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觉说的没错,比武大会结束后,果然有人给瑶英送来奖赏——几头肥羊。
她让亲兵把肥羊送去莫毗多的营地,不然带着几头羊回王寺,谁都能猜出她的身份。
第二天,几头羊又回到她的院子——以大盘羊肉的方式,亲卫告诉她,莫毗多命人宰了肥羊,用他们部落的方式,亲手为她烤了一只羊。
“王子的手艺不好,请公主不要嫌弃。”
瑶英挑了挑眉,让自己的亲兵把羊肉分着吃了。
中午,毕娑过来找瑶英说几句话,亲兵招呼他一起吃,他扫一眼盘中的大块羊肉,眉头轻皱,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应该松口气还是更忧愁。
昙摩罗伽心性坚毅,既然认为心动只是一时的悸动,就像风吹涟漪,不会改变什么,可以继续他的修行之道,那么必然不会阻拦莫毗多。
但是爱欲这种事情岂是想克制就真的能克制得住的?
只要动了情,好就会想亲近,想独占,随之引发种种情绪:嫉妒,失落,渴求,欲望……
毕娑一面觉得,莫毗多向李瑶英示好,正好可以警醒昙摩罗伽,让罗伽清醒过来,一面又担心莫毗多会引来罗伽的妒忌,让罗伽陷得更深,那他练功之时极易走火入魔。
李瑶英这样的女子,太容易让男人想独占了。
昙摩罗伽之前想度她出家,已经是一种贪欲的表现,他能眼睁睁看着她投入其他男人的怀抱吗?
……
毕娑忧心忡忡,来到议事厅,厅中摆了巨大的沙盘,昙摩罗伽正在召见五军将领,莫毗多也在,只缺他一个人。
他定定神,朝罗伽行礼,和其他将领一样站在沙盘边。
将领们已经看过战报,了解北戎行军的动向。几人眉头紧锁,都是一脸凝重,即使提前知道北戎人来袭,面对北戎的强大骑兵,他们依然没有什么胜算,而且经历过一场动荡,军心浮动,五军战斗力肯定大不如前。
北戎人的家乡气候恶劣,不适合耕种放牧,他们不事生产,专以劫掠为生,马背就是他们的襁褓,部落人人皆兵,战术多样,装备精良,几乎可以说是一支无敌劲旅。从前,王庭和北戎对峙,大军轻易不会主动出击,大多数是靠着坚硬高大的城墙来消耗北戎人的粮草军备,逼他们撤军。
几位将官还从未真正战胜过一支北戎军队,看完战报,心中惴惴不安。
为什么不继续守城呢?
昙摩罗伽抬眸,目光扫视一圈,仿佛能看穿众人的心思。
众人惭愧地低下头。
昙摩罗伽示意他身旁的缘觉取来一份舆图,摆在大案上。
将领们看着案上的舆图,发现舆图上标注了几条线路,凑近了低头细看。
昙摩罗伽问:“北戎这些年久攻王庭不克,为什么仍不放弃?”
将领中的一人道:“因为北戎人贪得无厌!”
“他们垂涎王庭的富庶和肥沃的土地!”
昙摩罗伽颔首,手指点点舆图,道:“北戎赖以生存的方式就是征伐,他们的军队越强大,越需要靠劫掠来供养军队,攻下圣城后,他们才能征服更远的恒罗斯、萨末鞬,除非彻底打垮他们,他们不会停下征伐的脚步。”
“王庭和北戎这一战不可避免,王庭固然擅长守城,但是北戎一日日壮大,弓弩车只能阻挡一时,如果不能趁北戎内斗之时削弱北戎,他日北戎兵临城下,再坚固的城池也抵挡不了北戎大军。”
王庭安逸太久,守城战术又一次次击退了北戎,朝中从上到下不敢冒险,长此以往,王庭一天天衰落,北戎的兵力只会越来越强,到最后,王庭必败。
他此前病势沉重,既要稳住朝中局势,又要提防北戎,只能以守势为主,现在他还能再撑几年,北戎又内斗不断,他得抓住机会削弱北戎,为王庭争取更多生机。
这样一来,即使他不在了,北戎也无力攻克王庭。
众人心头一凛,收起畏惧惶恐之色,抱拳应是。
敌人张牙舞爪、狼子野心,他们不能退缩,必须主动迎战!
商议过后,王庭兵分三路,一路率领一万步兵、五千骑兵,直奔沙城,必要时诱敌深入,一路率一万军队,作为伏兵从旁策应,另外一路由毕娑率领一万军队。
几方约定了会师地点,一个将领指着沙盘中代表一处山谷的地方,问:“瓦罕可汗的大军必定会经过此处,在这里设下伏兵,可以出其不意,不过也必然要面对北戎主力,这一路军队由谁领兵?”
毕娑朝昙摩罗伽看去。
昙摩罗伽点点头,缘觉会意,取出一面蓝白相间的小旗插在沙盘里。
将领们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
这不是已逝摄政王苏丹古的军旗吗?
毕娑出声道:“摄政王苏丹古之前被薛家谋害,深受重伤,他的亲兵忠心耿耿,将他藏在一处山洞之中,替他赴死,那颗首级并不是摄政王本人。摄政王之后被一个放羊的牧民救下,在牧民的帐篷里养伤,前不久他终于能下地走路,已经在牧民的帮助下秘密赶回圣城。”
他和几位将领一一对视,“我已经去见过摄政王了,确实是摄政王本人,他还活着。”
说完,他、缘觉和其他近卫朝昙摩罗伽行礼。
“佛陀保佑,摄政王大难不死,此次出征,我王庭必定大胜!”
厅中将领面面相觑,惊疑不定,他们虽是心思简单的武人,到底身居高位,对朝中的暗流涌动并不陌生,苏丹古还活着,他们惊喜不已,但是细细思量,假如这一切都是佛子设下的局……
要知道,瓦罕可汗之所以不顾盟约带兵攻打王庭,就是因为他以为苏丹古死了,王庭又经历了一场动荡,是他下手的好时机。
佛子要对付的人不止是世家,他以苏丹古的死来撬动所有势力,一环套一环。
在佛子没有暴露他的计划之前,谁也不知道他接下来是不是还有其他谋算。
众人冷汗涔涔,神色愈发恭敬,随毕娑一起行礼。
……
确认了排兵之策,毕娑忽然道:“王,瓦罕可汗的所有儿子中,若论阵前斩将,个个都是力大如牛的勇猛之辈,但是论行军打仗,排兵布阵,海都阿陵无疑最为狡诈,末将以为,必须提防此人。”
其他人点头附和。
昙摩罗伽眼帘抬起,看向毕娑的目光带了几分威压。
毕娑知道他已经猜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硬着头皮道:“末将帐中有一个汉人,曾在海都阿陵帐下行走,她了解海都阿陵和北戎军队,末将请求带她随军,以便征询问策。”
其他将领点头赞同:“既有这样的良才,阿史那将军一定要带上他!”
昙摩罗伽不置可否,转头和其他将领说话。
毕娑头上出了汗。
商讨完军务,其他将领一个个告退出去,近卫撤走沙盘,毕娑留下没走。
昙摩罗伽淡淡地扫他一眼。
毕娑走上前,小声说:“王,我刚才当着其他人的面提起文昭公主,绝无私心。文昭公主可以假扮成我的亲兵随军,公主确实了解海都阿陵和北戎军队的战阵、战术,带上她,我们遇上海都阿陵时,可以随时问询她的意见。而且公主和高昌的尉迟达摩、杨迁一直保持联系,她随军,可以告知尉迟达摩战场上的局势。”
昙摩罗伽沉默不语。
毕娑试探着问:“王是不是担心公主的身体?公主虽然娇弱,来回高昌的路上并未有任何拖累队伍之举。此次她只是随军,不会亲临战场,绝不会有性命之忧,我会让亲兵保护好她。”
他停顿了一会儿,道:“王,公主留在圣城,未必比随军安全。”
他们此次出兵,冒了很大的风险,虽然留下了一支近卫军驻守,但是谁也不能保证后方不会出乱子。
昙摩罗伽垂眸转动佛珠,菩提子送给瑶英后,他换了一串白玉菩提,佛珠颗颗坚硬,裂纹庄严,能让人心生清净。
他沉吟片刻,让缘觉去瑶英的院子走一趟。
缘觉领命,出了厅堂,一盏茶的工夫便折返,道:“小的和文昭公主说了此事……”
毕娑问:“公主说了什么?她愿不愿意随军?”
缘觉抬起头,道:“文昭公主只说了一句话: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毕娑一怔,随即微笑,她果然愿意随军。
他看向昙摩罗伽。
昙摩罗伽手持佛珠,微微颔首。
她盼着早日回到故乡,肯定要和她的族人见面商谈,不能把她困在圣城里。
……
瑶英得到一个新身份:毕娑军中的亲兵。
她将扮成男子随大军出征。
毕娑给她送来铜符,建议她起一个胡人名字。
瑶英随口道:“那就叫巴彦罢。”
毕娑点头记下:“随军出征不比平时出行,公主要做好准备。”
瑶英神情严肃,道:“多谢将军提醒,我以前曾随过军,会准备好一应物事,不会给将军添麻烦。”
毕娑忙道:“公主怎么会添麻烦?是我有求于公主,公主才会答应随军。”
瑶英摇摇头,说:“将军请我随军,正合我意。”
毕娑惊讶地问:“公主想随军?”
一个娇贵的公主,为什么想随军?
瑶英点点头,道:“不瞒将军,我的商队一直在探听北戎的消息。我收到一封信,商队打听到一个消息,瓦罕可汗派出斥候大肆抓捕境内的汉人男子,所有经过关卡哨所的男子都会被严格盘查。”
她握紧铜符,“北戎人宁可错抓,不愿轻纵,只要是胡语说得不好的汉人男子,都可能被捕。瓦罕可汗不会无缘无故专门抓捕胡语说得不好的汉人,我怀疑有中原的汉人混进了北戎,前段时间北戎内乱,他们很可能参与其中,才会惹怒可汗。”
毕娑眉心直跳,想到一个可能,问:“是不是公主的兄长找来了?”
瑶英长叹一口气:“我宁愿不是……”
。
她怕李仲虔落到海都阿陵手里,怕一切还是走向原来的结局。商队的人说,北戎关卡把守严密,汉人插翅难逃,李仲虔要是在北戎,岂不是命悬一线?
毕娑安慰瑶英:“公主在圣城的消息已经传遍葱岭,公主的兄长如果找来了,肯定也会听到传言,不会找错的。”
瑶英蹙眉,神色担忧。
“但愿如此……不论那几个被瓦罕可汗抓捕的汉人是谁,我都想救出他们,也许他们知道中原的情势。”
所以她需要去前线。
现在不去,等杨迁那边布置好了,她还是需要离开圣城,对她来说,跟着王庭军队出行,是最安全的办法。
……
为防走漏消息,大军悄然开拔。
瑶英抓紧处理手头事务,出了一趟城,嘱咐老齐等天气暖和以后务必记得播种白叠,还要扩大桑麻的种植。
回城的路上,她正坐在马车里和亲兵说话,道旁忽然涌出一队人马,堵住他们的去路。
为首的健奴褐色皮肤,彬彬有礼地道:“曼达公主苦苦等候多时了,请文昭公主移驾驿馆一叙。”
瑶英朝亲兵摇头。
亲兵朗声回道:“我们公主没空。巡城近卫就在不远处,你们休要挡道。”
健奴连忙道:“文昭公主误会了,我们曼达公主绝无恶意,公主向来敬佩文昭公主这等敢于打破世俗的女子,回毗罗摩罗之前,公主想和文昭公主说几句心里话。”
车厢里,瑶英不为所动,示意亲兵不必理会。
亲兵扬鞭,车轮轱辘轱辘轧过长街。
健奴恼恨不已,到底不敢引来巡城近卫,退到一边,回到驿馆,和曼达公主通禀事情经过。
曼达公主躺在榻上,卷发垂散,闻言,眉头轻皱:“我几次盛情相邀,她竟然一点都不给我留情面。”
健奴匍匐在地,道:“公主,佛子马上就要闭关了,不如我们多等两日,等佛子闭关,文昭公主失去倚仗,我们肯定能找到下手的机会。”
曼达公主摇摇头:“我们的人连王寺都靠近不了,怎么下手?”
健奴抬起头,“公主忘了医官了?”
曼达公主双眼微微眯起。
使团医官曾和一个来过王庭的僧人蒙达提婆言谈甚欢,互引为知己。来王庭的路上,毗罗摩罗使者担心找不到接近佛子的机会,回去无法交差。医官自告奋勇,说他可以说动佛子。使者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医官见过佛子以后,佛子果然允许她入寺礼佛、在典礼上献舞。
使者问医官他是怎么说动佛子的,医官回答说,因为他是蒙达提婆的朋友,佛子才会通融。
健奴提醒曼达公主:“公主,医官最近常去王寺,王寺的僧人待他很客气,医官肯定瞒了您和使者什么事。”
曼达公主徐徐坐起身。
“那天我检查火坛有没有机关的时候,和文昭公主靠得很近……我可以确定,她还是个处子。”
曼达公主经验丰富,不会看错。
一个处子,到底是怎么让高高在上的佛子为她破格的?
只有从汉地公主身上入手,才能找到法子。
曼达公主道:“把医官带来见我。”
她不能就这么回到毗罗摩罗,她需要一个强大的靠山,为此,她可以付出一切,身体,舞姿,她会很多种勾引男人的法子,每一种都能让男人离不开她。
献舞功败垂成,她不甘心,她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