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上空暗黑如无星无月的夜幕。
哀嚎声混杂着嘶吼声, 此起彼伏响彻海面。
昱绪在云端聚睛目观, 看到阵阵黑雾如箭影一般飞速穿梭在海底,密密麻麻,令人悚然。
鲛族被围困在海中, 束手无策, 逃窜不能, 皆被黑雾贯穿身躯, 再被抛向半空, 重重落回海面。
海面上还有颤抖着一口气, 奄奄一息垂死挣扎的鲛族, 却也难逃必死的惨运。蔓延在上空的黑雾仿佛有意识, 逮到留有气息的鲛族便扑将而来,将其吞噬得只剩骷髅架子。
天兵神将们看得俱是愕然惊愣。
“这、这也太惨了......”
“只听闻归墟老祖孤傲清高, 却不想是如此暴虐残忍吗?”
“难怪传言天帝都惧老祖三分, 今日一幕, 可见一斑。”
大家纷纷交头私语,看着眼下场景,对归墟老祖顿生十分畏恐。
副将西候凛目扫过大家一眼,众将士即刻噤声,莫不敢再言语。
西候转问昱绪:“我们是下去救鲛族,还是将老祖喊出来,同他谈论一番?”
昱绪眉头紧皱,来之前听天帝说东海鲛族恐怕已遭灭族,吩咐他务必要保留西海鲛族残存族人, 莫要真屠尽了,否则天道降来,怕对老祖不利。况且,众生生灵皆有存留一脉的机会。
天帝还严肃叮嘱他勿与老祖正面冲突。
此番血雨腥风的情景,虽不知原因,可老祖显然是要杀尽西海的鲛族,如何能在不正面冲突的前提下阻止他放鲛族一条生路?
委实棘手!
昱绪握紧手中银枪,扬声喊道:“老祖,我乃天庭主将昱绪,劳烦老祖现身,我等受天帝嘱托,有要事同老祖商议一二。”
老祖并未现身,冷冽声音却在空中传荡开来:“若是来为他们请命,勿废口舌。你且回去与天帝传话,待西海鲛族屠杀殆尽,我便去天庭有事找他。”
屠杀殆尽......
老祖将灭族之事说得轻而易举,宛若清风拂过一般的平常事,众天兵听言莫不惊骇。
昱绪见无谈判的可能,只得最后再劝:“鲛族即便爱生事端,可也是苍生中的一族,纵然有凶残之人,也有无辜之人,老祖为何执意要行此等屠杀之举?屠族乃逆天行事,毁天道法则,老祖不惧天道降罪惩罚吗?何不怀以慈悲之心,留得他族一息尚存。”
“慈悲之心?呵!生性残虐之族,如何有留在世间的必要!”
随着话音如空山回音般阵阵荡开,众天兵前方一团浓雾赫然显露,高大的轮廓渐渐凝聚。
但其身形雾绕,真容难窥。
黑雾猝然涌动,只听老祖勃然驳斥:“二十万年前鲛族族长及长老曾犯下滔天大罪,天帝将此事压下,你们若有疑问,便去问他!此罪足以将鲛族驱逐天界!六万年前,鲛族侵犯海精一族领地,更是毫不犹豫地杀害从未犯事的海精一族。一千多年前,西海鲛族公主残害我妻,刺瞎双目、割破喉咙、断其双臂,如此凶残之族,如何存留?!”
“十几日前,东海西海鲛族联合攻入归墟,趁我不在行杀戮之事,海精一族几百人被杀害,更有被分尸者,族长和大将一并遇难。你们却要行个慈悲?今日便是鲛族灭族之日!谁想来阻止,请便,但我不会留情。至于天道,我何惧?天道不惩戒这等生性残暴之族,我便替天行之!”
这一一列举的罪状,惊得众人面面相觑。
鲛族与海精一族六万年前的恩怨,也就是黄海之战,曾震惊天界。而鲛族不止一次生事,竟胆敢屡次犯下诸多重罪?!
昱绪则听到个关键,老祖之妻......
楠艾已与老祖结为夫妻,此事乃百花殿花神澧兰在天庭传开的。昱琅当初得知此事,决然辞去启木神君职位,离开天庭,至今下落不明。
所以,当初西海鲛族被杀几百余人之事,竟是与楠艾有关?
如今昱绪才知此事的真相,也难怪天帝当初将这事压下,不让他去抓捕犯事之人。楠艾当初就跟随老祖身边,鲛族公主残害她,老祖严惩鲛族也是事在情理。
如此,昱绪便更不知如何劝老祖手下留情,陷入两难境地。
尤其老祖铁了心必取众鲛族之命,不畏天道,更狂到欲替天道行罚,如此威魄,六界无人觑其左右。
海面哀嚎声渐渐趋于平静,屠杀临近尾声。
天兵神将个个按枪握剑,却莫敢出手。听得那些罪状,更觉鲛族生性不善,私不想动手与老祖反抗,也没这胆量和能力。
老祖不甚在意道:“若要阻止,随意。”
昱绪见其转身欲离开,恰时,他身前黑雾散开一瞬,窥见他手臂似抱着个人,只是被兜头帽罩了脸,瞧不清明。
但有千里眼的西候聚目一探,瞬间便看了个大概,同昱绪说道:“老祖怀中抱着一个女子,身形娇小,只能见到鼻端下方,探不明是谁。”
女子,身形娇小......这除了楠艾还能有谁?老祖总不会抱着其他女子吧!
可她为何一动不动躺在老祖怀中?方才同老祖谈话,楠艾是一点动静也无,若不是老祖身前黑雾散了一瞬,他都发现不了她。
难不成......鲛族攻打归墟杀害海精,也杀了楠艾?
这般揣测顿时惊得昱绪心下骤紧,该不会真是这个原因才导致老祖一怒之下杀绝鲛族吧!
昱绪又忧又愁,正在这时,西海上空陡然刮起一阵朔风,黑雾须臾间散尽。
日光重现,西海海面安静得只闻阵阵风逐浪声,数不尽的尸首飘荡起伏,阳光洒向海水水,映出惊悚血色。
至此,昱绪及其带领的天兵神将,尚未反应过来,西海鲛族已被彻底屠尽。
今日之后,天界再无鲛族,鲛族于此灭族。
往后纵然过了数十万年,此事依然是天界最为震惊骇然的大事。而本就对老祖敬畏的众仙,更添惶恐。
不惧天道,不畏天庭,莫有仙敢似他这般狂傲。
***
远在天庭的天帝听完昱绪一番陈述,心下已明了,派昱绪前去根本阻止不了老祖的杀意。
老祖对鲛族积怨太深,早在六万年前,老祖通过时空镜得知女娃遇害真相,便欲行屠族之事。
今日他不过心存期翼,希望老祖能存留鲛族一脉,莫要逆了天道。可又想,老祖何曾惧怕天道,当初女娃死后,他险些都将太阳给灭了。
倘若昱绪所猜无误,楠艾若遭受鲛族的残害,老祖此番屠族谁都阻止不了。
“唉......”待昱绪离开,天帝唉声叹气坐在玉椅上。
不久,忽觉冷风荡来,天帝不用抬眼便知是谁。
“带我去时空镜。”来者开门见山。
天帝抬头看去,果见老祖怀中抱着一人,旁边还跟着一陌生男子。
男子正是一路跟随老祖的楠树。
“是楠艾吗?”天帝问道。
老祖将楠艾头上帽子摘下,天帝一看,瞬身下了殿台,闪至老祖身旁。
天帝一向喜爱楠艾,更因其未成为自己媳妇而遗憾不已。见她双目紧闭,面色苍白,毫无动静,不免担忧,遂问老祖究竟发生何事。
老祖便将帝纪二十万年前做的事,以及最近发生的事大致与他说了一遍。
天帝听完面色沉凝,怎料真相竟这般难以置信,统一南北的首任天帝做出此般惨绝之事,只因利欲熏心。
倒是庆幸当初四方神帝联合施压,令其卸下天帝之位,否则……且不说六界苍生,独独天界就难幸免其野心勃勃的统治之下。
老祖此番前来,是为从时空镜中找到帝纪的踪迹。东海西海皆没有他行踪,许是从归墟逃开后,便藏匿起来。
楠艾遇害那日,他忧心楠艾伤势,便未及时去找出帝纪。况且,帝纪伤了楠艾,又怎敢继续留在归墟,定已逃远。
他问过西海鲛族族后袭仟素,她只道离开归墟时,蔚淮清便说要去其他地方有重要之事,那之后便再未回来。
老祖遂将帝纪夺取蔚淮清身躯之事告诉她。袭仟素听言悔恨交加,更是痛心丈夫的离世,又知自己难逃一死,便自爆内丹而亡。
倒是个性格刚烈的女子。
老祖道:“我需用时空镜将帝纪找出来。”此次必须将他彻底除尽!
他忖思良久,只能推断在长仙岛时,帝纪不知使了个什么诈计,分出魂魄逃了出去。如此他才不得不夺取蔚淮清的躯体,更是利用蔚淮清行恶。
若再找到他,万不能让他再有逃脱的机会,定要灭个灰烬。
天帝几分顾虑道:“你已经开启过一次时空镜,另一半魂魄险些失控,若再开启一次,怎能料知后果?”
天帝委实慎重,不敢冒险。上次老祖失控险些拆了他的天宝殿,这次老祖明显情绪更为激动,一日之内连续屠杀两海鲛族,若进入时空镜,受了刺激,有个万一,天庭不得被他一锅端。
老祖目光骤然冷了下来,将天帝默然端看。
天帝心下一瑟,这森冷阴沉的神色......他忘不掉。
当初老祖另一半魂魄从时空镜回来后,便是如此。眼底尽是嗜血的戾气,只需看一眼,宛如在眼前刮着冷冽寒刀。
老祖寂然不语的样子十足慑人,便是警告:如若不答应,后果自负。
天帝暗自抹了把冷汗,心想:该不会老祖早已失控吧?只不过眼下正压制着怒火?
这一点就能燃的怒火着然让天帝犯了难,时空镜是开也不妥,不开也不妥。
恰时,有仙侍来报,呈上天刑殿法华尊者关于修订天规法条的细则。
天帝脑中一亮,有了!
法华尊者当初为了寻找失踪的妻子——澧兰神君,用法术结合六字真言终将她找到。此事当时在天庭更是众仙亲眼见证的奇观。
天帝忙将这事同老祖说了一二,若要在天界寻人,找法华尊者即可。虽说尊者也是个清冷淡漠的人,但其对妻子的宠爱可是众所周知。楠艾作为澧兰的挚友,此次遭受帝纪迫害,澧兰定不会袖手旁观。
天帝捋捋胡子:“是以,老祖只需同澧兰说明情况,以她同楠艾的情谊,必定会要求尊者帮你找出帝纪。如此一来,老祖也无需冒险入时空镜。”
老祖一听,话也没应,直接转身欲往百花殿找澧兰。
“老祖且慢!”天帝喊住他,看了眼他怀中的楠艾,建议道:“不如先将楠艾带去药神殿,兴许情况没有那么糟糕,让药神君详细诊断,能有一线生机,即便微渺,也是好事。”
老祖眸底乍然一闪。天界当属药神君的医术最高,他原本以为灼魂蚀魄术是消除魂魄的法术,并不是伤筋败血、损肌折骨的伤势,是以未想过医术可行。
若是寻常仙医,难以诊治,但药神君兴许可试一试。
老祖颔首道:“多谢。”
天帝又迟疑了一句:“那擎神珠......有创世神力,也可毁世。”
老祖淡漠睨了他一眼:“天帝是担心我毁世?还是希望我将神珠留给天庭,助天庭统领六界?若是担心我毁世,不如我将神珠毁了,以消除天帝后顾之忧。”
“万万不可啊!”天帝着实被他这话吓一跳。
擎神珠乃女娲残余创世神力所凝聚,用其神力可创物。若是使用者心怀不轨,可借助其力量行罪恶之事,为所欲为。
然,最糟糕的却不是神力被居心叵测者利用,而是毁珠......
普通仙者没办法毁去神珠,只有神力能企及神珠者才有力量毁去神珠。当今天界,具有如此力量者屈指可数。若真强行将其毁去,便会导致神力溃散四窜,无法控制,那才是所谓的真正毁世,后果究竟会如何,无人能预知。
是以天帝听得老祖云淡风轻说着毁珠,才会提起了心胆。
天帝又和颜一笑:“老祖委实多虑,这神珠既然已成为老祖心脏,孤怎会要老祖强行拿出。只是孤有个不情之请啊!荒邙结界日渐衰竭,北霁帝君同破军星君修复两次,目前只得暂且维持。倘若将来结界再有破损迹象,还望老祖能施展这神珠之力,助天庭彻底封印荒邙。”
老祖淡漠的神色将天帝定定看着,瞅得天帝七上八下。
“倘若药神君有能力救我妻,他日我自会去荒邙。”说罢,老祖抱着楠艾,同楠树一道离开天宝殿,径直飞去了药神殿。
望着老祖急迫飞离的身影,天帝呼出一口气,想来还是有商量余地。
片刻,他眉头渐渐拢上几分忧色,真心希望楠艾无碍。至于鲛族的事......
天帝又是一叹,老祖这屠族之罪,他无法追究,当初他欠了老祖的人情,将鲛族残忍分尸女娃的事压了下来。而今,鲛族虽说是被帝纪撺掇而生事端,但也是他们自取灭亡。
***
楠艾事大,老祖便先带她去了药神殿。
药神君帮其诊断时,面容一瞬也未缓过,且越瞧越沉肃。
老祖见状,唇线绷得紧,心底那好不容易燃起希望的小火苗摇摆欲熄。
默默站在旁边的楠树也是一颗心悬得慌,紧张不已。
屋内静默了一个时辰后,药神君招来仙童,吩咐其去取来引魂铃。
待仙童离开,老祖心急问出:“如何?”
药神君道:“老祖稍安勿躁,方才我察觉些许异样,待我用引魂铃试试。”
老祖也知自己急迫了些,只得压下躁动的不安,默等在一旁。
不多会儿,仙童取来引魂铃。药神君一手提着引魂铃悬在楠艾额头上方,一手施法,口中念诀。
片刻,楠艾额间隐隐发出白色淡光,渐渐,光色凝聚,汇成圆形的莹白小光团,漂浮入引魂铃。
老祖惊愣地看着引魂铃,呼吸都屏住了。
“这是楠艾的残魂。”药神君将引魂铃翻转过来,呈在老祖面前。
只见那莹白的光团正围绕铃铛下方的金珠盘旋,忽而上窜几下,忽而左右摇晃。
老祖心中狠颤,目光定在那白色小团,很弱小,仿佛一吹就散,却刹那燃起他心底微弱的希望!
这希望猝然壮大,漫溢而出,涌在喉间,在眼中化作激动的泪雾。
老祖双手捧过引魂铃,手掌竟微微颤抖,他盯着那团在铃铛间调皮穿梭的白光,忽而笑了笑。
药神君见他眉目舒展地一笑,还以为瞧花眼了。性情孤冷的老祖竟会笑咧?
稀奇归稀奇,药神君还是赶紧将救楠艾的办法同老祖仔细道明:“有两种办法可以复原她的魂魄。第一是以神力养着,助其修复,因残魂每日吸收的神力不可过多,是以此办法时间较长。第二种办法便是让残魂入冥界的轮回道,以轮回重生来修复魂魄,此法耗费时间最短,只需凡人寿命的轮回。”
老祖点点头,无论哪个办法,都能救活她,这才是最为关键的,时间长短无碍,只要她能回到他身边。
心中大石落了一半,老祖瞅着这莹白光团,目光一瞬都不舍移开。
费劲许久,他才艰难地将引魂铃交到楠树手中,千叮万嘱他好生护着,在药神殿等他。
老祖眸底乍寒,杀意迸出。
还有一件事,此次要彻彻底底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