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艾飞身一个纵跃, 跳出数丈远, 饮血剑已握在手,忍着体内越发难受的灼烧感,咬牙喝问:“你是谁!”
只见‘老祖’身形一晃, 面容变幻,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张陌生的脸。
正是暗地潜踪于归墟而伺机下手的帝纪, 不过如今是西海鲛族族长蔚淮清的躯体。
楠艾未见过蔚淮清, 冷冷瞪去, 再问:“是谁!”
他笑:“我的声音, 你可还记得?”
楠艾一愣, 惊道:“帝纪?”
可帝纪不是被老祖杀了吗?!怎会突然出现此地?又是这般未曾见过的模样?
可她尚来不及琢磨, 燃筋噬骨般的剧痛遍达百骸,痛得她浑身一颤, 脚下虚软跪了下来。
楠艾以剑抵在地面, 撑住身子, 可体内就像有一团火在烧,且越发熊烈,仿佛置身火海之中,烧肌灼骨。
“你对我做了什么......”楠艾只觉神思越发迷蒙不清,好似飘飘荡荡在云端。
帝纪朝她走去,蹲下来,钳住她下颌,眼中阴鸷尽显:“灼魂蚀魄,不消多久, 你就只剩个空荡荡的躯壳,他永生永世看着你的肉.身,却求不得。如此滋味,痛不欲生!”
楠艾听言骇然失色,灼魂蚀魄,只剩躯壳......
她惊悸地瞪着张狂大笑的帝纪,心底生出难以言状的恐惧。
她不能死!不能变成一副躯壳,她与老祖好不容易携手,才走过很短的路,他们还有长久岁月......
楠艾咬牙怒吼一声,蓄力猛地举剑砍向他。帝纪下意识松开她下颌,身形闪躲。
楠艾顾不得疼痛,脚下生云赶忙逃走。老祖兴许有办法帮她解了这诡异的法术,得赶紧回去。
“呵呵!”帝纪看着半空的她,冷讥:“以为这次能轻易放你走吗?”
他掌中聚力,朝她背影即刻打去。掌风凌厉,破木穿林直袭楠艾后背。
“丫头!!”
惊喊声乍然响起,随之而来是一阵呼啸的风声,只见一根粗壮的树枝急速撺伸,眨眼裹住楠艾腰身,将她拽了过去。
楠艾只觉眼花般闪过林景,猝然撞入一人怀中。那人手中生木,待扶稳她后,她腰间缠着的树枝顿时收回掌心。
楠艾喘着气抬头看向来人,视线却越发模糊,只匆匆掠过一双.峰扬入鬓的长眉,便瘫软在他怀中。
灼蚀魂魄实在痛极了,她愈渐昏沉。
男子来不及与她解释,一手抱着她,一手施法。
只见前方松柏棵棵陡然暴长,树枝迅速延伸,根茎突地拔地而起。繁枝错根密密麻麻,眨眼将帝纪围困在山林间。
以他法力困不住太久,他连忙腾空飞起,急速飞向归墟殿。
待帝纪破林而出,两人早已不见踪迹。
他怒目眺望空茫远处,忽而得意冷笑: 即便拂墨想救,也是力不从心了吧!
***
半空中,看着怀中之人颤抖身子,阖眼昏昏沉沉。他忙拍她脸:“丫头,莫要睡!”
这一碰,才发现她脸上全是冷汗,肌肤凉得像浸了冰水般。
楠艾恍惚地睁开眼,视线模糊,迷蒙中看着他的方位,呢喃道:“爷爷......”
她认出他了,喊她丫头的,只有楠树爷爷,她却没力气说太多的话。
楠树只得不断拍她,不知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下意识怕她睡过去。
“爷爷,我有话同你说,你、你帮我转告老祖......”楠艾痛得牙齿打颤,努力维持溃散不堪的神智,断断续续喘道:“帝纪还活着......他如今的面容身形是另一个人,那人身上有海水味,我猜、猜测是鲛族。还有,那人的右眼尾有一颗红痣。”
因归墟傍晚有海风吹拂,山林间会弥漫海水的淡淡咸味。
但那人身上的海水味不同,她刚开始见到他时,因为面容是老祖,她并未留意到异常。当他显露身形靠近她,她才嗅出区别,鲛族身上的海水味有些腥,同山林的清新迥然不同。
楠树听得她这番像交代后话般的口吻,吓得不轻,一边催力飞去,一边说道:“你自己同老祖说吧!听爷爷的话,别睡。”
楠艾已涣散得闭上了眼,口中呢喃:“好痛,灼蚀魂魄太痛了,我就睡会儿......”
待楠树抱着楠艾飞至归墟殿老祖的楼房内,方入大堂,他急切高喊:“老祖!快救救丫头!”
话音刚落,二楼书房房门霎时被劲力冲开,黑影如风,眨眼闪至他们身旁。
老祖见到楠树怀中惨白一张脸,虚弱的楠艾,一口气猛地滞在嗓子眼。
他忙接过来,将她抱在怀里:“怎么回事!”因担忧不自觉声音怒厉许多。
方才葬礼之时还好好的。
老祖抱起楠艾直接飞至三楼寝屋,将她放在床榻,仔仔细细检查她脉象和身体状况。
楠树跟上楼,站在旁边,将自己所见以及楠艾交代的话一五一十说明。最后补充一句:“她迷迷糊糊说什么灼蚀魂魄很痛苦。”
“帝纪?!”
老祖震惊不已,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帝纪明明在他手中尸骨化尽,连血液都化透个彻底,怎还活着?
鲛族之人,眼梢红痣?
他默然思索,猛地想到一个人——西海原鲛族族长蔚淮清。
如若楠艾没有看错,那人定是蔚淮清,细思下来,率领西海鲛族攻入归墟的并不是蔚淮清,而是帝纪!
恐怕,东海鲛族也是他挑唆而来的!
若是帝纪的法术,灼蚀魂魄......
老祖猛地抽了两口凉气,楠艾脉象渐渐消失,心跳越来越缓,这是灼魂蚀魄术!
乃帝纪曾为处置上古时期南方天界关押的罪犯而创立的法术,此法术曾被炎帝批判过于凶残,劝帝纪莫要再使用,他却并未采纳,依旧我行我素。
听当今天帝曾说,炎帝羽化归天后,帝纪合并南北天界成为天帝,反对者皆被他用灼魂蚀魄术封入天牢。
最终因其暴虐的统领,仙者多有反对之声,而后在四方神帝的威迫之下,帝纪卸下天帝之位,传于昱颢,即为当今天帝。
老祖沉声道:“你先出去。”
楠树不敢迟疑,赶忙退离至屋外。
待门关上,老祖直接掌力震碎楠艾衣物,袖风一扫,玉肌毕露。
他双手结印,神力化做莹白雾丝从他指尖涌出,缓缓汇入她额心。
雾丝游走于她骨血筋脉,遍探于四肢百骸。
炎帝说过,此术乃结成法印打入对方体内,若要解除,就得找到游窜在体内的法印,强行拔除体内。若晚一步,魂魄就会被法印灼蚀殆尽。
眼下不知她魂魄被灼蚀了多少,只得尽力挽救。
老祖压制住焦躁不安的心绪,耐心地寻找法印,片刻,终在她丹田周围寻到,他刻不容缓,雾丝裹住法印,迅速从她体内抽离出来。
法印一离体,瞬间就被雾丝化为灰烬。
应当没事了,老祖如是想。再探查她脉象,这一探,吓得他面色刷白,心跳慌漏数拍......
方才脉象虽微弱,但起码能感应到。可现在,任凭他如何探查,脉象消失,完全找不到。
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老祖只觉眼前阵阵发黑,第一次慌怕极了。他忙将她抱在怀里,惊觉她身子冰凉得不同寻常。
老祖将衣裳幻雾,包裹住她身子,紧紧搂在身前,一边抚摸她脸颊,想暖和她冰凉的脸颊,一边轻声唤着:“小艾草,醒醒,别睡了好吗?快睁开眼,嗯?”
楠艾一动未动。
老祖抖着一颗心,忽想到神珠,神珠乃创世神物,兴许可以复生魂魄!
老祖未敢犹豫,忙施法从心口导出神珠的神力,缓缓引入楠艾丹田,遍布全身。
良久,除了每次引入神力会感觉她身子一瞬的温暖,脉象和心跳没有半点动静,渐渐她身子又是一片冰凉。
而神珠的神力太强,若不慎微,会将楠艾肉身给彻底撕裂,他冒不得险。
老祖手臂颓然落下,茫然不知所措。
“小艾草!”他喊道,声音不自禁大了些,发颤的尾音泄出他的慌怕。
他不停轻拍她脸,又抚摸她发顶,一声声呼唤她。到最后,连“楠艾”都喊了出来。可她半点回应也未给予,眼皮也丝毫未颤动,像是沉沉睡去,再也醒不来......
“别吓我......”老祖额头抵在她额间,不安的情绪如狂风涌浪,席卷而来,双臂不由自主地怯颤。
他吻在她额头、眼前、鼻端,又亲了亲她脸颊,双唇,到处都是冷冰冰,彻骨透心的凉意。
“我禁不住你这般调皮地逗弄。求你......醒来吧!是我不对,我不该留你单独回来,是我的错!你醒来骂我可好?你是生气所以不愿醒来吗?”
愧疚如荆棘在他心头疯长,将他的心勒得鲜血淋漓。他为何掉以轻心?为何这般笃定帝纪已死?为何不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陪她一道回来!
老祖自责不断,低头埋在她脖颈,现在想这些已无济于事,他怎会预料帝纪竟然还活着?且潜踪隐于归墟内。
他发狠地闻着她颈边,淡淡清香的艾草味已经消失,再闻不到......
他方才其实就知道,脉象消失,心脏停跳,魂魄已被灼蚀殆尽,回天乏术。
她已不在了......
可他偏不敢信,自欺欺人,觉得这事太荒谬,明明一个多时辰前还好好的,怎就突然一动不动了。
老祖闷在她发间,哽咽难抑:“小艾草,你承诺的事,一件都没好好履行啊!你不是想去魔界看看吗?我本想处理完鲛族的事就带你去的。你还说想尝遍人界美酒佳酿,虽说你总贪杯宿醉,可我也想满足你的心愿。”
任凭他如何埋怨,回应他的只有沉寂。
他依然没终止,说道: “还有你唱的十梳歌,却不对我负责吗?”
老祖一顿,清了清喉间酸楚,回想那一字一句。仿佛那夜她婉转悠扬的颂吟似就在他耳边,轻声响起,缭绕未散,清晰依旧。
可她承诺的不离不弃,白头到老,却没信守诺言......
心口仿佛被刀一道道割着,痛得他呼吸越乱,喉咙被泪水的酸涩腐蚀得难受,他再难出声。
老祖抱着她,久久不愿松开。
忽而,他肩头微微耸颤,泪从紧阖的双目涌出,滴落在她发丝间。
***
楠树在门口静静守了半个多月,而这半个多月以来,整座山谷被黑雾笼罩得不见天光。
半个月前,老祖命他出去,两个时辰后,屋中没有丝毫动静,却见黑雾从门缝如倾泻的水瀑般,急速涌出,直至蔓延整栋房屋,最后弥漫山谷。
楠树怔怔地看着密不透风的黑雾,屋内诡异的安静,心下骤然一沉,便知晓了情况——丫头恐怕凶多吉少。
海精三位长老及桀云夫妻几日前曾过来,见到山谷黑雾萦绕,树枯草萎,尤其是楼屋被黑雾裹得窥不见究竟,不知情况,几人在外喊了数声。
楠树便出去将楠艾的情况说明,几人听得是愕在当下,瞠目难信,洛霜更是惊得连连摇头,捂嘴落泪。
他们本欲来同老祖商量何时领兵去东海和西海,此时得知楠艾生死不明,谁还有心思再同老祖提此事。
如今老祖定然悲痛万分,大家心中也是愤慨万千,莫不敢打扰老祖,也就纷纷离去。
*
这日,楠树仍旧静守在老祖屋外。
忽见周围黑雾急剧收拢,须臾间,黑雾悉数聚回屋内。久未见光的屋子一片亮堂,阳光灿灿泄入,又闻雀鸟聒聒。
门忽然打开,楠树怔然未动,盯着门口。
一身黑裳涌雾的老祖终于现身,踏步而出。他单臂怀抱一人,裹着兜帽黑裳,窥不见其真容,正是楠艾。
老祖面容在雾中若隐若现,一双黑眸冷峻如锋刀利刃,寒凉似浸冰生霜。
倾射而来的阳光仿佛都能被他眼底的冷意消却温度,此时此刻的他,清冷的脸上无波无澜,周身是透彻心骨的寒。
楠树被他投来的视线不由慑得发凉,畏惧陡生。
老祖淡声交代:“你同海精族说,今日乃天界鲛族的灭族之日,他们无需领兵前去,往后安心住在归墟。此外,我当不会再回归墟,除非......”
他口中稍顿,除非楠艾想回来,但她再回不来。
“你若想留在归墟也可,随你之意。”言讫,老祖腾雾飞离。
“老祖!”楠树忙朝他身后喊道:“我想随老祖前去!我想陪在丫头身边!望老祖应允!”
老祖身形未停,淡淡回了句:“随你。”
楠树飞追过去,再问:“待我交代海精,该去哪儿找老祖。”
空中飘来老祖清冷的回音:“东海。”
楠树眺望远处,黑色身影如闪电疾驰,眨眼出了他视线。他调转方向,忙不迭去同海精交代老祖嘱咐。
***
天界东海之西,邻近黄海之处。
原本的万里晴空,却被浓稠黑雾遮掩得如黑云压顶,压抑而惊悚。碧绿清澈的海水,被血色染成怵目的鲜红,蔓延数百顷。
海面漂浮数不尽的鲛族尸体,个个皆是惊恐瞠目、尖牙呲裂的狰狞模样,鲛族真面显现,可怖至极。身上千疮百孔,俱被黑雾穿透,可见其临死之际遭受的惨烈程度和恐惧。
而漂浮的尸体还在不断增加。
东海鲛族太子早已被分尸海中,群龙无首的鲛族在海中四处逃窜。可黑雾四面八方涌现,追得他们恐慌万状,谁能逃此一死?
整片海域沦为茫茫不见边际的地狱坟场。
血腥波及东海龙宫,听得虾兵蟹将惶惶来报,惊得龙王盹儿直醒,赶忙随士兵前去。
见到海上雾漫遮天,海中一片血色惨状。龙王吓得直抹冷汗,这么大的战事?怎么一点动静也无?
而这弥漫的黑雾,怎么都像数万年前救下海精一族那人......
归墟老祖?!
龙王正疑惑,却未见到老祖身形,只听到鲛族不断传来的哀嚎惨叫,再这么下去,岂不是要屠族了?
屠族在天界可是罪大恶极的重罪啊!饶是鲛族曾作恶不少,可一旦被灭族,这事可就严重了。
他忙高声喊道:“还望老祖现身同我说明一下今日之事。”
“龙王若要插手,今日东海之水将倒灌天上,从此东海不复存在。”
空中传荡老祖冷冷的威胁,惊得龙王的龙鳞陡然发颤。东海之水倒灌......他经不住这般吓唬啊!
龙王畏惧老祖的威胁,众仙皆知,老祖有能力毁太阳灭归墟,他哪敢对抗。
最终东海龙王悻悻离开,慌慌忙忙飞去天庭,此事恐怕只能上报天帝来处理。
天帝听得此事,也是震惊非常。老祖怎突然去东海屠杀鲛族?
龙王却才又道出几日前听士兵禀告的事:“听巡.游的士兵禀报,前些日,见到东海和西海的鲛族联合举兵往归墟游去,貌似是杀了归墟的海精。”
“什么?!”天帝拍案而起,怒目圆睁:“此事你怎不速速来报!”
龙王低头,因失职而愧意,没敢回话。
“唉!”天帝气得胡子翘起,重重叹道:“鲛族是不生事就闲得慌!如此作恶,被灭个罄尽又能怨谁!”
可他毕竟是天帝,需以苍生为当前考量。
“东海鲛族已救不成了,这一来一去,以老祖的能力,都能将你东海龙宫给杀个片甲不留!如此......也只能前去阻止他屠灭西海鲛族,唉!”天帝愁眉难展:“总不能一族全灭不留活口。”
思忖一番,天帝喊来大殿下昱绪,命其即刻率领天兵神将阻止老祖,并严正叮嘱他莫要与老祖发生冲突,问明事由即可。
哪知,当昱绪率兵过去西海时,那海面的惨状,惊得天兵神将个个目瞪口呆,真是见所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