢沙的嗓门很大,骑着马走在马车前头,粗着声音问萧重:“将军,那就是咱未来嫂子啊?”
裴宜笑红了脸,手指搓着衣摆,想要纠正,却又不好意思下马车去。只听萧重严肃威严的问:“皮痒了?”
萧重说:“莫要胡说。”
卢沙哈哈大笑两声,“将军您别急啊,我马上封了我这嘴!”
外面再无声音。
裴宜笑偷偷撩开车帘往前看,两个大男人骑着大马并肩缓行,气势凌人,就算是到了土匪窝里,怕也没有人敢接近。
她目光自然而然落在那身玄色衣衫的萧重身上,后背宽厚,长发利落,没有一丝缱绻的书卷气,浑身都透着一股沙场杀气。
裴宜笑想,这样的男人,应当会比温故知可靠不知多少倍。
萧重习武之人,对周遭感知异常敏锐,他第一时间便捕捉到了盯着自己瞧的视线,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
他眉毛慢慢蹙拢,却没有回头去看。
他盘算着要与裴大小姐道歉,萧老夫人贸然去裴家之事,他确实不知。如他这般的人……怎配得上裴大小姐神仙般的女子。
他曾几次想要上裴家去与她说清楚,可贸然前去,怕也只会给她徒惹闲话。
倒不如趁这次相见的机会,说个清楚好了,也免得他耽搁了她。
一路上,也有一起去栖霞山的人,大家结伴而行,到了山下,便分开了。
上山阶梯一眼望不尽,从车上往外看,裴宜笑顿时就生起了后悔之意,早知道山这么高,她就不定在栖霞山了。
繁星在马车外喊了一声:“大小姐,我扶您下马车,萧将军在那儿等着咱们呢。”
裴宜笑应了声,从马车里弯腰出来,呼出一口气,白茫茫一片,与山中雪景,相得益彰。
唯独萧重一抹玄色,暗淡无光,立在茫茫白雪中,极显眼。
侯夫人在裴宜笑后面出来,望着高高的阶梯,也生出了同裴宜笑一般的心思,这时候卢沙还笑嘻嘻过来说:“裴夫人,您若是不想上山,我们兄弟二人护送大小姐上去也成。”
卢沙咧开一嘴白牙,眼尾的一道刀疤甚是骇人,侯夫人躲了躲眼神,更不可能让裴宜笑一个人上去了。
这…这人看起来就和土匪一样!
侯夫人拍了拍披风,望向不见顶的阶梯,“走吧。”
裴宜笑和侯夫人走在前面,萧重和卢沙则慢几步,走在后面,仿佛是两波并不相关的人一样。
侯夫人悄悄拉着裴宜笑的手,余光偷瞄着和萧重说话的卢沙,压低声音:“笑笑,不能同意,不能同意啊!”
“母亲,怎么了?”裴宜笑疑惑。
侯夫人抖了抖手,“你没瞧见?萧将军身边那个男子这般粗鄙骇人,那萧将军岂不是更盛?”
裴宜笑没察觉出卢沙有哪里骇人了,只是说话糙了一些罢了。
若是上辈子,她定然也会同母亲这样看待卢沙和萧重,可她到底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看人已经学会去看人心。
他们并没有什么恶意。
裴宜笑安抚了下侯夫人紧张得心思,慢步往上走。
大雪天里很冷,他们走到一半,便已经走不动,鼻尖也被冻得红红的,裴宜笑重重吐了口气,她这身体,有点弱啊。
她停下来喘了口气。
繁星低声问裴宜笑:“大小姐,要不要歇一歇?”
裴宜笑摇了摇头,耽搁了行程就不好,不然今日怕是回不去了。
“那边有个亭子,我们不妨去歇息片刻再上山,也不迟。”萧重忽的从身后出声。
繁星也和裴宜笑一样有些累,既然萧重都说这话了,繁星便领着裴宜笑欢呼雀跃的跑去亭子里了。
这个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来赏雪的人大多已经到了山顶上,半山腰上人自然少,压根看不见几个人影。
她和侯夫人以及繁星坐在石墩上,缓过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直往喉咙里钻。侧头看去,萧重和卢沙站在亭外,身姿高挺如松,端端站着,好像是在护卫什么珍宝一般。
繁星也禁不住嘟囔一句:“长得凶是凶了点,可萧将军看起来人还不错。”
裴宜笑微微一笑,她搓了搓冻红的手指,就听繁星惊喜喊了一声:“大小姐,下雪了!”
繁星声音尖细,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裴宜笑和萧重目光相接,她微微笑了下,仰头看着慢慢落下的晶莹白雪。
像是漫天落下的羽毛,纯白无暇,密密麻麻。
一盏茶的功夫没到,雪就已经越下越大,卢沙哈了一口气说:“将军,雪太大了,我们也去亭子里避避吧?不然还没娶上媳妇儿就冻死了!”
萧重冷冷道:“闭嘴。”
裴宜笑看过去,回头问繁星,“可带了伞?”
“带了。”繁星乖巧应声,将行囊中背着的油纸伞拿了出来,“大小姐要去哪儿?”
“不去哪儿。”她接过油纸伞,站起身来朝着萧重而去,她站在亭子的阶梯上,裙摆拂过地面,扫起一片白雪。
她打开伞,伞上绘着兰花,她垂下眼眸,走向萧重,她走到他的背后停下,他后背宽阔,几乎已经把她挡完。
他身上所散发出男人的蓬勃气势,让裴宜笑不禁红了脸,她慢慢低下头,温顺唤了一声:“将军。”
萧重心肝儿一颤,背脊打得更直,她软软的一声,几乎已经让他卸下了所有防备。
他僵硬地转过头,鼻梁撞在她的伞檐上,轻飘飘的,并不疼。
他低头看了眼伞下的她,手指僵住,她眉眼温柔含笑,白玉一般的脸庞上染着一层绯红,青涩又勾人。
特别是她用软软的腔调唤他一声将军,百炼钢亦成了绕指柔。
他的手垂在身侧,渐握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