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殿试在即,但林星承回到碧梧斋之后却完全没有心思看书。
书册摊开放在书案上面,他修长的手指尖依然轻轻的拈着那片杏花花瓣。
想到先前薛清宁抬头看他,一双盈盈清透的眸中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他唇角不由的往上扬了起来。
他是很喜欢看到薛清宁眼中只有他一个人的样子的。最好往后她不再怕他,同他在一起的时候会自自在在的跟他说话,会展颜对着他笑是最好的。
他喜欢听她说话的声音,娇柔绵软,也特别喜欢看她笑的样子。
她笑的时候,便如春日的暖阳一般,只看着便会让人觉得心中明亮,所有阴霾悉数都被除尽。
过于沉浸,竟没有发现有人悄然的走进屋里来。
等到他惊觉的时候,猛然一抬头,就看到林如兰正站在书案前面。
穿一件海棠红色的对襟上襦,发间簪了镶红宝石的赤金累丝牡丹花步摇。似笑非笑的睨着他时,步摇上的流苏前后轻轻的晃动着。
林星承心中一凛,立刻将手中的那片杏花花瓣纳入掌中。这才起身站起来,叫了一声长姐。
林清兰目光瞥了一眼他的右手,然后抬眼看着林星承,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更浓。
“不过是一片杏花花瓣而已,你藏什么?难道还怕我抢走不成?”
转过身施施然的走到旁侧的一张椅中坐下,她漫不经心的抬手捋了捋自己的衣袖。
林如兰喜欢穿颜色浓烈的衣裳。虽曾逃亡几年,食不果腹,但却奢靡依旧。
如她身上所穿的这件海棠红色上襦上面所绣的牡丹花,皆是以金线绣成。现在她坐在临窗的一张椅中,斜进来的日光落在她身上,金光灿然一片。
拿起刚刚阿忍端过来的茶水,林如兰慢悠悠的喝了两口。
近来她心情很好,因着林星承在会试中竟然考中会元。若不出意外,在下个月的殿试中他肯定也能考个好名次。这样离自己给他设定的权臣之位又近了一步。
只是近来她发现林星承对于自己考中会元这件事一点都不高兴。甚至听他言语,偶尔还会有想要离开京城的意思。
这样可不行。若离开京城,哪怕往后做到封疆大吏,想要图谋那个位子也终究要更加的难一些。
正不知该如何激励他,可巧刚刚就看到了那一幕......
林如兰唇角渐渐的弯起。
将手中的盖碗放到小几上,她抬眼看林星承。
“刚刚我看到你同薛家的那个小丫头在一起。”
林星承原是垂着眼帘沉默着,听见这话,却是猛然抬起头望过来。
目光中似含了霜,带着微微的冷意。
他还记得上次林如兰在芍药花圃前威吓薛清宁的事。当时小姑娘显然是怕了,还差些连带着不想再见他。
是他不管不顾的去上房见她,才将薛清宁心中的那份恐惧消散了一些。
但就算如此,经过那件事之后,他还是能察觉到薛清宁待他较以往越发的疏远起来。
现在林如兰又在他跟前提到薛清宁......
“长姐想做什么?”
林星承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冷意和戒备,“刚刚我只是同她巧遇而已。”
林如兰轻嗤了一声。
巧遇?
她的这个弟弟性子如此冷清,惯常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恨不能天天只待在屋中,任何人不见才好,会跑到园子中跟薛清宁‘巧遇’?
而且......
“我不过是提她一句而已,你这样紧张做什么?”
林星承眸光微闪,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就听到林如兰先是啧了一声,随后说道:“才半年多未见那个小丫头,今日一见她,相貌倒是出落的越发的好了。又有这样的家世,往后不知道会嫁个什么样的好人家。”
瞥见林星承垂在身侧的一双手十根手指头渐渐握紧,她了然的轻笑了一声,继续说了下去。
“前几天我还听丫鬟说起过,薛元韶有个同窗好友来他家中做客。是鸿胪寺卿家的大公子,徐氏还特地见了他。徐氏那样精明的人,怎么会忽然见自己儿子的同窗?只怕就是相中了这位郑公子,想他做自己的女婿呢。”
“不过也难怪徐氏会看中这个人。我听得说这位郑公子也是个有才学的,今科会试也是榜上有名。又有那样的家世,只待殿试一过,他仕途肯定一帆风顺。听得说相貌也生的俊秀出众,想来同薛家这个小丫头还是很般配的。我估摸着等这小丫头的年数再大些,他们两家应该就会将这门亲事给定......”
“长姐!”
未说出的话却忽然被林星承给开口打断了。
语气带着冷意,和没有来得及掩藏好的暴躁。
仅仅只是听着这样的一番话,想着薛清宁可能会嫁给那个人,他心中就莫名的翻涌着一股戾气。
终于忍不住了?!
林如兰笑了一声,抬手慢慢的将自己垂在鬓边的一缕碎发别到了耳后去。
“你喜欢薛家的那个小丫头!”
她这话压根就没有半点的询问之意,而是极为的肯定。
林星承心中一凛,抬头看她。
林如兰面上依然是那样的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林星承其实是不喜欢看到她这个样子的。这会让他觉得,在这世上,除了那个位子,就没有能让她在意的东西。
“没有。”
他语气微冷,别过头,不再看她。
林如兰笑起来。
“这算什么?你身为男子,竟然不敢承认自己有喜欢的人?还是说,你担心你承认之后,我会对那个小丫头不利?”
根据对林星承的了解,林如兰毫不怀疑是后者。
若是换了其他的长姐,知道自己的弟弟这样的提防着自己,心中肯定会很伤心,但正如林星承所想的一般,林如兰心中只有那个位子,对其他的任何事她压根半点都不上心,也不在意。
所以林星承心中到底是对她这个长姐恭敬也好,又或者是提防也好,她全都无所谓。
只要他最终能成功的坐上那个位子即可。
就笑了一声,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你倒也不用这样的防备我。只是刚刚我瞧着你跟那个小丫头站在杏花树下,确实是一对很登对的璧人。想你虚岁也已经十九了,若你现在还为皇太孙,早就已经成亲,孩子都生下了,又何至于现在这般。虽说近来有媒人上门给你说亲,但到底不知根知底,你也不喜欢。倒不如就让你娶一个喜欢的。”
面对林星承望过来的惊讶目光,林如兰微微一笑。
“......你别这样看着我。再如何我也是你的长姐,肯定还是希望你能过的高兴的。复位这件事是没有法子的,我们要对得起父亲,对得起皇祖父,这个长姐只能强迫你。但是在你娶亲的这件事上,我一点都没有想过要强迫你。我现在只要你一句话准话,你对薛家的这个小丫头,到底有没有动心?”
林星承抿唇不语。不过他微闪的眸光已经尽皆暴露了他的心思。
林如兰笑起来。
“看来是动了心的。只是你也知道,这个小丫头是徐氏掌中的明珠,从小娇惯着长大,现在又是靖国公世子的义妹,”
说到靖国公这三个字,林如兰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和厌恶。但很快的她又收敛了自己的情绪,面上恢复一贯的似笑非笑的神情。
“想必徐氏定然要给她挑个好人家才肯嫁。所以我的意思,殿试中你努力考个状元罢。三元及第,这样往后你的仕途才会更加的顺畅。”
“这样离权臣之位是不是也更加的快一些?”林星承接过她没有说完的话,语气清寒。
猛然听到他的这话,林如兰微怔。
她看着林星承,后者眼中一派清明,还有一丝嘲讽。
显然她刚刚的这番话并没能成功的麻痹到他。
竟是这样的聪明警醒啊,哪怕她说的明明是他喜欢的姑娘。
不过这样也好,她想要说的话就能直说,不用再藏着掖着了。
就扬了扬自己宽大的衣袖子,笑着点了点头头:“不错。”
“我知道你心中对那个位子并无执念,这辈子只想平淡度日,但现在你应该知道权势有多重要了?有权势之时,这世上的姑娘你看中了哪个便可娶哪个,甚或是都娶了,都没有人敢说一句反对的话,但无权势之时,你就算想要娶自己心爱的姑娘都娶不到,反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旁人。”
“你该知道,只以你现如今的身份地位,徐氏是肯定舍不得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你的,她显然更加的中意鸿胪寺卿家的儿子。那么,你是要继续往前走,往后娶到薛清宁,甚至将她捧上这世上女人最尊荣的位子,让这天下所有的女人都艳羡她,还是往后退,离开京城,往后任由她嫁给其他的男人?”
“你这样的聪明,想必也不用我再多说什么。如何,可想好自己要走哪一条路了?”
林星承垂眼抿唇不语,心中却如翻江倒海一般。
眼睁睁的看着薛清宁嫁给其他的男人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事。仅仅只是想一想,便已经让他觉得心中骤紧,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的。
但长姐说的对。以他现如今的身份地位,哪怕他在下个月的殿试中考中状元,三元及第,但在徐氏的眼中他也只是出身寒门,一无家世,二来朝中无人扶持,往后的仕途也有限。
依然是比不过鸿胪寺卿家的那个儿子的......
但他若不在殿试中考中状元,往后的仕途定然会更加的艰难。
心中几经思考,依然踌躇不决。
忽然察觉到手掌心中一片濡湿,摊开来看时。原来是自己刚刚想的太入神,右手不自觉的握紧用力,竟是将那片杏花花瓣捏的粉碎,花瓣里的汁水渗了出来。
脑中忽然就闪过先前他和薛清宁站在杏花树下的场景。
天蓝云白,杏花开满枝头。微风吹过,粉白色的杏花花瓣如雪一般纷纷扬扬的飘落下。身着杏子红色春衫的少女,俏生生的站在他面前。仰起头看着他的时候,一双澄澈纯净的眸中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是的,他喜欢看薛清宁的眼中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人。
甚至于在她的心中,也始终只能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如果这些只能用权势来换取的话,那他也甘愿去做那些他原本不愿意做的事。
“殿试我一定会尽我所能。”
他的这话说的极为的坚决,林如兰一听就明白了。
“很好。”她笑起来,“这才是我大景朝皇太孙该有的样子。只要你殿试高中,你放心,我一定会助力往上。相信那个位子,我们很快就能够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