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承拈着棋子的手一顿。
这些事他都是知道的。实际上薛清宁的事他都知道,小青会写信告诉他。但是现在听由薛元韶又说了一遍,心里依然还是很不舒服。
为什么跟着他学棋是无论如何都学不会的,跟着孟锐却是那样轻易的就学会了?
而且薛清宁跟孟锐是很亲近的,亲近的甚至会给孟锐做贴身穿的里衣。但是薛清宁对着他的时候却......
她甚至一直在躲他。搬离荣昌伯府的这两三年,即便他时常会过来拜访薛元韶,暗示薛元韶叫她过来,但她却甚是警惕,很少过来。
平日她又很少单独出门。便是出门,也多是跟着徐氏去其他权贵家走动,他便是得到消息赶过去,也至多只能远远的看她一眼。
可是孟锐却是想要见她就能见。昨日孟锐就见过她......
这般一想,林星承现在就迫切的想要见一见薛清宁。
眉眼轻垂,他将手中的黑子放在了紫檀木的棋盘上面。
哒的一声轻响,如玉如磬。
“五子棋到底难登大雅之堂,令妹毕竟是伯府贵女,岂可学这个?还是学围棋的好。”
伸手从袖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他继续说道,“前几日我看到一本棋谱,想着对令妹或许有用,今日就特地带了过来。”
薛元韶抬眼一看,见果然是一本棋谱。
且封面处有些残破,边缘之处也有些卷起毛糙,可见是有些年代的东西,且经常被人翻阅的。
薛元韶心中也确实希望薛清宁做个标准的世家贵女,最好琴棋书画都会。像五子棋这种东西,在他心中确实只是小孩子的玩意而已。
原是被薛清宁央求不过,才同意了她不再学棋的话。只是这几年,除却棋,其他的琴,书,画也没见她学会。倒是跟孟锐学会了笛子,勉强能吹奏个几曲。
现在听到林星承这般一说,薛元韶心中一动。
就诚心诚意的对林星承道了谢,伸手接过这本棋谱来,笑着说道:“稍后我就亲自拿给她,督促她好好的看这个,将棋艺重新学起来。”
并没有说要叫薛清宁过来的话。
林星承眉眼微动,但面上的神情却依然是淡淡的。不徐不疾的说道:“这棋谱我也翻看过,里面有几处晦涩难懂的地方。若让令妹自行翻看,只怕她会看不明白。不知她现在可在家中?若在家,不妨叫她现在过来,我将那几处晦涩难懂的地方说与她听。”
薛元韶很清楚自己的棋艺是个什么样的,既然林星承都说了是晦涩难懂的地方,那他肯定也不明白。至于薛清宁,那就更加的不会明白了。
只是薛清宁现在已经大了,林星承毕竟是个外男,叫薛清宁过来见他......
转念又想到,林星承在他家中住了好几年,跟薛清宁也是见过的,倒也没有这方面的诸多顾忌。
而且他也在这书房中的。
于是就遣了个人去叫薛清宁。还吩咐着,一定要叫姑娘过来。
以往也有几次这样的事。林星承过来,他遣人去叫薛清宁,却被薛清宁找了各种借口,总之就是不来的。事后他也曾问起过薛清宁为何不来,她却只是含糊其辞。最后有一次被逼不过,她才吞吞吐吐的说她怕林星承。
薛元韶觉得这一点也可以理解。
林星承这个人原就是待人接物很淡漠的一个人,又教过她学棋,想必是很严厉的,薛清宁会怕他也很正常。
所以这才叫小厮一定要将薛清宁叫过来。
林星承听了他这话,心中稍安。
但总还是担心薛清宁会不来的,所以虽然跟薛元韶下着棋,却一直用心的听着外面的动静。但凡听到有一丝脚步声,立刻转过头往院中望。
*
薛清宁正在屋中看着绿檀指挥丫鬟们收东西。
自那日徐氏说了要她搬到静雨轩去住,随后无论薛清宁如何说,这件事都没有转圜的余地。无奈也只得同意了这件事。
薛清宁知道静雨轩这处院落,就在后园子里面。院中的假山石旁有几株芭蕉,现在长的足有两米多高,叶片宽大平滑。下雨的时候倚在窗边听着雨打芭蕉的声音是再好也不过的。
这院落虽然一向没有住人,但日日都有丫鬟去打扫,现在徐氏吩咐了下去,张挂帘幔纱帐,摆设桌椅案几,也都是很容易的事,不过两三日的功夫就已经收拾妥当了。
今儿早上孙妈妈特地来跟徐氏说了这事,徐氏亲自过去看了一遍,又叫人添置了几样陈设,回来就叫绿檀收拾薛清宁的东西,说明日是个宜动迁的黄道吉日,就择在明日搬过去罢。
薛清宁:......
倒好像巴不得早些儿让她搬出这上房都是好的。
然而反对是无效的,也只得恹恹的坐在临窗大炕上看着丫鬟们收拾她的东西。
忽然听到掀帘子响的声音,随后就有个院里的小丫鬟走进屋里来,对薛清宁屈膝行礼,说道:“姑娘,大公子遣人过来叫您去他书房。”
薛清宁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慢吞吞的问道:“可说了是有什么事?”
大哥那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叫她去他书房的。前几年叫她过去不是查看她的字练的如何了,就是要她学棋,这两天她好不容易才清闲了一些,现在他别又是兴起了这方面的念头吧?
不想小丫鬟却是摇头:“这个奴婢不知。只是大公子遣过来请您的人说了,大公子叫您一定要过去呢。”
还能怎么办?大哥惹不起啊。
薛清宁只好慢吞吞的起身站起来,叫了小青跟她一块儿去薛元韶的书房。
但才刚跨进书房的院门,薛清宁立刻就想转身就走。
因着今日阳光甚好的缘故,书房的几扇雕花窗子都开着。薛清宁一眼就看到薛元韶正坐在临窗大炕上。
关键是他对面坐着的那个人,侧脸隽秀清然。
纵然有些时候没见,但薛清宁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林星承。
怎么林星承竟然在这里?若是早知道他在这里,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来的了。
不过现在转身就走应该还是来得及的吧?
但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薛清宁才刚要转身,就见林星承忽有所感一般,猛的转头望了过来。
薛清宁的目光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就这么直直的跟林星承的目光对上了。
薛清宁:......
她要是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显然更加的来不及了。因为林星承已经告知薛元韶,薛元韶不但转头望了过来,甚至还抬手对她招了招手,叫她:“宁宁,过来。”
薛清宁:“......哦。”
抬脚慢吞吞的往前走。
等进了屋,才看到薛元韶和林星承在对弈。
明明每一次在下棋这件事情上面薛元韶都别林星承虐的很惨的,但为什么他还是想不开,依然还跟林星承下棋呢?
薛清宁想不明白。不过她也不想想明白。
垂首敛目的对林星承屈膝行了个礼,叫了一声林大人。
林星承不喜欢听到她对自己的这个称呼,十分的客套疏离。
待要说什么,但是碍于薛元韶就在旁侧,也只得敛了自己的情绪,淡淡的叫了一声薛姑娘。
目光却近似贪恋一般的一直落在她的脸上,身上。
上一次见她还是三个月前的事,她跟着徐氏去武安伯府给薛清芸的儿子做周岁。
而且那时候他也是藏身在一株槐树后面,看她从马车上面下来,远远的看了她一眼而已。
怎如现在这般,她就俏生生的站在他面前。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这样的清晰可见。
不过就是不肯抬头看他。低垂着头,只能看得到她一头鸦羽似的黑发,和她小巧精致的耳垂。
薛元韶正在同薛清宁说叫她过来的缘故。
“......我觉得星承说的很对,你还是要学棋的。这是星承今日特地给你送过来的棋谱,趁着他现在还在我这里,让他给你好好的讲解一番,也免得你回去之后什么都看不懂。”
薛清宁:......
她震惊的抬起头看着薛元韶。
这是要她重新开始学棋的意思么?
林星承这时候才清晰的看清她的相貌。
巴掌大的一张笑脸,暖玉一般的莹白生光。小巧挺直的鼻梁,玫瑰花瓣般的红唇,一双清澈的双眼因着震惊的缘故微微的睁大了一些。
她真的长大了。再不是以前面带稚气的小姑娘,而是一个身形纤细婀娜的少女。
心跳不由的渐渐的快了起来,望着她的目光也越发的灼热了起来。
薛清宁压根就没有留意到他的变化,而是急急的对薛元韶说道:“大哥,我们以前不是已经说好了,我若真的不想学棋,你便由得我,怎么现在你又变卦了?”
“以前我以为你纵然不学棋,琴书画这三样你都会,又或是只会其中一两样便也罢了,但你看看到现在这三样中你学会了哪一样?便是练字,前几天我督促着你,你还肯练,后来我没有督促你,你几时拿过笔?可还知道笔该如何的拿?”
说的薛清宁一脸羞惭的垂下了头,不敢再言语了。
薛元韶还在恨铁不成钢的说着她:“我现在也算是想明白了,若没有人督促你,什么事都由得你,到最后你只会一直懒散下去,什么都学不会。既如此,倒不如我做个食言的人,让你从今日起再将棋艺学起来。”
薛元韶虽然温厚,但他生起气来的时候还是很严厉的,薛清宁压根就不敢顶撞一句。
林星承在旁边既心疼薛清宁被薛元韶这般训斥,但想着让她重新学棋也是好事。
便说道:“我每每休沐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在家,冷清的很。既然薛兄想让令妹重新学棋,不如趁我休沐的时候便来教令妹罢。就同以往一样。”
这样每隔个几日他就能见一见薛清宁了。总好过于只能每夜梦里见她,半夜醒来时唯见窗外凄清月光的好。
薛元韶对此自然是愿意的。
说了几句客气的话推辞一番,随后就谢过了他。还叫薛清宁也来拜谢林星承。
薛清宁:......
她这好不容易才自在潇洒了两三年,终于不用再担心见着林如兰或林星承,只等薛清璇回京,然后所有的事情按照原书中所写的那样发展,她就能做一条咸鱼躺赢,怎么现在却又要她跟林星承学棋?
她是真的不想再跟林星承学棋了。
可是薛元韶说出来的话却是这样的不容置喙,最后她也只得委委屈屈的按照他说的,拜谢了林星承。
心里面在安慰着自己,再等几日薛清璇就会回京了。按照原书中所写,薛清璇回京的那一日她就会和林星承相见。等到时他们两个彼此喜欢上了,林星承就算休沐,那也肯定会去陪伴薛清璇,哪里还会顾得上教她学棋啊。
所以暂且先答应着,别让大哥生气了就是。
只是拜谢完一抬头,她正好对上了林星承的目光。
林星承在看她,面上带着浅淡的微笑。对上她的目光,他甚至还对她轻轻的点了点头,温声的说道:“往后我休沐的时候就会过来看你。”
薛清宁:......
总觉得林星承说的这句话有点不大对,但是她想了想,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对。最后也只得罢了。
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这日。
薛清宁仔细的回想了下书中的情节,清晰的记得薛清璇确实是这一日回京的。而且还是在郊外的官道上跟林星承邂逅的。
所有的故事也全都自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