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琦玉跟着薛清宁一路过来,远远的看到她走进了岸边的那座水榭里面。
能看到孟锐也在,两个人正在说话。
不晓得薛清宁说了什么话,显然取悦到了孟锐,他一张俊朗的面上满是笑意。甚至还抬手摸了摸薛清宁的头。
陆琦玉心中是极羡慕的。
她记得她小的时候就喜欢跟在孟锐的身后跑,但是孟锐却总是不理睬她。现在两个人大了,不说孟锐会这样温柔的对着她笑,摸她的头,甚至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陆琦玉是不信自己比薛清宁差什么的,可为什么明明是她先认得孟锐,孟锐却会认薛清宁为义妹,对她那般的宠爱呢?
白玉佩,红珊瑚手串,哪一样都是极贵重的东西,可孟锐却是眼睛眨都不眨的就送给了薛清宁......
心中泛酸。陆琦玉就想要装作无意中闯入水榭,然后‘巧遇’孟锐。
只要让孟锐多见她几次,又或者让孟锐知道她的心意,心中总会慢慢的有她的一席之地的吧?
不想离着水榭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却有几个侍卫出来拦路,客气的请她回去。
陆琦玉心知这肯定是孟锐的侍卫。但是她明明都已经看到孟锐在前面了,现在怎么甘心回去呢?
想了一想,就悄悄的叫自己的丫鬟彩珠去跟那几个侍卫争论一番。
若侍卫能放行自然最好,若不能,这样大的一番动静,孟锐肯定能听到的吧?但凡只要他过来......
而果然,陆琦玉现在就看到孟锐正快步的往这边走。
他身上罩了一件黑色的貂裘,行走间能看得到他里面穿的墨绿色圆领袍衫。腰间黑色的革带上面挂了一枚白玉坠儿。
簌簌的雪花被风吹着落在他的肩头,少年长身如玉,气势冷肃。
影青和几个侍卫听到脚步声,回头见是他,忙躬身对他行礼。
孟锐站定,目光冷淡的看向陆琦玉。
陆琦玉心中一跳,正要说话,孟锐的目光已经掠过她,落在彩珠的身上。
“他们是我的人。”孟锐声音清寒,“如何,还配不配拦着你?”
孟锐很少会用他的身份压人,但一旦压了,便如出鞘的寒剑,令人望而生畏。
彩珠的一张脸都已经煞白了,额头上面冷汗津津。
她自是认得孟锐的。年前元宵那晚她跟着陆琦玉去灯市赏灯,是见过孟锐的。
但那时候孟锐对着薛清宁的时候态度柔和的都能称得上是纵容。即便对着她家姑娘的时候不大耐烦,但也并没有如现在这般,眼角眉梢间都如同凝结了一层冰霜。
彩珠竟然很没有出息的觉得自己双腿发软,下一刻她控制不住的就往下跪了下去。
陆琦玉也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孟锐,脸上的血色一瞬间就褪了个干干净净。
但还是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开口呵斥彩珠。
“你这奴才!都是我平日骄纵得你太过了,在外面也不晓得收敛。刚刚我跟你说过什么?这里既然有人,咱们到别处去逛也是一样的,你却非要同他们争吵。”
将自己同这件事撇了个干净,随后陆琦玉屈膝对孟锐行了个礼,含娇细语的说道:“奴才无知,不知孟世子在此处,言语吵嚷,冲撞了您。我回去之后定会重重的责罚她,还请孟世子莫要见怪。”
她身上罩的是一件浅蓝色撒花亮缎面的斗篷,边缘处缀了一层白绒绒的狐狸毛。
这般屈膝,头微微的侧垂着,是个极柔顺的姿势。鬓边簪着的蝴蝶步摇上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的晃动着,侧脸如玉。
确实是个很娇柔的姑娘。
但是孟锐并没有看她一眼,只淡淡的说道:“你的人,如何处置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他的目光随即看向站在旁侧的影青和那几个侍卫。
虽然他的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影青知道他这是怒了。几个人大气都不敢出,垂头听着他的责罚。
果然,就听到孟锐在冷声的说道:“你们跟在我身边多年,连个闲杂人闹事都搞不定,还纵得她们如此吵嚷,要你们何用?回府之后自去领二十军棍。”
影青等人忙躬身应是。
陆琦玉的脸上已经一丝血色都看不到了。
孟锐这话里的意思,分明她就是个闲杂人......
原来自己在孟锐的心里,只是个闲杂人么?
心中又是酸涩,又是难受,眼中不由的蕴了泪。
见孟锐说完这句话之后转过身就走,她却又忍不住的开口唤他:“锐哥,孟世子!”
原是下意识的想要叫锐哥哥的,但忽然想起孟锐元宵那晚跟她说过的话,立刻又改了口。
但孟锐却恍若未闻一般,继续快步的往前走。
风吹起他黑色的貂裘,白色雪花纷纷洒洒的落下来。他头上戴的是一只紫金玉冠,鸦羽一般的墨发整整齐齐的束在发冠里面。
分明是足可以入画的一幕,却对她这般的冷漠。
陆琦玉再也忍不住,泪水从眼中漫了出来。
怕被人瞧见,慌忙抬了袖子遮掩,却被站在一旁的小桃给瞧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
孟锐快步走到水榭前,正要推门进去,眼角余光忽然看到旁侧的那株腊梅花树。
想起先前薛清宁说过的腊梅花很香的话,便走过去摘了一枝腊梅在手上,这才推开门,抬脚跨进了水榭。
薛清宁正拿了一只枣泥酥在吃,听到吱呀开门的声音,就转头望过来。
屋外的风雪较刚刚又大了不少,孟锐推开门进来的这会儿就有风雪从门缝里面钻了进来。
凛冽的北风也刮了进来,薛清宁不由的瑟缩了下身子。
好在下一刻孟锐就将槅扇门关上了。
屋里笼了一只黄铜大火盆,较外面要暖和很多。孟锐一走进来,就一边抬手将貂裘上的系带解开,一边将手里拿着的那枝腊梅花递给薛清宁。
“喏,给你。”
薛清宁惊讶的看着他。
孟锐的手虽然不是很白皙,但手指却是修长匀称,线条也极流畅的。虎口处和手指边缘还有一层薄薄的茧。跟那些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一比,他的这手确实称不上精致优雅。
不过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是男人的手,极有男子汉的气息。
只是,战场上这手浴过血,握着枪,挽过弓,但是现在,这手却拿着一枝鹅黄,色的腊梅花。花瓣上甚至还沾着两片小小的雪花......
薛清宁错愕了下,随后道了一声谢,伸手接了过来。
孟锐已经将貂裘从身上解了下来,随手搭在了旁侧一张椅子的靠背上。
薛清宁却注意到貂裘上面落了好些雪花,等待会儿化成水了,孟锐再罩在身上,岂不会觉得潮湿寒冷?
就将腊梅放在桌上,拉过一张椅子放在火盆旁。
孟锐正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就看到她转身回来拿起了他搭在椅背上的貂裘。先是拍了一拍,然后就抱着坐在火盆旁,将沾了雪的那一面对着火盆。
竟是要给他烘衣裳。
孟锐笑了起来。
索性也拉了一张椅子到火盆旁,挨着薛清宁坐下。
貂裘原就贵重,更不说孟锐的这一领,通体漆黑无一丝杂色,肯定是珍品。
薛清宁不敢离火盆太近,担心温度太高了将这貂裘给烘坏了。但她个子小,这貂裘却大,也重,要很努力的抱着才可以。
正觉得吃力,就看到孟锐也坐了下来。
就自然而然的搭了一半的貂裘在孟锐腿上,叫他学着自己这样的烘着。
知道他从小被人当做凤凰似的被捧着长大,烘衣服这样的事肯定没有做过。可别靠火盆太近了,将这貂裘的下摆落到火盆里面烧着了,那这领貂裘可就算是毁了。
又看到他身上穿的那件墨绿色圆领袍子是春秋天穿的衣裳,不说十分的单薄,但如何能比得上棉袍?
就问他:“你里面穿了几件衣裳?”
两个人原就坐的近,这会儿薛清宁又凑了过来,孟锐鼻尖立时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
非兰非麝,却比他以往闻过的所有花香,以及所有香料都要好闻得多。
这是独属于小姑娘身上的香味。
孟锐顿了一顿,然后才回道:“里面穿了你给我做的那件里衣。”
“你就穿了两件衣裳啊?”薛清宁震惊的看着他,“你疯了吗?这样冷的天,你就穿两件衣裳,不冷?”
口中虽然这样说着,手上却细心的将貂裘拉高,往他的身上盖了盖。
一边还絮絮叨叨的说着他:“你就是仗着现在自己年轻,要风度不要温度,这样的三九腊月天还只穿两件衣裳。等以后你年纪大了,得了老寒腿,痛的时候可没有人会心疼你。”
孟明达是个虎爸,三九腊月天都敢让自己的亲儿子赤着上衣在雪地里面滚,对于他冬天只穿两件衣裳这样的事肯定不觉得有什么。孟夫人倒是偶尔会说他两句,但也知道儿子大了,说了他肯定不停,也只得罢了。
至于其他伺候孟锐的人,更是半个字都不敢说。
现在却被薛清宁这样的絮叨......
但是孟锐却没有要生气的意思,反倒还觉得挺高兴的。
甚至还解释着:“我不怕冷。而且我在外面的时候会披上貂裘。貂裘很挡风的。至于屋里,一般都会笼着火盆,哪里会冷?”
听了他的这话,薛清宁低头看了看自己。
穿了一件很厚实的夹袄不说,外面还罩着斗篷。就连刚刚进屋之后她都一直没有将斗篷解下来。
但先前坐着的时候她依然觉得手脚是冰凉的。也就是刚刚她坐到这火盆边,腿上又搭着孟锐的貂裘,才觉得手脚暖和了一些。
两相一对比,薛清宁觉得自己裹的简直就跟个熊一样。
不由的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