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死了。”
我起身走到一方通行的床边上坐下,柔软的床铺因为我的重量而形成了一个轻微的塌陷。
一方通行的手还被我握在手中,我微微侧过眼,垂着眼睫毛去看一方通行的脸。
他对这样的事情显得很是漫不经心,连眼皮子都没睁一下,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听到我说好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好嘛,难得我想跟你讲讲心里话,你还摆一副大爷样子。
我呸。
我自觉无法继续讲这个话题进行下去,只打算开了个头就草草收场了事。对着一方通行那张臭不拉几的棺材脸,是个人都没有什么倾诉的想法吧。
“……算了。”我鼓了鼓脸,郁闷地舒出一口气,打算放开一方通行去睡觉了。
跟这个直男根本没什么话好说——我就不该认为一方通行能理解少女纤细的心思的!
我真傻,真的。
但我放开他的手时,一方通行反而主动反握住了我的手掌。
手指与手指之间扣着,形成十指相握的亲。密。模样,他因为用上了力气而使手臂上青色的凸起血管格外清晰。
他的力气出乎意料之外,我一时间竟然无法挣脱一方通行的禁锢。
卧槽,这家伙偷偷跑去举铁了吗劲儿这么大???
“有屁快放。”一方通行啧了一声,语气十分的不友好,“话讲一半,你哪学来的臭习惯?”
他睁开眼睛,虹膜的颜色在暗沉的暗色之中像是沉浸了一点墨的鲜红,被浸染之后则宛如涌动的暗潮,裹挟着炙热的红色。
就算这家伙长的好看,也改不了他是个倒打一耙的混蛋的事实。
我咬了咬牙,斜了一眼一方通行:“那不是你不想听我才不讲的么?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唧唧歪歪屁事这么多?”
我感觉可能是我近来被一方通行宽容的态度给迷惑了,以至于胆子越来越肥,甚至敢直接跟一方通行叫板——当然,我付出了代价。
他又啧了一声:“你说不说?”
“说,我说,您就只当听了个睡前故事吧。”我撇了下嘴,老老实实地坐在床沿上开始给他讲我在东京的经历。
“我之前有跟你讲过的吧,我遇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她对我很好很温柔,她像阳光一样,只要靠近她,就会觉得很温暖、很柔软。她的名字是宫野明美。”
“在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最初那几年,我的生活跟在研究所差不多……同样,异能特务科也只是将我当做工具人在使用而已。”
我说到这里的时候,不免嘲讽地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来。
这个世界弱肉强食,向来是强者为尊的。他们是政府机构,是国家组织,在这些人的眼中,孤零零的我就算拥有无可匹敌的力量,也无法与一整个国家做对。
事实也确实如此。
我怕孤身一人来到这个世界,我想要的是好好活下去,不是与一个国家为敌,处处担惊受怕、整日活在无穷无尽的暗杀和报复之中。
在这种情况下,暂时选择跟国家站在一队、当一个还算自由的工具人,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坏处。
只要我愿意投诚、归顺,那么“不乖”和“任性”当然也是可以理解和放任的了。
“但是……宫野明美不一样。”
“就算她知道我是组织里培养的孩子,不是什么天真无邪的孩童、甚至可能比她还要懂得杀人的技巧,见识过这个世界的黑暗面,但她从来没有因此而对我特别。”
我回忆着那短暂的、与宫野明美相处过的时光,只觉得每一段现在回忆起来苦涩的时光在那时都是沁满甜味的。像是包装精致的玻璃罐中色泽饱满的金平糖。
那是用蜂蜜和砂糖做成的糖果,清甜的甜味从舌尖弥漫开来,连心口都荡漾着柔软的甜味。
“她对我太好了。”
我最后只说,慢慢地觉得眼眶开始发酸。我不想显出这么软弱的一面来,于是强行忍住了眼泪,使劲咬了咬下唇,一点轻微的血腥味从舌尖缓缓弥散。
“她那么好……”
“可我救不了她。”
我垂下头,缓缓凝聚的眼泪成水珠,自我的眼眶中扑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尚且带着温度的泪水“啪”地打在了我和一方通行相扣住的手上。
泪水缓缓沿着手背的曲线流进了相合的手心之中,我能感觉到那一片湿润带着余温,湿答答地染湿了彼此的手心。
“你又不是神。”一方通行用那只空出来的手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将白色的头发弄地有些燥乱。他顿了顿,声线里充满了别扭,“你救不了所有人的。”
一方通行撑着床铺坐直了身体,然后朝我伸出了手来,我能感觉到他用手按住了我的脑袋,把我往他怀里按。
一方通行原本就高我一头,这个姿势我正好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少年身上还带着洗漱之后皂荚的清新味道,略长的白发发梢落在了我的脸颊和耳尖上。
发梢掠过皮肤带来的瘙痒让我略微瑟缩了一下身体,在被他更加强硬地按住身体之后我就不再动作了。
“你在安慰我么。”我乖乖地维持这个将全身动作都放在他身上的动作,闷闷地问。
“陈述事实。”一方通行的声音异常平稳,“我可以让地球的自转短暂停止,但就连我也做不到挽救生命。毁灭一个人是个很简单的事情,不用我说你也可以随随便便碾死谁。”
“但是救一个人很难,没有谁是救世主。”
“我和你都不是。”
是,他说的没错。
我救不了宫野明美,就算在场的是一方通行,也救不了宫野明美了。
但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怎么能平静、什么都不做救看着她死在我眼前呢?我回忆起那一天,只觉得满心满眼都是仓皇刺目的红色。
“在我面前你没必要忍着什么吧?”一方通行平静地反问我,“连你刚出实验舱没穿衣服的样子我都见过了。”
“八木泽弥生,我见过你从小到大所有耻辱。”
就算这话说的让我很讨厌,我也不的不承认……这让我确确实实的轻松了下来。好像心里放下了什么沉重的负担,终于可以全身心而毫无顾忌地放开了。
他说的一点没错。
他是一方通行,是我为之诞生的最强恶党,我所有的狼狈都是拜他所赐。
既然如此,就算再丢脸一点也没有关系的吧?因为是他……所以就算再丢脸也没有问题。
我与一方通行相扣的手指更加用力地握住他的手指,我的另一只手死死地攥住了他的上衣,捏出了几道深刻的衣服褶皱。
我能感觉到我的眼了不受控制地从流了出来,浸湿了一方通行的颈窝和衣服布料,在白色的衣物上晕开深灰色的水渍。
我哭地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噎噎——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哭成这副丢脸的样子。
“她死了……我不想她死。”
我甚至丢脸地打了个哭嗝。
“太难受了……为什么这么好的人总是活不长呢?”
“我想为她报仇,我想伤害过她的人都付出代价。”
“嗯。”一方通行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都说了你只用对我摇尾乞怜就够了。”
“我就在你背后。”
所以不要怕。
***
我调整好情绪回到港口黑手党的时候已经是几天之后了。
听说安吾先生欧洲出差之后又去忙了一个小任务,我是打算去Lupin酒吧跟太宰治、织田作一起接他的。
要不是我有点着急,我绝对不会选太宰治在的场合见坂口安吾。谁知道这个黑泥精会不会又发现了什么啊?
根据我从异能特务科得来的消息,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从种田长官的语气中我能感受到的只有山雨欲来,好像横滨……要变天了。
这样隐晦的态度让我不得不小心谨慎一点,种田长官不愿意告诉我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就只能靠自己去试探一下坂口安吾了。
依靠自己的来的情报,总是更有可信度一点。
我坐在太宰治和织田作的中间位置,已经一连喝完了好几杯玛歌。讲道理,这玩意儿酒味太浅,完全就跟果味饮料查不了多少,我觉着再喝它个十瓶八瓶的我都不会醉。
期间太宰治十分熟练地向调酒师要了一杯清洁剂兑汽油,调酒师同样也十分熟地拒绝了他——你们俩为什么都这么熟练啊???
调酒师饱受太宰治这个祸害的摧残,真的是人生艰难,受尽苦痛。
我们说话间,从酒吧的入口处传来了极有规律的脚步声,听鞋跟的声音像是安吾先生长穿的那种皮鞋。
果然是他。
今夜下了雨,坂口安吾走进来之后,挂在门框上的风铃因推动门而发出了叮玲玲的清脆声响。他收好了雨伞靠在一旁,湿漉漉的雨伞上雨水顺着轨迹落下,不多时就积成了一小片水。
坂口安吾的手中提着一个样式精致的手提箱,圆框眼镜下的神色平静而晦暗。
在看到我时,他微微怔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