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宜笑步子顿了顿。
她很快要恢复了神色,笑盈盈走过去,在思琦身旁给侯夫人行了礼。
侯夫人被思琦的话给气着了,两颊泛着红云,她手指指着思琦,气得浑身发抖:“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岂容得你在这里辩驳?人家萧将军若是看得上你,这是你的福分!”
思琦到底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脸一拉,眼泪珠子从眼眶里掉出来,她瞪了眼裴宜笑:“凭什么裴宜笑就可以自己选,我就不行?这不公平!”
侯夫人恼怒了,大袖一挥,拂落杯盏,“放肆!”
裴宜笑摇了摇头,最近府中的杯子耗量有些大了。思琦哭得更加厉害,瞪了眼她,“是,我是庶女,裴宜笑有的我都不配有!”
说完,思琦捂着脸飞快跑开了。
侯夫人胸膛起伏,显然气急了,她这副模样,裴宜笑也不敢多留多说,便带着繁星回了素尘楼中。
阁楼上能瞧见外面的一棵硕大桐木,叶子都落光了,枝干枯黑。
繁星给她泡了热茶,捧在手里格外暖和,繁星惊魂未定拍了拍胸脯,“二小姐胆子可也真大,竟然惹得夫人不高兴了,这下好了,被禁足在院子里。”
“若是思琦能入萧家,也未尝不可。”
繁星一脸不认同,“大小姐您可不知道,那个萧将军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会吃人肉,嚼人骨,青面獠牙可怕的很,要是二小姐被看上了,还不掉半条命?”
裴宜笑愣了愣,忽的笑出声,手指戳着繁星的脑门儿,“谁告诉你萧将军是这样的人了?谣言罢了。”
“上次咱们在杏花楼,不是见过萧将军吗?脸色冷冰冰的,气势那么强,看着就吓人。性格如何,我是不知道,不过人人都这般说,应当是没错的。”
裴宜笑抿了口茶,茶香四溢,从唇舌到胃里,都弥漫着温热,她脑子里想起一双冷峻的双眸,脱口而出:“将军镇守边关十年之久,未曾归家,他保卫我大贞山河,是真真的铁血男儿。”
她脑海中倏然闪过那日在杏花楼见过的萧重。
不同于青葱少年郎的清瘦俊郎,他浑身上下都透着股铁骨铮铮的气息,那一身傲骨,是属于沙场的傲骨,是无人可攀折的傲骨。
她一愣神,就没听繁星说话了。
她见过了表面清风朗月的翩翩公子,实际是折磨撕打女人的魔鬼。如萧重这般,不过是长得凶悍了些许,那日撞到他了,也不曾数落,应当是个极好的人。
若是思琦被选上了,也未尝不是好事。
如今庆安侯府已经与温故知势不两立,他攀上二皇子后,侯府难免不会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如今他们要找一个可靠的靠山。
萧重,无疑是个最好的选择。上辈子的萧重,手握军权,刚登机的新帝意欲逼他交出兵权,萧重一气之下,拥兵自重,出走后自立为王了。
裴宜笑握了握白皙的手成拳,她一定,要保住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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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秋宴,实则萧家秋宴那日来时,寒意凛冽也随之而来,整个皇城好似被冷意席卷一遍而过,处处都透着冷。
之前刚做好的秋装也是不能穿了,裴宜笑并非是秋宴的主角,便从柜子里找了件素净些的天青色狐狸毛披风穿上,也可御寒。
思琦还在因为这事儿在闹脾气,脸上比今日的天还要冷几分。裴宜笑走到马车边来,亲切地拉住了思琦的手,微微笑了下:“妹妹今日穿得真是鲜亮。”
思琦嗤了一声,缩回手来,把脑袋一歪,“若是不鲜亮些,回头又要被娘数落,到时候说不定把我赶出侯府呢。”
裴宜笑并未因为思琦的话而恼怒,一双眉眼平静含笑,“妹妹想多了。其实去瞧瞧也无妨,你若是不喜欢,尽管同我说便是,家里也不会逼迫你。”
思琦脸色总算是缓和下来,她娇俏地哼了一声,大红色披风一挥,嘴上丝毫没有放过,“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管我的事,这次萧家秋宴,不知道多少名门闺秀要去,她们暗地里总笑话数落你呢,你去了也是丢人!”
思琦一跃上了马车,裴宜笑与她是同一辆马车,也要随着一同上去。
一双细白的手伸到她的面前,她微微抬起头,思琦别扭地说:“快点,我拉你一把,慢吞吞的。”
思琦正迎着清晨寒霜,那一身披风却如火,裴宜笑抿起唇角,将手搭在她的手中,被她一拽,便上了马车。
清晨的闹市上,酒铺、茶楼、食肆刚开门,远方传来了货郎一声声的叫卖,思琦坐不住,撩开车帘往外瞧,路边正有一家食肆卖着新花样的糕点。
人间的烟火气息让裴宜笑愣住,仿佛已经很久没有行走在人间一样。
身边的思琦还说着:“你一会儿到萧家了别和我走一块儿,不然我的姐妹们都不和我玩儿了。”
裴宜笑回神,“好。”
说话间,便已经到了西山萧家的别院,一路过来,都能看到别院外停了不少马车。
裴家的马车刚停下,便有许多贵妇人来与侯夫人搭话,思琦早就同她那些好友们进去了,只留下裴宜笑一个人。
她无处可去,便在别院里头随意溜达了一圈,身上也暖和了不少。
不远处有人正在比赛射箭,她踱步过去瞟了眼,只见一道羽箭如电光一般射出,正中靶心。
身旁传来了女子的欢呼:“齐四公子好棒!”
身旁的声音很大,还有些尖锐,裴宜笑侧目看去,正看到那身形高挑的女子头戴珠钗,年轻貌美。
她记得这个人,是思琦的死对头原珍珍。
裴宜笑收回目光,见到靶场中除了原珍珍口中的齐四之外,还有好几位华服公子。
站在最中间手持重箭的,俨然是那日在杏花楼遇见的萧重。
原珍珍玩上了头,召集身边的朋友们一起打了个赌,赌十场比赛里,究竟哪位公子射中的箭多。
无聊的大家闺秀们纷纷拿出银两,大多都是押了自己心怡的那位公子。原珍珍站在最中间,慢慢算计着押了齐四的女子,今后都得要注意着点了。
裴宜笑觉得好笑,总觉得这是她们这种小孩儿的玩意儿。
可转念一想,她似乎也没有比原珍珍她们大多少,如今却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她走到原珍珍跟前,原珍珍头也不抬地问:“押谁?押中了魁首能赚钱哦。”
裴宜笑目光扫过面前的几个名字,每个名字面前都放了些银两,唯独萧重的名字前没有。
他的人缘还真是挺差劲的。
想想也是,如今城中盛行清俊公子这一款,萧重的模样实在有些不搭,没姑娘喜欢也正常。
她抿唇看了会儿,原珍珍已经抬起头,惊讶的“哎”了一声:“哟,这不是庆安侯府被和离的嫡小姐裴宜笑嘛,怎么,一个多月不见人,现在舍得出来了?”
原珍珍声音大,不少小姐都被她的声音吸引过来目光,许多道视线纷纷落在裴宜笑身上,她也只是微微一笑,向着众人点头示意。
人群里有人说:“她还有脸出来,要是我死乞白赖非要嫁给某人,现在还被休了,我肯定自尽去了。”
“最近的传言你们听说没有,温大人好像接了一位外室进府里,其实裴大小姐还是挺可怜的吧?”
“呸,她可怜个什么劲儿?她这个完全就是自作自受!”
原珍珍挑衅的看着她,而她脸色没有改变分毫,她镇定自若地从荷包里拿出两片金叶子来,柔声问:“押谁,放在谁的名字上就好了么?”
原珍珍柳眉一挑,“你要押谁?哈,不过先提醒你,温大人可不在这儿。”
“不是他。”裴宜笑说。
她将两片金叶子放在了萧重的名字前面,微微笑了下,忽视掉四周的目光。
原珍珍嫌弃地别开头,和身边的姐妹低声嘟囔:“阿暖说得果真没错,裴宜笑就是个见异思迁的女人。裴思琦又是个无法无天的,就仗着自己家世好,仗势欺温家呗。”
“瞧见没,刚和温大人和离了,现在又来押别的男人。”
原珍珍继续嘀咕:“还是个莽夫,你们看见没,萧将军挽弓的时候,像是要杀人一样,吓死我了。”后头这一句,原珍珍万万是不敢让别人听到的。
周遭一阵哄笑,裴宜笑微敛神情,果真在人群中看到了温暖的身影。
如今温家也算在皇城有些脸面,温故知也极会做人,联络人情也是炙手可热的才俊。
而温暖适龄未嫁,受到萧家相约,也是正常。
人群里,温暖察觉到她的目光,迎上她,朝着她抿唇笑了下,看似和善,实则炫耀的成分居多。
人言可畏,裴宜笑明白,她越是去解释,别人只当她是在狡辩心虚罢了,她也懒得去说别的。
况且,她也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
花厅过去,侯夫人正在和原家夫人在攀谈,原夫人是个好相与的,原夫人为人端庄有礼,且在皇城中促成过不少姻缘,与诸位的关系都是极好的。
妇人中有什么烦恼之事的,都会去找原夫人说上两嘴。
侯夫人现在心里正烦着,便同原夫人说:“夫人也知道我家笑笑如今的情况,那温家的坏心肠,竟然说出那种编排的话来。虽说后面谣言有所改变,可不守妇道这种事说出去,多少有些影响。”
侯夫人满脸愁容,大大叹气,“笑笑还年轻,我想再给她谈一门亲事,也不求高门大户,只求能对笑笑好些就行。”
闻言,原夫人皱了皱眉头,“此事有些不大好办,笑笑的名声如今在皇城里不大好,若是想要再寻门亲事,怕要往远了嫁。”
侯夫人心里更加焦灼了,她就裴宜笑这么一个亲生的,哪里舍得。
可若是嫁给下等人,将来侯府不行了,裴宜笑怕要吃亏过苦日子。
两个人焦灼不下时,一个萧家的婢子拿着一片金叶子撞了过来,正好撞上侯夫人,金叶子落地,婢子也急忙跪在地上:“夫人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侯夫人心中正烦着,低头刚要斥责,目光却被那片金叶子给吸引了,“你这金叶子哪儿来的?”
那婢子和盘托出:“靶场那儿,原家小姐正开设赌局,很是热闹,奴婢去凑了热闹,正好庆安侯府裴大小姐在,吃了奴婢两块糕点,便赏给奴婢的。”
靶场。
赌局。
原家小姐。
原夫人立马白了脸,她向来端方有礼,原家的女儿也应当知书达理,即便不是,也不该在这等场合下开设赌局,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原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她今日,非得要收拾下这不争气的家伙!
原夫人立马道:“阿琴,咱们下次再谈,我有些事,便先走一步。”
原夫人撩了撩长袖,去的方向,正是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