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元青回来之后的第四天就是三年一度的秋闱。
秋闱一总儿要考三场,每场考三日,在这期间一应吃喝拉撒都在那个狭小的号子里面。
可以说不但对人的意志力,就是对体力,那也是个极大的考验。
薛元韶虽然个子很高,但人却是瘦的,徐氏担心他秋闱期间会体力不支,早先就叫了个妥帖的人去买了一支上好的百年人参来,切成片放在薛元韶要带进考场的提篮里面,就是让他在必要的时候含上一片。
只是这百年人参的药力可是很厉害的,所以徐氏也不敢将一根人参都让他带上,只让他带了半根。
薛清宁却对着剩下的那半根人参琢磨起了她的心思。
这一整个夏天她都很少出上房的院门,自然也就没有见过林星承。倒是听小青说起过,她在园子里面碰见了林星承,林星承还问小青,怎么这一向总不见她去碧梧斋跟他学棋。
因着林如兰的事,薛清宁原就想礼林星承远一些,后来又得徐氏的允许,暂且可以不用学棋,她哪里还会去见林星承啊?
就算林星承问起,她也不想去。
但既然他主动问起,她肯定不好不回答的。可赤眉白眼的叫个丫鬟去碧梧斋那也太......
看到桌上放着的那碟子莲蓬和鸡头米,就叫小青拿个食盒将这两样给林星承送过去,同时告诉他一声,他就要秋闱了,她现在是肯定不敢打扰他的,让他安心读书。学棋的事不急,等他秋闱之后再说。
这下子可真的是觉得一身轻松了。
不知不觉的一个夏天就这么过去了,现在就到了要秋闱的日子。
这一次秋闱林星承就会崭露头角,等到明年的会试过后,他就会开始正式进入仕途,开始他的权臣之路。
到时候他和林如兰都会相继的离开荣昌伯府。然后薛清璇就会回来,原书的故事也会就此展开。
想必她从此也就再也不用对着林星承和林如兰了。
想到这里,薛清宁很有大松一口气的感觉。
就跟徐氏讨要了这半根剩下来的百年人参,叫小青拿去给林星承。
小青接了装着人参的匣子捧在手中,问薛清宁:“姑娘可有什么话要跟林公子说?”
薛清宁想了想,才说道:“那你就跟他说,让他好好考。”
无非是一句很普通的鼓励的话罢了。但其实她知道,就算没有她这句鼓励的话,林星承也一定能考中举人的。
而且肯定会是头名解元。
但是这话落在林星承耳中,却觉得一点都不普通。
每一个字都不普通。
他垂眼看着匣子里面的那半根人参,眸中笑意清浅。
昨夜长姐也曾来过,照例同他说了一番两个人这些年受的苦楚,也说了往后她的计划,末了也同他说了让他好好考这五个字。
但长姐是希望他借此走上复位之路,却不如薛清宁这般,并无半点目的,只是对他的鼓励。
抬手轻轻的摩挲着盒盖边缘上的描金花纹,林星承抬眼看着小青:“回去告诉你们姑娘,我必定会好好考的。”
古往今来,王朝也不晓得更迭了多少,皇族宗室覆灭了一个又一个,他对于曾经的身份并不执着,侥幸在那场叛乱中活了下来,经受过那些苦,既已改名换姓,便只想以林星承的身份好好的活下去。
让他考科举也没什么。左右他肩不能担手不能提,无以生计,想来也只有仕途这一条路了。
虽会是凌弘光底下官员,但只要寻个合适的机会,外放为官,从此长长远远的离开京城,再不回来,既不用担心生计问题,也不用再待在这京中他不喜之地,有何不可。
至于长姐心中的那份执念,时日长了,相信她总会慢慢淡化的。
长姐如母,他也必定会终生好好的侍奉她的。
于是这一好好考,竟然就教他考中了个头名解元。
报录人骑马来报喜的时候,林星承怔愣了好一会都没有回过神。
其实他是隐藏了实力的,只想着能考中举人便罢。年后的会试他也只想中个二甲三甲,这样一等榜单出来,他便会被外放为官,远离京城这是非之地。
却不想这样都能教他考中个头名解元......
林如兰却是极其的高兴。
拿银子叫阿忍打发走了报录人,她面上满是笑意。
“长姐果然没有看错你。会试你也一定要好好的考,最好能考个一甲前三名,这样你的起点才会高。等你进入仕途之后,我们就离开这荣昌伯府。到时长姐自然会帮你,让你早日坐到权臣之位。”
复位肯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得到的事,但是没有关系,她会等。她也有的是手段。
林星承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感觉自己一直都在长姐的掌控之中。
权臣之位,谈何容易?便是做了权臣又能如何?如单华晖那般的,纵观这历朝历代又有几个?长姐总是将凡事都想的那样的简单。
他心中愁闷,站在槅扇窗前看着院中的梧桐。
时序已近八月底,梧桐树的叶子尚青,但等天气再冷一些,这满树的叶子就会变黄。等到某一日大风起,便会叶落殆尽,只余满树青褐色的光秃枝桠。
人总以为人定胜天,也总以为我命由我不由天,但其实细想来,有几个人能挣脱得了命这一字?
林星承是想要认命的,但是长姐却偏偏不让他认命,现在也......
他闭上双眼,搭在窗台上的手指慢慢的握紧。
只觉得心里一直压着的那块大石头非但没有移动半分,反倒越来越重,教他越来越喘不过气来。
忽然就很想要见一见薛清宁。好像只有跟她待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能暂时忘却掉这种沉重的,教他绝望的窒息感。
可是整整一个夏天他都已经见到过薛清宁了。
小姑娘一直不出门,他也不可能硬闯到上房去见她。他现在毕竟只算是寄居在荣昌伯府的。
哪怕他特地叫小青回去问薛清宁为什么不来跟他学棋,却听到那样的一番回答。
而那个回答,他确实是不好辩驳的。
但是现在,此时,此刻,他却迫切的想要见一见薛清宁。若不然,他怀疑自己就要被那股子沉重的窒息感给逼疯。
就睁开双眼,让阿忍去叫了小青过来。
待小青过来,就沉声的吩咐她,后园子里临水的那处山坡上有几株桂花,教她今日无论用什么法子,一定要让薛清宁去那里。
小青不敢违逆他的意思。于是等到薛清宁用完午饭后,靠在临窗大炕的靠背上昏昏欲睡的时候,她就上前劝说着:“姑娘,昨儿刚过了秋分节气,这白天的日子眼看着就较以往短了不少。您若是现在睡了,到晚上走了困,反不是好事。不如到外面走一走,消了困就好了。”
薛清宁转过头看着窗子外面。
秋分一过,非但白天的日子开始短了,就是日光瞧着也柔和了不少,再没有以往的炽热难耐了。
这会儿淡如金的日光落在院子里的一株桂花树上,墨绿色的叶片上面仿似都在闪着光。
“桂花开了么?”薛清宁索性推开窗子,趴在窗台外面往外看,“我好像闻到了桂花的香味。”
今年的天气较往年好像要暖和一些,所以桂花也开的较往年要迟一些。
小青一听这话,正中下怀,忙说道:“确实是开了的。我上午到园子里面去了一趟,看到临水山坡上的那几株金桂都开了,瞧着金灿灿的,闻着扑鼻的香。姑娘您要不要现在过去看看?”
说的薛清宁来了兴致,想着现在她也没有什么事,不如就过去看一看。
于是起身下炕。临出门的时候绿檀担心外面风大,吹着会冷,还特地拿了一件杏黄色的半臂给她穿上。
倒是小桃不在。绿檀笑着说道:“大公子中了举,不但家中往来的客人多了起来,连带着给二姑娘说亲事的人也多了起来。刚刚又来了位夫人要相看亲事,正巧小桃经过,夫人就打发她叫二姑娘去了。”
现在的荣昌伯府确实荣耀。先是薛清宁成了靖国公世子的义妹,薛元青进了神策营,现在薛元韶又考中了举人,以往跟他们意见疏远的世家显贵也纷纷的递帖子过来拜访。
打听到薛元韶和薛元青兄弟两个都没有定下亲事,薛清芸也在适龄,尚未出阁,就有好多媒人,又或是受了旁人托付的夫人上门相看。
今儿想必又是有人过来相看薛清芸了。
薛清宁问明她们在花厅之后,出去的时候就特地的绕着花厅走。
她不是很想看到那些人。因为有些人过来不但会相看薛清芸,也会叫了她一同过去相看,她是很不耐烦这些事的。
及至临近山坡的时候,果然看到了小青说的那几棵金桂已经开了满树满树的花。风吹过的时候,浓郁的甜香也随之而来。
薛清宁转头跟小青说话:“这里的桂花开的不但好,也多。等过几日,你和小桃拿了干净的布袋子过来摘一些回去交给柳嫂子,叫她再腌几罐子糖桂花。”
去年柳嫂子腌的糖桂花就很好,用来做各样糕点,又或是汤圆,再或是熬粥都是极好的。
小青答应着。顿了顿,忽然就指着前面对薛清宁说道:“姑娘,您看,林公子好像在那里。”
薛清宁顺着她的手指往前一看,果然见林星承正从一株桂花树后面转出来。
穿一件玉色的圆领袍衫。背着双手立在水边,身形清瘦如暮色雾霭中的一竿青竹,仿似下一刻就会随风而去。
明明这个世界是很热闹的,多彩的,但是他站在那里,无端的却会让人觉得他是孤寂的,清冷的。
就好像他始终与这个世界是格格不入的,所有的热闹也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