靶场鸡飞狗跳,一阵哄闹,原夫人平日里端庄贤淑的一个人,揪起原珍珍的耳朵来,倒凶悍。
原夫人目光扫过地上的赌局盘,气得柳眉倒竖,就差原地责罚原珍珍了。原珍珍耳朵生疼,好像要裂开一样,她红着眼就指着温暖道:“娘!娘!是阿暖让我这样做的!”
原夫人眯着眼睛警惕地看了眼手足无措的温暖,裴宜笑只想到原珍珍要遭殃,没想到还能扯上一个温暖。
温暖手足无措,刚要出口解释,原夫人便不耐烦地扯着原珍珍往外走,声音好不压制:“就你个蠢货,和这些个心机深沉的计较,是人是鬼看清楚了嘛?”
原夫人骂骂咧咧,字里行间都是在内涵温暖,没一会儿,原夫人就已经带着原珍珍出了别院,大抵是要回家去了。
温暖红着眼睛,唇瓣嗫嚅,想要解释,可周围都在低声絮絮,好像也在指责她一般。
温暖和温故知一般性格,是个心气儿高的,受不得这种委屈,也捂着脸跑开了。
没了这二人,裴宜笑在旁看射箭比赛,安稳不少。而这边发生的事情,也没有影响到靶场中的几个人。
镇国公府的齐四公子挽起长弓,长袍迎风,他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形清瘦,面容俊郎,在皇城一众公子之中,脸和家世都是最好的。
如今待字闺中的大小姐们,哪个不想得镇国公府齐四公子的青睐。
齐四公子一箭射出,正中红心,齐四松了口气,回头对笔挺站立的萧重道:“将军的箭法定然极好,只是今日这么多人瞧着,将军不若卖个面子,让我也有个台阶下才好。”
齐四公子身段如同一段修竹,少年人扬唇淡淡笑起,清贵骄矜。
不少女子忍不住捂脸,低声雀跃。
坐在一旁战绩并不好的李二也附和:“将军身经百战,让让我们又有何妨啦?”
萧重瞥了一眼,黑沉沉的目光下好像压了一块巨石,被瞧上一眼,都觉得莫名心慌。
齐四微微笑着说:“将军不知道吧,那边的小姐们押了赌注,将军要是赢了,可是一赔一百的,岂不是让小姐们亏本了么。”
萧重往靶场外围一看,一片五颜六色,看得人头晕眼花。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沉沉道:“可以。”
萧重回头,吩咐小厮:“取块布来。”
李二:“取布做什么?”
萧重头也不回,接过黑布,“蒙着眼睛射箭。”他将黑布蒙在眼睛上,眼前一片黑暗,他手挽长弓,脚步沉稳如磐石,有风吹来,吹过他一片玄色衣袍,他顺风射出一箭。
满堂皆寂静下来,萧重慢慢放下弓箭,取下眼上的黑布。
萧重浓眉一皱,斜了齐四一眼,“小儿游戏罢了,你们自己玩乐就是。”这一眼气势十足,带些浓浓的不悦与煞气,李二愣住,总算知道萧重会吃人的传闻怎么出来的了。
被他盯上那一刻,李二都觉得自己是被一匹野狼盯上,下一刻就会撕咬吃了他。
裴宜笑也震惊了,蒙着眼睛射出一箭,竟然正中靶心,这得有多可怕的感知能力啊。一旁的某家小姐哼了一声:“就知道出风头,若是比文,萧将军定然比不过齐四公子!”
裴宜笑看去,只见那高大的身形已经转过身,快步离去,只剩下一个颀长宽阔的后背,在瑟瑟寒风之中,显得炽热又可靠。
萧重忽然离场,靶场的乐趣也丝毫不减,裴宜笑却是失了兴致,她不想看这些贵公子们博取眼球。
她朋友少,在发生温故知那件事之后,更是没几个人愿意同她说话,她只好一个人随便走了走。
萧重那边,刚从靶场退出来,便有一个丫鬟跑过来,小口喘着气说:“将军,夫人说靶场这儿有个赌局残局,希望您能处理一下。”
萧重“嗯”了一声,高大的身形将阳光挡住,显得更加魁梧壮硕,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野兽的气息,光是看一眼,都觉得心惊胆战。
丫鬟在前面引路,领着萧重到了开设赌局的地方,丫鬟说道:“不少小姐的银子都还了过去,但是这两片金叶子却没找到主人。”
萧重垂眸看去,那两片金叶子静静落在他的名字上,他愣了愣,没想到竟然还有人会押他。
“可问过金叶子是谁的没有?”他问,声音雄厚有力,带着军中训话时惯有的腔调,吓得丫鬟两股战战。
还以为萧将军是要发火了。
谁都知道,萧将军发起火来要吃人,她看到过萧将军在院里练枪,一枪能击碎岩石,吓人得很。
丫鬟不敢懈怠,连忙回答:“据说是庆安侯府裴大小姐押的。”
庆安侯府,裴大小姐。
萧重如同远山的浓眉皱了下,只嗯了一声,拿起那两片金叶子来,便离开了靶场。
他虽然刚回皇城没多久,可庆安侯府裴大小姐的名声,是如雷贯耳。他那几个爱好八卦的兄弟,偶尔也会在他耳边说上两嘴。
包括那位庆安侯府的裴大小姐,说她当初如何迷恋一个寒门子弟,定要下嫁,如今不过三月,却又双方和离,如今两个人的名声在皇城都不太好。
院前都吵吵闹闹的,萧重没有找到大丫鬟淑怡,便去僻静的地方看了眼。
僻静的地方没几个人,石山水榭,拱桥飞亭,自成一派天然景致,萧重是个不懂诗情画意的粗人,也觉得这般景致幽静独特。
后院中有一棵硕大桐木,如今落了满地枯黄,铺了整整一地。
他眼力好,很快就看见淑怡站在那棵老桐木下,除了淑怡之外,还有着素净衣裙的女子,女子温和笑着,将一片金叶子递给了淑怡,淑怡附身道谢。
那片金叶子,与庆安侯府裴大小姐押他赢的,如出一辙。
他高大的身形顿在石桥上,桥底有鱼飞快游过,吐出两颗泡子。他浓黑的眼眸里只倒映着裴大小姐的面容,杏眼桃腮,朱唇瑶鼻,一双杏眼满含春水,好像一直都盈盈笑着一般。
萧重的心底里忽然掠过一道声音——将军。
软绵绵的腔调,好像蜻蜓点水泛起涟漪,她只这么唤一声,都能让人心底里软下来。
萧重惊愕,没想到竟然是她。
那日在杏花楼见过的女子。
淑怡和裴大小姐已经谈完,淑怡抬头一看,就看到高处的他,神情立马肃穆起来,小步往他而来。
裴宜笑定睛一看,果真见到萧重身姿笔挺,好像一把不折的□□,直挺挺负手站在桥上,黑袍凝重,冷意直往他身上压。
她愣了愣,竟然在这里遇到了,怎么说也该过去打声招呼。
那边,淑怡已经到了萧重面前,萧重眼皮子一垂,看着淑怡手中的金叶子,没有做声。
淑怡却全懂了萧重的意思,解释道:“帮了点那位小姐的忙,小姐打赏的。”至于是什么忙,那是淑怡与裴大小姐的秘密,约定好不会外传。
“嗯。”萧重重重应了声,抬脸一看,裴宜笑竟然过来了。
她提着蹁跹的裙摆,端庄地一步步走来,明明天意正冷,可她走过的每一步,都好像脚底逢春。
她笑得温柔又疏离,很快就走上了石桥。
萧重没来由心里发紧,他到底不适合和女子说话,他正打算指使淑怡将他手中的两片金叶子还回去时,鬼使神差却道:“你先下去吧。”
淑怡眼皮子一跳,余光偷瞄了眼温柔笑意的裴宜笑,心中大概有了些许猜想,低低应了声“是”后,从相反的方向离开。
淑怡与旁的丫鬟不一样,她本是萧老夫人给将军的通房丫鬟,她也怕的厉害,却没想到,将军并未动她分毫,还许诺她若是有了心上人,便送她成亲。
将军是个顶好的人,皇城中那些娇滴滴的名门之女,都蠢得要命,只听谣言,错过了将军这般好的男人。
将军一直都在夷地,不曾与女子打过交道,回城之后日日与那些姑娘们相见,也厌烦透了,今日见了裴大小姐,竟然打算主动说话了?
难不成将军是喜欢裴大小姐这一类型的?可裴大小姐除了漂亮点,家世好了些,似乎比别人也没有什么优点,还是个和离过的女人。
淑怡加快了脚步,罢了,若是将军真喜欢,和离过也不算什么。她得赶紧去告诉老夫人这个好消息!
眨眼,裴宜笑已经到了跟前,她微微垂首施礼,用软绵绵的声音唤了一声:“将军。”
萧重喉结滚动,“嗯”了一声,两相静默,裴宜笑抬头微微笑起:“方才见了将军射箭,极有气势。”
他漆黑的眸子扫过她娇艳的脸蛋,那张脸蛋只略施薄粉,便已经干净漂亮得如同一朵雨后芙蓉花。
他干巴巴地从嘴里挤出一句:“多谢。”
他当真是个沉闷的性子,也不善言辞,裴宜笑想。
两个人并无什么话说,裴宜笑便打算去院前找侯夫人入席坐下,她眼角微垂,软声说道:“将军,我去前院了。”
萧重让开道来,他站在身边,好像一座高塔巨松,裴宜笑要扬起下巴才能看到他的脸。
走了几步开外,身后忽然传来男子低沉雄厚的声音:“裴大小姐。”
她止住脚步,狐疑地回头,没想到萧重竟然认得她。
他两步便到了她的跟前,步步沉稳,来势亦是汹汹,她惊得往后退了两步。
萧重蓦然止步,眉头一蹙,似有懊悔之意,他在裴宜笑一步开外的地方停住,将手摊开,宽大的手掌中放着两片金叶子。
金叶子在升起的阳光下,熠熠生光。
“多谢小姐厚爱。”头顶传来萧重的声音,“只是赌局不在,特来还给小姐。”
他醇厚的声音每一下都落在心上,仿佛在敲打一般,缓了半天,她才伸手过去,拾起他手掌中的金叶子。
冰冷的指尖碰到他温热的手掌,她猛然红了脸,飞快拾走金叶子。
她垂下头,“多谢将军。”
她转过身,匆忙去了前院,才松了口气。手指出的温热仿佛余热未消,连他手心里常年握剑拿枪的老茧,仿佛都能感知到。
她到底是个大家闺秀,性子温吞,她不似思琦爱结交爱出门,大多时候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接触到男子的机会也就少了。
唯一一次,便是温故知,终究错付,还落得被打死的下场。
现在与萧将军交谈两句,她竟觉得有些害羞,只能匆忙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