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夫人忽然这般热情,徐氏一方面觉得受宠若惊,一方面心中自然生了怀疑。面上却丝毫不显。
彼此厮见过,说了一番客套的话,分宾主坐下。
早有丫鬟将先前孟夫人交代下的好茶和差点都奉了过来。
徐氏先致歉。
来靖国公府,理应先过来拜见孟夫人的,但因为心中实在挂怀薛清宁,所以才先去看她,请孟夫人见谅。
孟夫人自然说无妨,这是应当的。哪个做父母的听到自己的孩子受了伤能放心?
转而又向孟夫人致歉。说这次薛清宁会受伤,也是受孟锐连累的缘故,还要请孟夫人见谅。
倒是宾主皆谦逊。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孟夫人开始夸起薛清宁来:“......宁宁这孩子确实好。模样儿出挑不说,性子也温和。不说你这个做娘的喜欢,就是我看着也喜欢。”
自己的孩子被别人夸,哪个做母亲的会不高兴?徐氏心内自豪,面上却甚是谦虚。
孟夫人笑了笑,话锋一转,转而说起孟锐来。
“......我这儿子虽然性子有些犟,但其实是个很有担当的人。这些年多数时候都在军营,性格也十分的坚韧,可以说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这不,连他父亲都说了,这长江后浪推前浪,儿子远胜于他,他也是时候该退下来歇一歇,将整个靖国公府都交到儿子手上了。”
孟锐自然出色,就算孟夫人不说徐氏也知道。但是现在孟夫人却在她面前这般夸赞,徐氏的心里不由的觉得奇怪。
以前没见孟夫人这样过啊。甚至就算有人在她面前夸赞孟锐,她还要说谦虚的话,怎么现在却这样......
正要说话,就看到有个丫鬟从屋外走进来,弯腰在孟夫人耳旁轻声的说了几句话。
徐氏听不到这丫鬟说的话,却看到孟夫人唇角上扬,面上露出一个笑意来。
似乎是有点儿嗔怪,又有点儿无可奈何的意思。
等到那丫鬟直起身,孟夫人就转头看着徐氏。
对上徐氏的目光,她就笑着说道:“这丫鬟是先前我遣过去伺候宁宁的。她过来,是因着锐儿说宁宁伤口才包扎好,血也才刚刚止住,若这时候跟着你们回家,路上颠簸,伤口很有可能会裂开。再者,他已经留了太医院的王医正在家里。王医正的医术连皇上都认可的,京中再没有比他医术更好的了。可以随时给宁宁看伤。所以锐儿的意思,是想留宁宁在我家中住几日。等宁宁的伤口大好了,他自然会送宁宁回去。”
徐氏明白孟锐说的话很有道理,但是留薛清宁在靖国公府居住,她这个做娘的始终不放心。
而且总觉得今日的孟夫人很有些反常......
正在想着措辞要拒绝,就听到外面的丫鬟在叫世子爷。
回过头一看,就见孟锐正抬脚跨进门内。
他穿一件蓝色暗纹锦袍,长身玉立。在傍晚橙色夕照的照耀下,清贵逼人。
徐氏就要起身站起来,却被孟夫人给叫住了:“他是小辈,你是长辈,哪里有他过来你站起来的道理?快坐着。”
徐氏心内疑惑更甚。
再如何孟锐是薛清宁的义兄,但他靖国公世子的身份毕竟在那里摆着,以往徐氏看到他的时候是绝不敢坐着的。
且以往就算当着孟夫人的面她站起来,孟夫人也绝不会说现在这样的话。
孟锐也赶忙上前请她落座,随后就躬身对她行了一礼,恭恭敬敬的叫薛夫人。
孟夫人在他行礼的时候已经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见他换了一件新袍子,背后也无血迹渗出,晓得他定然已经处理过伤口了。又见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平稳,行礼的时候动作流畅,想来那些伤对他而言确实不算什么。
没法子。原也是她捧在手掌心里面怕风吹着,含在口中怕化了的孩子,这些年被自家夫君这般糙养下来,连带着她这个做娘的好像也慢慢的‘心狠’了起来。
就问他:“你不守着宁宁,过来做什么?”
孟锐回道:“我叫宁宁睡了。因想着薛夫人不放心宁宁,肯定想待会儿接宁宁回去。我过来,就是想跟薛夫人说一声,宁宁伤口才好,此时不宜移动。再者王医正在这里,若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跟宁宁诊治。所以能不能让宁宁现在我家中待几日?等过几日她的伤大好了,我肯定会亲自送她回去。”
跟那个丫鬟说的话是一样的。
孟夫人听了,真是哭笑不得:“刚刚你不是已经遣人过来说过了?怎么这会儿自己又要过来说一遍?”
这到底是有多不想薛清宁回去啊?
孟锐笑:“我担心那个丫鬟说不明白,还是自己过来亲自对薛夫人说一声比较好。”
其实最主要的是,他知道徐氏的性子。只凭着那个丫鬟过来传话,徐氏肯定会推辞,母亲脸皮薄,只怕也不好意思强留。但他自己亲自过来说就不一样了,徐氏总不好再强硬的说今天一定要带薛清宁回去。
而且,他觉得在这件事上自己肯定比母亲脸皮要厚。就算徐氏再如何说,反正他今日是肯定要将薛清宁留下来的。
毕竟脸面再重要,能有宁宁重要?再者说了,脸皮不厚一点,怎么能讨到薛清宁做妻子?
也果然如他所料想的一般,徐氏还是想要带薛清宁回去的,但是在孟锐的一再坚持下,最后徐氏也只得改口,说过两日再说。
不过她还是将自己的丫鬟留了下来,吩咐她一定要好好守着薛清宁。
起身作辞要回去的时候,不但孟夫人亲热的说他们两家亲如一家,往后要常来往这样的话,甚至孟锐还亲自将她送到了大门口。
徐氏越发的觉得不对劲起来,回去的路上一直在琢磨这事。
等回到荣昌伯府,她下了轿,薛博明,薛元韶和薛元青也下了马,不等回到上房,在路上的时候她就跟薛元韶和薛元青说起这些反常来。
至于薛博明,她心里早就已经将他当成个外人,无论什么事,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对他说,或是同他商议。
徐氏因为自己心中有事,所以一直没有留意到薛元韶和薛元青面上凝重的神情。
这会儿听了徐氏说的话,薛元韶和薛元青两个人对望一眼,两个人心中均了然。
应该是孟夫人并没有直接对母亲说,却是拐着弯儿的试探了下,所以母亲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件事,也没有想到那上面去。
但要不是孟明达明说,事先谁能往那上面想啊。
显见是瞒不过去了,薛元韶还是决定实话实话。
“娘,先时靖国公遣人叫了父亲去他书房,同父亲说了一件事。”
徐氏见他一脸肃色,心中不由的咯噔了一下。忙问道:“靖国公说了什么话?”
薛元韶看着她,顿了一顿才说道:“靖国公说,想替孟锐求娶宁宁为妻。”
替孟锐求娶宁宁为妻?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两个难道不是义兄妹?哪里有义兄要求娶义妹为妻的道理?
徐氏震惊在原地,压根就说不出话来。
薛博明倒是在一旁很高兴的说道:“没有想到我们家竟然能跟靖国公府攀上亲家。我们宁宁,可真是个有福气的。”
先前孟明达同他提这件事的时候他虽然也怔愣了一会,但等到反应过来,满心喜悦,立刻就答应下来。就算薛元韶和薛元青想要阻止都已经来不及了。
而且父权森严,父亲和长辈说话的时候也确实没有他们小辈插嘴的余地。
徐氏不可置信的看着薛博明,问他:“你竟然答应了这样荒唐的一门亲事?难道你忘了孟世子认了宁宁为义兄这件事?传出去,我们荣昌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
难怪孟夫人和孟锐今日会待她这般,原来是为了这事?
忽然又想到她竟然将薛清宁留在靖国公府......
立刻转身往外走。
薛博明叫住她:“你要去哪?”
徐氏头也不回:“我去将宁宁接回来。”
总觉得现在将薛清宁放在靖国公府就是送羊入虎口,还是接回来的好。
薛博明忙紧走两步过去拉住她:“你先前已经答应孟夫人和孟世子,这两日让宁宁留在靖国公府养伤,这时候忽然又要去将她接回来,你让孟夫人和孟世子心里怎么想?他们两个会不高兴的。”
徐氏真的是很生气了。
他一心只想着孟夫人和孟锐心里怎么样,会不会高兴,那有没有想过她和薛清宁心里怎么想,会不会高兴?
“你明知道靖国公府打的是什么主意,怎么回来的时候竟然不对我说?若早知道他们是这样想的,那时候我一定要将宁宁带回来。”
薛博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生气。
“你这个样子做什么?难道这不是一件好事?孟世子可是靖国公唯一的嫡子,将来是要承袭靖国公这个爵位的。而且孟世子现在也在神策军中担任要职,皇上有多器重他你是知道的吧?这样的一个天之骄子,你知道京中有多少权贵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哪怕皇亲国戚都是如此想。现在他要求娶宁宁为妻,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竟然不愿意?你脑子是不是被门给撞了?”
徐氏给气的。
她知道孟锐确实很好。要是他和薛清宁没有义兄妹这一层关系,她也很乐意薛清宁嫁给他为妻,但是现在他们两个已经是义兄妹关系了,还如何能成婚?
忍不住的开始说起薛博明来:“你只知道这是好事,难道就不要脸面名声了?要是他们两个真的成婚,往后你让别人如何看宁宁,又如何看待我们荣昌伯府?不行,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难怪说女人都是头发长,见识短,时刻把名声,脸面这些东西放在嘴上,也时刻在意别人会怎么看自己,生怕别人会瞧不上自己。若都按你这边想,唐宗宋祖也永远做不了皇帝,成就不了霸业。”
薛博明啧了一声,继续说道:“我告诉你,但凡你有权势地位,任凭别人心中如何想你,那面上照样都要对你恭恭敬敬的。”
“你也知道,我明面上虽然是荣昌伯,但前些年我手中没有权势,我这个荣昌伯在旁人眼中算什么?就算是衙署中的一个小官都不会将我放在眼中。但自打我们跟靖国公府攀上了关系,谁不要对我和颜悦色?就是我的上司,跟我说话的时候也要客客气气的。这还只是宁宁认了孟世子做义妹,你想想,要是宁宁嫁给孟世子,我成了孟世子的岳丈大人,和靖国公府成了亲家,往后谁还敢瞧不上我。就是元韶,元青,以后在仕途上肯定会一帆风顺,升任提拔的机会肯定会比别人多。与这些好处相比,就算宁宁和孟世子是义兄妹的关系又怎么样?”
“而且靖国公府难道不要脸面名声?他们只会比我们更要脸面名声。既然今日靖国公能跟我提这件事,那说明他心中对如何处理宁宁和孟世子的事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要你担心做什么?你只要安安心心的准备宁宁的嫁妆就行了。”
一番话竟然说的徐氏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如何辩驳的好。
薛博明也没有想要听她辩驳,口中哼着小曲,抬脚就往前走,剩下徐氏,薛元韶和薛元青三个人站在原地。
徐氏确实没了主意,目光看向薛元韶和薛元青。
虽然她没有开口询问,但薛元韶和薛元青都知道她这是在征询他们两个的意见。
薛元韶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只很冷静的问了两句话:“娘,你觉得孟世子对宁宁好不好?要是宁宁嫁给其他人,那个人能不能如孟世子对她这般好?”
身为薛清宁的兄长,他暂且不去考虑她和孟锐义兄妹的关系,也不去考虑荣昌伯府的脸面和名声,而只关注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妹妹嫁给那个人会不会幸福。
徐氏沉默片刻,然后叹了一口气,再无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