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度过那短暂的几天的。思绪好像沉浸在了无边的灰暗里……我看什么都没有染上色彩,整个世界都像是明美的黑白相片一样泾渭分明。
所有人看起来都是那么的面目可憎。
就连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像是行尸走肉,别人说什么我都好像隔了层雾,朦朦胧胧听不清晰……迟钝好久才能反应过来。
好像宫野明美一走,也带走了我世界里所有明亮的色彩。
宫野明美活得很孤独。
因为是组织的成员,所以不管再怎么换身份、生活在阳光之下,还是无法与社会深入交往。
而我……我想起来这件事情,就觉得心脏在微微抽搐着疼痛。我明明跟她那么亲密,却连葬礼都无法出席。只能像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站在最角落的地方,听着对明美的悼词。
太可笑了。
我觉得这种场面滑稽而嘲讽,想自嘲地笑一笑,最后却不知不觉地眼泪落满了掌心。
***
宫野明美的人际关系极其浅薄,就连警视厅的人际调查都查不出她有什么相熟的朋友来,唯一的男朋友莱伊——我听波本说他的真名是赤井秀一。
赤井秀一这个混蛋,利用完明美就将她抛开,就算明美的死跟他无关,他也有罪责。
明明是她的男朋友对吧?明明是最亲密的恋人关系,却在不知道的地方默默死去——这个混蛋在离开的时候,没有一句“对不起”,甚至没有一句“再见”。
我绝对……会让他付出代价。
就算宫野明美她表面上看起来再如何阳光明媚、温柔开朗,像个无忧无虑生活的普通人家女儿,都无法改变这份沾染着血色的孤独。
一旦她出了问题,必然会连累身边的亲人和朋友。
——宫野明美大概就是抱着这样心情,矜矜业业又自强自立地在组织的压力下生活,因为怕牵连而不敢交朋友。
以至于就连死去,除了我和波本之外,也没有人来她的墓碑前祭奠她。
我将包装精美的一束菊花放在宫野明美的墓碑前,青灰色的石碑上贴着宫野明美黑白两色的相片。就算用这种单调之际的色彩,也丝毫掩盖不了那张天使般的脸惊心动魄的美感。
“再见,明美。”
我轻声说。
“我下次再来看你。”
“回去吧。”太宰治撑着黑伞,站在我的身旁。
这天下了雨,天色萎靡,从天际线的另一头泛起沉重的雾霭,旖旎着蔓延到另一边,混杂着灰尘味道的雨水落在水泥地面上,积淤的水滩中溅出混合着乌黑泥水的污点,在洁净的白袜上晕出灰黑的垢色。
我凝视着从黑伞边缘的尖端不断凝聚落下来的水珠,每一滴雨水里都能清晰的映出我木然如人偶般的脸。
“嗯。”我垂下眼睛看着碑前盛放的明黄色的菊花,低声言语,“回去吧。”
在回横滨的车程上,雨水也没有停歇的架势,在车窗上淅淅沥沥地滑落,蜿蜒成光怪陆离的画面,将车窗外的景色和行人一并模糊。
“太宰先生。”我撑着下颔望向车窗外,虽然我什么东西都看不清,只能看见车窗上落满的雨水,“您是不是觉得很得意很自豪?”
我顿了顿,扯出一个嘲讽的笑来。
“——把我玩弄在股掌之间。”
“唔。”太宰治应了一声,他以好整以暇的姿态坐在我身旁,“弥生呢,你觉得……我开心么?”
我猜不出太宰治这个人的心情。
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一直那么开心,好像情绪有所琢磨的轨迹,可实际上谁也不清楚他到底怎样……我可以断定身为首领的森鸥外摸不透他,中原中也也无法完全摸透他。
可能只有织田作那样性格与众不同的人才能成为太宰治口中认可的“挚友”吧。
虽然太宰治口中好像谁都是他的挚友一样,可我感觉的出来——织田作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
大概,就像宫野明美对我来说也是不一样的那样。
“从港口黑手党最年轻干部的角度来说,你当然会开心吧?策反了我这么一个敌对组织派来的卧底当谍中谍,对港口黑手党当然很有利啦。”我用欢快的语调说着说着,突然沉静了下来,“从太宰治的角度来说……”
“我不知道。”我最终这么说,觉得这一切都挺没劲的,“事到如今,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看清过太宰治这个人。
也许有时候我和他之间有默契、可以理解彼此的想法,但那只是长年累月沉淀累积而来的熟悉感,而并不代表着我读懂过这个人。
我从来就不懂太宰治。
而现在除了从前抱有的敬畏,还有——憎恶。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是卧底的?”
既然身份暴露,我也懒得再装模作样地对太宰治使用敬称了,转而认真地开始向他询问,好反思一下我所露出来的破绽。
太宰治这种人精当然能察觉的出来我语气中认真的程度。他对察言观色这项技能几乎精通到了极点,按照游戏加点的方式来衡量的话——他早就满点满级了。
他为人处事的精明之处在于永远知道那个点在哪里。
也许会让人生气、厌烦,但不至于触及底线。
“从一开始你出现在那个研究所里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你了。”太宰治说出了答案,“然后是跟波本交易的那一次——你的演技还不到家,太拙劣稚嫩了一点。随随便便就能看出你的破绽来了。也是从这一次,我确定了你是卧底。”
他说完之后还煞有其事地点评我:“不管从什么方面来看,你都是一个极其不称职的三流卧底,派你来港口黑手党做卧底任务的组织就是把你当成了送死的炮灰吧。”
虽然从我的角度来说,被太宰治毒舌且毫不留情面地评价为三流卧底让我有些愤怒,但组织那边他却说的分毫不差。
果然都是犯罪分子,彼此对彼此是最了解的。
“太宰治,”我低声说,“我是想杀了你的。”
太宰治笑了出来:“我知道哦,我求之不得呢——可你没有动手。”
他饶有兴味:“为什么?”
那天我暴起掐住他的脖子——如果我愿意,我当然可以用缺氧的手段来折磨他、杀死他,在那个灰尘满布、血腥味弥漫开来的陈旧仓库里,所有物体都因为我出离的愤怒而漂浮了起来,只要我心念一顿,太宰治就会在成吨的重物下被碾成肉泥。
而那个时候,我的能力当然也暴露了。
我没有杀了太宰治……为什么呢?我也想知道。
那个时候,我愤怒又难过,像是发怒的野兽。满心满眼都是彻骨的愤怒,在怒火燃烧失去理智的时候,我甚至想要全世界都给她当陪葬——陪她一起走。
这样在去往黄泉比良坂的路上,明美就不会孤单了。
可最后我泄气了。像是被针扎破之后漏了气的皮球,再跟太宰治对峙后我只觉得满心的疲惫不堪,连一句话都不想说。
可以的话,我甚至不想思考、不想呼吸,最好一个人缩在角落里。
我松开了太宰治,像个小孩子一样蜷缩在明美的身边,假装她还是温暖的一般,抵着她的额头描摹她的眉眼。
“……再见。”
我微笑着轻声说,眼泪的味道是咸涩的。
***
好累好累,我已经没有精力去应付一个太宰治了。我连动动手指都不想做,也不想费心力去杀一个让我恶心的人。
对于根源的罪魁祸首——我不会傻到现在就直接叛出组织。脱离了组织,我还要怎么一个个杀光他们?
我答应过明美的,要好好保护她的妹妹宫野志保。这是她唯一拜托给我的事情,不管怎样我都必须做到才行。
她的遗志,我怎么可能不听?
但是……总得有人要付出代价,为明美的死而一生忏悔,为承受我的愤怒,做好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要他们为明美偿命。”
我看着车窗上蜿蜒滑落下的雨珠,缓缓地说,每一个字里都充斥着刻骨铭心的恨意。
“我要这个组织,全都为她陪葬。”
***
我不知道太宰治是不是出于利用了明美的愧疚,竟然主动提出要给我一段假期,让我修复好我的心理创伤之后再回去给港口黑手党做牛做马。
我接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假期,至于太宰治那张脸——不好意思,我近期对太宰治这个人过敏,看到他就犯恶心。
只要看到太宰治,我就会无可遏制地回想起那天仓库里发生的一切,回想起明美缓缓走向终点的躯体,回想起太宰治那副虚伪的嘴脸——光是想想,我就无法控制对太宰治生气的憎恶。
我知道太宰治没有必要替我去救宫野明美,可对我来说太宰治的所作所为仍然是如鲠在喉。
我不需要他来当好人替我出手……只是不要参与其中、不要反过来利用明美的死,来达成他的目的。那样会让我觉得,明美连离开的时候,都受到了脏东西的玷污。
迁怒也好、没道理也好,但我实在无法忍受。
我的公寓里没有人。分明是夏天,我却还身体发冷,裹着毛毯缩成一团,电视新闻充当了背景音,我呆呆地望着白色墙壁发呆。
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倒也不短。一方通行接受了异能特务科给出的高薪待遇之后就时常出门去做一些拜托给他的任务,毕竟他可能不太好意思吃我的软饭。
公寓里到处都是一方通行生活过的痕迹,整间公寓里都充斥着我和他两个人的气味,但他此时还没回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从一方通行等我下班变成了我抱着枕头,一边缩在沙发上打盹,一边等一方通行回家。这个人一如既往没有怜爱美少女的心思,不管我死活和辛苦等他,就把我扔在沙发上过夜。
导致我第二天早上又是单方面地和一方通行打架,他开着反射纹丝不动,而我还会被自己搞出来几个小小的淤青。去港口黑手党时再次风评被害,这群八卦的黑手党暗地里还觉得我养的小白脸雄风威武红旗不倒。
这群傻逼还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仅知道,我还小心眼地给他们穿了小鞋。我自认为做人还是比较善良,要是被一方通行听见了,他们现在就只能拿一张黑白照片挂在灵堂里了。
我跟一方通行的生活方式实在是太过熟练而自然,最后差点连我都被那群八卦黑手党给带偏,觉得我们这样还挺像老夫老妻模式的。
这种想法在学园都市里说出去的话大概也只会引人发笑吧。
***
一方通行回来的很晚,我已经洗漱完睡下了。
但他回来的时候,我还是迷迷糊糊感觉到了点什么,当他发出了轻微的响动的时候,我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我快要将近一周没有见到过一方通行了。
之前我表现地很坚强,不愿意再在太宰治面前掉软弱的眼泪,还要强撑着装作很坚强。但在看到我目前在这个世界最亲近的人的时候,立刻就憋不住了。
还没开口说话,眼泪就从我的眼眶里簌簌落了下来。
我伸手,大着胆子牵住一方通行的手,在他没有生气的情况下更加放肆地一根一根手指挤进他的指缝之间。
男性的手掌修长而宽大,他因为身材清瘦而指节分明。一方通行的手心是温热的,我明明窝在被子里出了一身的汗,手掌却冰冷至极,触及他的体温之后才有了一点温暖。
他微微侧躺在床上,任由我对他的手为所欲为。
“一方通行,”我努力控制着音调的平稳,不想让自己显得像个哭包,“……你不会死的吧?”
因为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有些看不清晰一方通行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伸出另一只手,粗暴地揩掉了我眼睫毛上挂着的泪珠,语气中充满了不耐。
“你脑子又出了什么毛病?你觉得有人比我强?”
他嚣张又狂妄。
“我可是一方通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