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归墟的老祖和楠艾, 看着海面漂浮的海精族的尸首, 皆是骇然不已。
被鲜血染红的海水,不断拍打在雪白沙滩上,一片血色, 在灼阳下衬得怵目惊心。
“怎会这样?”楠艾愕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转身望向身旁之人。
老祖见到此景也是疑惑不解, 面色陡沉。
纵目眺望, 血色断断续续蔓延数十里, 并未完全散去, 而海面上的尸首也未腐烂, 想来是近两日发生的事。
楠艾飞身落在海面, 一一查看海精的伤处。大多为利器所伤,还有部分则尸首不全, 似被什么咬断的。而海精们身着盔甲, 手握兵器, 俨然是全体严正出战的态势。
目之可见的尸首约莫百来具,有一些兴许飘远了看不见,亦或沉入海底。她推断这不是一人而为,定是规模不小的交战。
“老祖......”楠艾问道:“是不是鲛族?”
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鲛族。
归墟乃老祖管辖之处,即便天庭未有正式昭告,但数万年来,归墟为老祖私人之地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谁敢来归墟胡乱生事甚至大行杀戮?除了与海精族历来交恶的鲛族。
老祖目色沉寒地盯看眼前这被血色染透的海水。
他第一反应也是鲛族,可鲛族纵然胆子再大,也只敢在归墟外海徘徊打探。若来归墟犯事, 便是主动挑起争端,莫说天庭明令禁止鲛族再犯他族,否则会被天兵神将抓去天庭受审量刑,饶是他也断不会放过鲛族。
如此严重后果,鲛族仍敢冒险过来挑动事端,甚至杀害海精族,总不该是突然心生杀意,举兵前来?
即便怀疑罪魁祸首是鲛族,他却琢磨不出他们贸然挑事的缘由。
尤其……老祖侧身觑了眼归墟岛外被破坏的结界。
此结界虽说当初只是为阻挡过烈的太阳而设,并不是专门的防御结界,却也不是轻易能破除。
鲛族中尚存修为强者,除却一直失踪的西海鲛族族长,又有谁有能力破了此结界?
老祖正疑思,就见楠艾腾云急速冲进归墟岛内。他忙追了去,护在楠艾身边。
见她双唇抿得泛白,忧心忡忡的样子,该是担忧楠树吧。
如今情况尚不明朗,不知岛内是何情况,又是否潜伏鲛族,他不敢让她离开视线。
而急急飞驰的楠艾正是忧虑楠树的安危,它是一棵走不动的树,危险来临,只能等着被宰杀。
而且海精一族共有三千多族人,剩下的海精族去了哪儿?没有将同伴尸首打捞进行埋葬是因为逃离了归墟还是其他原因?
种种疑惑都令她提心吊胆。
*
不消少刻,两人飞至山谷上空。
眼见下方木屋被拆得七零八落、木碎壁残,楠艾心头直提,愁眉锁眼地催云直冲木屋而下。
方按落云头,她脚步未稳,纵身一跃落地,分毫不犹豫地跑去楠树所在之处。
瞧见前方那空落落的位置,楠艾猛地刹住脚步,惊得呼吸一漏,眨两下眼,生怕自己因心绪不稳而看花眼。
她又左右环视了两遍。没错啊!前面正是楠树爷爷被栽种的地方,楠树怎就凭空消失了?!
楠艾吓得抬腿跑去,因担忧忐忑而踉跄了一下脚步,险些栽倒地上。
陪在她身边的老祖大手一握,稳住她身形。
楠艾目光颤颤地看着面前空荡荡的大坑,声音也是颤着:“爷爷呢?”
楠艾抬头望向老祖:“老祖,爷爷怎不见了?他、他该不会......”她哽着没敢往下说,压着心头不安,水雾漫在眼眶,委实是担心极了。
老祖指了指地面:“只有坑,却没留下根.茎,倘若被杀,也应当是树断枝毁的样子。而这显然是连根拔起,或许是他自己逃离了。”
楠艾一愣,讶异道:“自己逃离?爷爷他没有腿怎么跑?”
老祖道:“他其实早已是仙体,可以变化人形。”
楠艾惊了惊,未曾想楠树爷爷竟早已修炼了仙体?她一直以为他连妖都未修成。
老祖遂将实情同她道明。
楠树原本只不过是伏魅手上的楠树法丈,而后受了伏魅的神力而成精生智。伏魅当初因窥探天机受天道严惩,承了伏魅神力的楠树也因此受到牵连,虽是仙体,却无法飞升成仙,只能一直当一棵树,哪儿也去不成。
千年前在厉山,楠树将自己灵力悉数传给楠艾,最终导致其休眠,楠艾一度以为楠树逝世。
而后楠艾修炼时,休眠的楠树被一道雷劈成两半。那道雷并不是天界的雷母所致,而是天道对楠树施加的惩戒。
此事是楠树同老祖陈述的,那次雷罚将他身上伏魅的神力毁个罄净。
老祖则是推测楠树当初将身上吸收的日月灵力全然传给楠艾时,也是赎罪之举,天道最终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才会降下雷罚。
来到归墟后,在老祖的协助下,楠树潜心修炼千余年,终是重新获得仙体,只是那时楠艾去了天庭,对此事一无所知。
楠树习惯作为一棵树待在原处,从未在她面前变过身形,楠艾自然不知究竟。
楠艾仔仔细细听着老祖的详述,惊觉自己竟许多事不知。
尚来不及自责对爷爷的忽视,她听出关键——爷爷会化形,这说明他兴许未遭厄运,许是逃生了!
“其他海精呢?或许爷爷正同他们在一起。”楠艾握住老祖手臂,焦心不已:“我们快去寻到他们踪迹吧?归墟殿.....对,他们或许藏在归墟殿!”
慌里慌张的楠艾正拽着老祖欲朝归墟殿飞去,却被老祖按住手。
楠艾转身投去疑惑的目光,老祖同她解释:“木屋已被损毁,楠树消失不明。鲛族又岂会放过归墟殿?既然从海中杀到了这里,说明归墟殿也难幸免,而海精又怎会守在归墟殿坐以待毙?”
听言,楠艾更茫然:“那他们此时在哪儿?我们总要去找些蛛丝马迹,寻到他们。”
她一点头绪也没,最坏的结果是大家被鲛族抓了去,所以她才会惶惶难安。不找到大伙儿,一颗心就总悬着,六神无主。
老祖又怎看不穿她心中所虑,他握住她手,冰凉凉的,看来是十分心忧。
他道:“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楠艾不明所以看着他,老祖紧紧交握她五指:“你随我来,兴许有收获也说不定。暂且莫慌,我会帮你找到楠树,也会找到剩下的海精。”
虽是疑惑,但老祖胸有成竹的一番话还是给予了她很有力的安抚。
***
老祖带楠艾去的地方,正是归墟海底。
归墟海底的珊瑚群中,有个隐蔽的暗洞入口,这个洞口是老祖二十万年前因女娃之死欲毁灭归墟和太阳时发现的。
那时他痛苦不堪,心灰意冷坠入归墟深海,自固封闭在海底深处。有一日海底发生剧烈涌流,海底珊瑚群下的沙石流动冲刷后,才显露出这个隐蔽的暗洞。
暗洞入口隐在各色繁杂的珊瑚丛中,若不仔细观察,甚难发现。
进入暗洞,却是个别有洞天的海下洞窟。
洞窟内.壁连接着的是海底群山,洞内空间极大,长约八十来丈,宽也足有六十丈,洞高不见顶,洞壁乃天蓝晶石构成,散发浅色幽蓝光。
老祖发现暗洞后,便在洞窟隐世近十万年。
数万年前,海精一族随老祖来到归墟。老祖为防自己不在时,海精族遭遇鲛族亦或其他危机,便带族长和几位长老来到过此处。
那时,他在暗洞入口设置了结界,并用障眼法覆盖了洞口,且将通过结界的口诀告诉了族长及长老。
鲛族生性凶残,如若海精沿海中逃走,鲛族定会趁势追杀,绝不留活口。是以老祖猜测,其他幸存的海精族应当是被族长和长老们带领至海底暗洞中躲避,这是最迅速的也是最为妥当的逃离办法。
他希望这个猜测是对的。
老祖所料无误,待他施法解开结界,带楠艾进入暗洞,幸存的海精们全数躲在洞窟内。
见到老祖和楠艾,惶惶心惊数日的海精们顿时沸腾起来,纷纷涌来将他两团团围住。
有义愤填膺挥舞拳头说要去报仇的,有抹泪说想出去妥善收拾安葬亲人尸身的,还有不断咒骂鲛族该下地狱的。
老祖环视一圈众人,眉间沉了一瞬,问道:“大将和族长呢?”
此言一出,洞内霎时安静,个个低垂着脑袋。
渐闻女子们细细抽泣声,又见将士们红着眼眶紧抿双唇。
“老祖......”洛澄站了出来,红肿的眼中满是血丝,已是痛哭数日未安眠。
他发狠地咬着牙,哽咽道:“爹爹和大长老为了护送大家顺利逃来此处,便率领其他士兵奋力抵抗,阻止他们追来。爹爹说他和族长会尽快赶来的,让我们绝不要离开洞内,但是......”
洛澄含泪凝噎,再说不下去。
楠艾听得一愕,视线正落在前方洛霜身上,她已扑入桀云怀中隐忍哭声。桀云抬眼朝楠艾轻轻摆了摆头,一声叹息。
楠艾心下陡沉,想来是凶多吉少了。
而旁边的二长老离含玉也是啜着泪,同二长老初琉站在一起,族长离汐虽是离含玉的养父,却一向待她如同己出,父女感情深厚。
老祖目色凝重地看了大长老洛滨一眼,洛滨心明,上前同老祖将事情始末据实陈述。
三日前,正在归墟沿海海域巡逻的海精士兵发现鲛族正浩浩荡荡地大举涌入,部分士兵留下抵抗,两个士兵则赶忙回归墟通报大将军和族长。
大将军洛焱察觉事情蹊跷,他们远在归墟,同鲛族再无瓜葛。除却千年前楠艾被西海鲛族公主所伤,老祖带上她去复仇,斩杀了数百鲛族一事。但此事乃西海鲛族先行挑衅,事隔一千多年才来闹事?
士兵又道,举兵冒犯的鲛族服装不同,亮黄色铠甲和暗绿铠甲皆有,是东海鲛族及西海鲛族联合而来。
洛焱和族长离汐听得更是大惑费解,东海鲛族同他们早已没有任何争端,当初他们居住的黄海都让给东海鲛族了,此番突然前来又是何意?
两海鲛族联合过来,总不能是突然想做客吧?
族长思忖良久,拧着眉道:“不论如何,他们此次前来定是知晓老祖暂不在归墟,不然怎会如此凑巧?此事不太妙啊!最好先将大家妥当安置好先。”
大将军洛焱点头,赞同族长提议。
先不论鲛族过来为何,总归不会是好事,若真交战,海精兵力尚不足以对抗两海鲛族,当务之急是规避冲突,将大家护好再从长计议。
两人随即命士兵们将大家召集起来,去往海底的暗洞暂避。
谁知,当大家刚要出发,鲛族已经来到归墟,如族长所担忧的,鲛族此番就是来寻仇!
东海鲛族由太子,也是如今的族长——岐镇领头,西海鲛族则由失踪几万年的族长蔚淮清带领。一个为报父仇,一个为报族人及女儿之仇。
听闻老祖不在归墟,他们二话不说,手握兵器冲杀而来,将这仇直接安在了海精族的头上。
海精纵然有三千多族人,可鲛族共率领近两千士兵,加之凶残的百头虎鲨,正面对抗,海精必会面临被屠族的危险。眼下不得不突出重围,将族人护送到海底暗洞。
慎重忖量后,大将军和族长遂带一百多将士冲入海中,围成长形阵线,以命为海精族博得逃离时间。
当长老们和桀云护送大家逃入暗洞后,数日不敢出,唯恐鲛族巡游在附近。
即便洛澄想出去一探究竟,更期盼父亲尚且活着,却被桀云阻挡。眼下情况不明,若是贸然出去,不小心暴露大家藏匿之处,届时全族都得面临灭顶之灾。
听完大长老陈述,老祖面色越发沉寒,眸底更是杀意迸裂杀意。
西海鲛族族长......缩头乌龟一般躲藏数万年,竟胆敢现身带兵杀来归墟!
楠艾自然也听到了西海鲛族的族长,正是老祖费尽心思要找的最后一位分食女娃之人。
她贴站老祖身侧,轻轻握住他身侧的手,抬头道:“我会陪你去。”
老祖垂眸定了她一眼,凝重的眉宇稍稍舒展些,什么也没说,将她纤纤小手反裹在自己掌心。
“我们要为大将军和族长报仇!”大长老洛滨出声高喊,沙哑的声音掩不住其愤怒和决意。
大家纷纷附和:“为大将军和族长报仇!为死去的族人报仇!”
洞窟内一时士气高涨,喊声如雷,轰轰震耳。
***
大家出来暗洞后,便着手于寻找牺牲的同伴尸首,将其好好安葬。
大将军和族长的尸首两日后在外海寻到,却是残缺不堪,生前定遭遇非人对待。如此,大家欲复仇的情绪日渐强烈。
在大将军和族长安葬当日,海精们纷纷跪下,请命老祖助大家报仇。
老祖寂然看着前方的墓碑,清冷的月色在他眼中铺开一片寒凉。
他默了许久,在大家期盼的目光中,沉色未言。
楠艾明白,便低声与他说:“老祖先回归墟殿吧,待这里处理完毕,我再回去。”
老祖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转身甚也未说。
众人一时不解,面面相觑,又沮丧万分:老祖不愿帮大家吗?
楠艾岂不懂老祖在想些什么,他定是心生愧意,自己与鲛族的恩怨牵扯到了海精身上。这仇他断然会报,只是一时间心中万千,不是滋味,便什么也不想说吧。
楠艾安抚大家情绪:“老祖不会让死去的族人白白牺牲,他只是心情沉重,不愿多言。”
楠艾是老祖之妻,得到她的承诺,众人安了心,纷纷磕头感激。
楠艾哪里敢受这等大礼,忙喊大家起身。
她着然也有些内疚,毕竟当初是她亲手杀了几百西海鲛族,鲛族公主的尾巴也是她割断的。寻仇的将怒火波及海精身上,这是她没料到的,尤其事隔千多年。
***
因山谷的木屋被毁坏,老祖同楠艾这几日便暂且住回了归墟殿原先的屋中。
待葬礼结束,楠艾便自行回屋。
乘着清幽幽的月色,她独自走在山林间,心事重重,徐徐漫步。
忽而,前方树下立着一道黑色高大的身影。老祖并未回屋吗?
楠艾三两步跑去:“老祖!”
老祖回过身,面容隐在树影下,瞧不清。
楠艾跑至他身前,见他面色仍是沉得很,同这暗夜下的林里暮色一般。
“老祖莫要再愧疚。此事是鲛族借机行杀戮之事,并非你所愿。老祖何时去东海西海,我随你前去。”
老祖默然看了看她,伸手触在她额头,并未开口。
楠艾不知其意,却也没动,唤了声:“老祖?”
倏然间,老祖指尖快速结印,一刹打入她额间。
楠艾懵了一瞬,捂着额头不解地看向他。
正疑惑,额头突然一阵灼痛,楠艾低头嘶了一声,紧接着体内好似有火苗飞撺,燎烧得难受。
“痛吗?”身前的老祖竟发出笑声:“待会儿可会更痛,烧身灼心般的痛。”
楠艾霎时愣住,这声音......不对!
她猛一抬头,只见面前老祖勾着唇,笑意阴冷发怵。
楠艾双目骤然一缩,这不是老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