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满心愧疚

薛元韶的手掌心温暖干燥。因着长年执笔的缘故,指腹间有一层薄薄的茧,落在她的额头上,细细微微的痒。

韩念云微怔。

只是她尚且来不及说话,双眼和脸颊却又被一样东西给剐蹭到了。

原来薛元韶的右手里面是提了装着粽子糖的油纸包的。刚刚他急切之下,忙着要来查看韩念云被他撞的怎么样了,所以压根就没有留意到这一点。这会儿抬手抚着韩念云的额头,油纸包跟着一并儿也抬了起来,晃荡之间,可不就扫到了韩念云的眼角和脸颊了么?

韩念云到底是官家千金,自小并未做过粗活,生的肌肤娇嫩。油纸包却是粗糙的,且边缘处有很尖锐的棱角,这会儿被它扫到,立刻只觉得被扫到的地方一阵刺痛。

当下没有忍住,轻轻的哎呦出声。

站在她身后的丫鬟春柳刚刚看到自家姑娘一反常态,竟然主动过来拦着一位男子的去路已是震惊不已,后来看到这位男子竟然抬手来抚姑娘的额头,姑娘不但没有给他一个巴掌,反倒还站在原地不动。

只震惊的目瞪口呆,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这会儿听到韩念云在叫痛的轻呼声,她总算回过神来。

忙叫了一声姑娘,然后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了韩念云和薛元韶两个人中间。并且毫不客气的说着薛元韶:“这位公子,您手上的油纸包打着我家姑娘的脸了。”

而且你怎么可以摸我家姑娘的脸?

不过这话她毕竟是不敢问出来的。

一问出来,不是招的旁边的人都会知道么?她家姑娘的脸面要往哪里搁?二来,刚刚她在旁边也听到了,这位公子正是元宵那晚救助了她姑娘的人,还是要尊敬些的。

不过看着薛元韶的目光却满是不赞同。

薛元韶这时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立刻震惊的往后倒退了散步。

他,他竟然伸手摸了韩念云的脸颊,手中提的油纸包还剐蹭到了她的脸......

胸腔里的一颗心立刻砰砰砰的乱跳了起来,耳根处也一阵滚烫。

勉强定了一定神,连忙去看韩念云脸上的伤势。

就见她的眼角和脸颊上面被油纸包剐蹭到的那几个地方已经有了深深浅浅的红色。

薛元韶见了,立刻满心愧疚起来。

待要上前查看,但又恐自己一不小心再伤到韩念云。踌躇了片刻,拿着油纸包的右手被他背在身后,躬身对韩念云致歉。

他这个样子看起来实在有些傻气,跟上次元宵那晚见到他时温和沉稳的样子简直就不是一个人。

就是刚刚,他站在柜台前面等着伙计包粽子糖的时候,也是神情端正,身姿笔挺,再不似现在这个样子。

但是韩念云也不晓得为什么,却是觉得心中软和起来,面上也有了笑意。

拿帕子轻轻的擦了脸上刺痛的地方,见薛元韶还在跟他致歉,就柔声的说道:“薛公子,我无妨的,你不用再跟我致歉了。”

薛元韶却依然觉得很内疚。

他知道对于女子而言容貌可是很重要的,但是今日他却先是撞到了韩念云的额头,接着又剐蹭到了她的脸。

且她的右眼角处现在分明就有一条红色的痕迹的,衬着她白皙的肌肤,看起来特别的刺眼。

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就一定要去医馆,请大夫给她看一看。

韩念云的丫鬟见状,忙叫了一声姑娘。

刚刚才被这个人抬手摸了额头,又弄伤了脸,难道这会子还要跟着他一起去医馆不成?

而且,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位公子看着虽然生的正气,谁晓得内里是个什么人?但今儿姑娘只是出门来给夫人买粽子糖,只带了她一个丫鬟在身边。现在跟着薛元韶走,若他真是什么歹人,她们主仆两个人就算反抗都是没有用的。

只是她待要说话,却已经被韩念云转头一个眼色给止住了。

随后韩念云看向薛元韶,面上笑意温和:“如此,那就有劳薛公子领路了。”

她莫名的对薛元韶就有一种信任。就觉得他必然是个很好的人,不论跟他去到哪里,他肯定都不会伤害她半分的。

薛元韶对她点了点头,伸手请她先出了铺子的门,自己不近不远的跟在她身后五步远的地方。

韩念云的家离着这卖粽子糖的新亭斋不远,所以方才主仆两个人是走路过来的。薛元韶也不好再骑马,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另有小厮牵了他的马跟在他们身后。

薛家兄弟两个虽然性格相反,一个好动,一个好静,但在不知该如何同女子相处这件事上却完全一样。

这会儿薛元韶就不知道该同韩念云说些什么,只是到岔路的时候,才会开口说一句该往哪边走。

去的医馆是素日他们荣昌伯府经常在此抓药的医馆,大夫也是薛元韶所熟悉的,觉得医术很不错的那一位。

同薛元韶行过礼,寒暄两句,薛元韶便将过来的原因告知。

“......还请找大夫用心的替这位姑娘看一看她脸上的伤。”

顿了顿,又急忙加上一句:“一概所需用到的伤药,都要用最好的。”

赵大夫惊讶的看着他。

荣昌伯府的人但凡病了,都是请他去看治的,所以他对荣昌伯府的几位主子都是知道的。

这位大公子,不是向来都是个少言少语,沉稳内敛的人么,怎么现在看起来却这般的急切?

还有这位姑娘脸上所谓的伤......

这也能称之为伤?要是明日再过来给他看,只怕这几道伤痕都已经消失了。

他原是想以实话相告的,但才张口,注意到韩念云是个秀雅清丽的姑娘,忽然就如醍醐灌顶一般,觉得自己明白了。

定然是薛公子心仪这位姑娘,见她脸上有了这些伤痕,急忙带她来医馆教他看治。且不吝医金,只要他用最好的药。

这也是薛公子一番英雄救美,讨好家人的戏码,他如何能这般没有眼色的拆台呢?

于是刚刚才张开的口立刻合上了,转而叫伙计去取了一盒子舒痕膏来。

却并没有将这盒舒痕膏直接给韩念云,而是递给了薛元韶。边抬手慢慢的拈着颌下花白的胡须,边笑眯眯的说道:“薛公子,这舒痕胶是小店治疗伤疤最好的药了。不说像这位姑娘面上的这些红痕,便是再严重些的疤痕,抹上个三日,必定疤痕变淡。抹上个十日,肌肤光滑如新,再看不出来半点疤痕的痕迹。”

薛元韶一直提着的一颗心这才终于放了下来。

伸手从赵大夫的手中接过这一盒舒痕胶来,他又细细的问过了这舒痕胶该如何敷,以及一日该敷几次之类的话,这才转过身递给韩念云,温声的说道:“韩姑娘,你回去之后用温水净面,稍后便敷上这舒痕胶。若三日后你脸上的疤痕还未变淡,请一定告知我。”

到时他肯定会再寻名医来给她看治。

韩念云垂下眼,就看到他宽大的手掌心里面托着一只精致的白瓷盒子。盒盖上面还绘了青色的缠枝牡丹纹。

再抬眼,见薛元韶面上一脸诚挚的样子,她忽然嫣然一笑,柔声的说道:“好。”

伸手自他手中将这只白瓷盒子拿了过来。

拿的时候她细白的手指尖触到了薛元韶的手掌心。

薛元韶只觉掌心有微微的痒意划过。忽然又想起刚刚韩念云嫣然一笑时的模样,是初夏水中一朵徐徐开放的百荷,纯净秀丽......

耳根处不由的再次生了烫意。

定了定神,他付过了医药费,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出医馆的门。

外面的天色却已经暗淡了下来,夕阳在远山消失不见,路上也没有什么行人了。

但是韩念云的身边却只带了一个丫鬟......

薛元韶便鼓起勇气,叫住韩念云,问道:“不知韩姑娘家住何处?”

担心韩念云会误解,忙又解释着:“现在天色已晚,你们只有主仆两个,路上恐有危险,薛某想送你们一程。”

韩念云没有推辞,屈膝对他道谢:“那就多谢薛公子了。”

她说话的声音温和柔软,如同她的人一般,是极有亲和力的。

薛元韶这还是头一次同女子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甚至还伸手摸过了她的额头,她的手指尖也碰到了他的手掌心......

同女子相处的时候他原就不知道该如何交流,这会儿就更加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于是一路上都只垂眼不远不近的跟在韩念云的身后走着。

韩念云几次都想回过头跟他说话,但每一次眼角余光看到薛元韶羞窘的模样,便都抿唇一笑,没有说什么了。

等到了韩家门外,韩念云再次屈膝谢过了薛元韶。

又笑着对他说道:“上次已经去贵府拜见过令堂,也见过令妹,承蒙她们热情招待,我心中一直思量要请令妹过府一聚。昨日在平江伯府见到令妹的时候我也同她提过这话,令妹也已应了。还请薛公子回去问一问令妹她何日有空过来,我必定扫径烹茶以待。”

原来她同宁宁已经这样的熟悉了么?

薛元韶忙应承了下来,看着她走进大门。大门阖上了,他又在原地站了一会,这才转过身。

身后的小厮忙将马牵了过来,叫了一声公子,请他上马。

韩念云却一直站在大门后面没有走,透过门缝悄悄的往外看他。

直等看到他翻身上马,身影渐行渐远,再也看不见了,这才转过身往回走。

心里头的小鹿犹在,一直在乱撞着,面上的烫意也一直未褪。但心情却是轻快的,脚步也是轻盈的。

便是这暮春初夏微冷的晚风迎面吹过来,也只觉风中满是沁人的花香。

但经过花厅门口的时候,却忽然听到有一道声音自旁边响起。

“你回来了?”

韩念云身子微僵。

心中的小鹿立刻跑走了,面上的烫意消散了,就连这扑面而来的晚风,也能教人察觉得到里面的凉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