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楠艾转醒时是在老祖的房间, 但老祖却不在屋内。她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脑袋, 正撑坐起身。

“醒了?”

随着声音响起,床边白光一闪,讹兽雪白身影即刻显露。正是老祖将其召唤出来, 隐在屋中守护楠艾。

自从楠艾回到归墟, 讹兽暗中守在置星殿的任务也完成, 老祖便没再将它唤出, 今日发生的事给他猛地敲了个当头警示。以为在归墟, 他便下意识觉得安全, 放松了警惕, 却不想那隐在暗处的人将手伸到了这里。

看着只见过一面的讹兽, 楠艾愣了下,随即问道:“老祖呢?”

讹兽回道:“他帮你解完药性就下楼了, 此时正在大堂。”

楠艾正要下床穿鞋, 只听讹兽迟疑道:“这会儿......你还是暂时留在屋内吧。”

“啊?”楠艾穿好鞋, 抬眼不解地看着它,这话的意思,劝她莫要下楼去?

讹兽含蓄地解释:“老祖正在大堂审问,许会有些激烈......”

楠艾一顿,审问?该不会是在审问桀云吧?

她正疑思,楼下忽传来闷哼痛声,还有哭声。这哭的人,好似洛霜?

楠艾忙下床,开门快步至过道围栏, 低头看向下方,惊了惊。

只见桀云被一团黑雾裹住脖子举起来,双腿悬空,呼吸困难,面容已憋成了酱红色,神情痛苦不堪。

洛霜正跪在老祖面前,一边抹泪一边哀求:“桀云当真不知情况,的的确确被控制了神智。他怎会要害楠艾呢?如果他真想害楠艾,许多时候都有机会动手,断不会等到今时今日啊!还望老祖看在他跟在您身边多年的份上,饶却他性命吧!”

老祖正背对楠艾,她瞧不清他神情,但眼下的这状况,他俨然怒意不轻。

依当时情形来判断,那绝对不是她平时认识的桀云,期间定有什么误会。易容也好,控制神智也罢,总归要先调查清楚。

楠艾直接跃过围栏,翻身飞下,轻巧落在大堂。

洛霜见她出现,忙面跪向她,盈泪求道:“楠艾!桀云当真不是故意的,我回到屋中时,他已晕倒在地,我也是莫名其妙。待他醒来,我便问了究竟。他说自从在海底见到一团莫名的黑影,便失了神智,之后发生何事俱不知晓。我见屋中有火痕水迹,便猜断你们之间定然发生了什么,就带桀云匆忙过来找你。这才知道事情严重,可桀云千真万确是失了智啊!”

洛霜已是泪流如雨:“你同老祖求求情可好?这事再详做调查,哪怕先将他关入海牢,再做审讯也好。”

多年情谊,尤其洛霜待她向来好,楠艾当是不忍她这番委屈哭求。此时却不得不压下心软,严肃质问:“你说带我去做海棠糕,也是诓我过去?你们夫妻串通好的?”

洛霜不住摇头,将前因说明白:“因我想送一件称你心意的新婚礼物,却思来想去不知送何,便让桀云想法子,他说同你聊聊来猜猜你心思,我即来将你唤去,实怕老祖起了误会,却才编个谎话,并不是故意串通来害你的!”

楠艾想起前几日,洛霜确实委婉地同她打听喜好的物件。且她若真有心加害自己,又怎会察觉事发而领着桀云来道歉,不该直接逃走吗。

思忖一番,楠艾上前将她搀扶起来。洛霜跪久了,两腿麻疼起不来,索性就跪着,何况老祖未应,她还得帮桀云求情,哪敢起身。

洛霜咬唇欲言又止,投去的请求眼神已表露一切,楠艾看得明白。

她转身同老祖道:“老祖,当时我也看出桀云举止异常,不如将他放下来盘诘清楚,再依照实情而行惩戒?”

老祖侧身看过来,沉峻的面色足以说明他此时此刻怒意极盛。

“难道我不清楚他异常?但他身为副将,毫无提防意识,轻易被人控制神智,不得不罚!”口吻十足冷硬,即便是对着楠艾。

老祖的愤怒不只是对桀云,多少还有些懊恼自己的掉以轻心。

几百年前在置星殿出现的神秘人,潜入置星星君的神识,欲刺杀楠艾。这事直到楠艾回来归墟,他渐渐放松了警惕,甚至因为毫无头绪,又觉得她在自己身边定然安全,而粗心大意到将那件事沉在了心底,没再追查过。

好在楠艾今日反应快,且如今法力并不弱,即便神秘人的法力再强大,也要受限于被控制的桀云的力量。

此次她虽侥幸逃脱,下一次呢?那个人又会控制谁来加害楠艾?

越是深思,他的怒意越发难以抑制,充斥胸口,火势难抑,烧得没处纾解。无论是否被控制而为之,桀云恰撞在老祖的怒气上,惩戒在所难免。

眼见悬空着的桀云面容愈加扭曲狰狞,洛霜心惊胆颤,不停磕头求饶。

桀云见她头发凌乱,额头都磕破了,心痛不已。憋着嘶哑的嗓子,艰难道:“我的命是老祖当初救下的,自然也可由老祖取走。此事过错全在于我,与洛霜无关,还望老祖莫要怪罪她。”

楠艾听得这临终般的诀别之言,真是提着心吊着胆了。洛霜更是吓得面色尽失,哭都哭不出来,摇摇欲昏。

这事如若真与桀云无关,怎能到要取之性命的地步?楠艾再顾不得老祖的脾气,就要开口再劝,忽见桀云被猛地甩出门口,重重落地,疼得他呲牙咧嘴。

老祖厉训:“有精力说些要生要死的话,不如想想如何将功补罪!”

桀云一听,当场噙泪垂首,感激连连。最后同洛霜搀扶着离开。

*

直到两人离开许久,老祖依然伫立原地,挺拔的身躯定成了一座雕像般。

楠艾试探地唤了他一声,良久,他才转过身来,目光忽而锐利,盯得她几分悚然,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老祖......不如我们今日去南海吧?”她想转移他的注意力。

老祖仍然一语不发,抬步走向她,低身直接揽过她腿弯,将她端抱在自己大臂,径直走出屋。

脚下腾雾,即刻起飞。

楠艾不知他这是带着自己去南海?亦或去其他地方?见他面色沉得如足下黑雾,她箝口不敢问。

待飞出了归墟,老祖将她抱在怀中,盘坐雾上。双臂围成一个圈——保护的姿态。

他着实害怕了吧?楠艾软下身子,静静靠在他身前,两手搭在他手臂上来回抚触,想尽量安抚他的情绪。

半空飞行许久,两人一路沉默。

楠艾发觉这不是去往南海的方向,但也没问,老祖应当有考量,此时还是顺着他为好。

“大婚暂不举行了。”老祖看着远山叠峦,突然说道。

楠艾一悸,转身在他怀中坐正,他眼中的沉肃毫不遮避,他是认真且慎重的说出这话。

“为何?”楠艾大惑不解:“日期不是已经定好了吗?也通知了海精族去筹办婚庆典礼。”

何况......她当真期盼与他的婚礼。

老祖垂眸睇去,她神色间晃过的失落落入他眼中,他怎不知楠艾对两人大婚的憧憬,他更是盼望了许久,想要风光迎娶她。

可眼下她的安危最要紧!

敌人在暗处,他暂无头绪,不知那人何时还会出现,亦或还会控制归墟的其他人?无论是大婚典礼还是平日,她定防不胜防。而他也不可能整日十二个时辰皆能保证她在自己视线范围内。

无法预知的危险,就像一颗心彷徨地悬吊在悬崖绝壁,令他焦灼不安。他没法容忍像今日这般的突发状况,岂敢存着侥幸心理。

思忖再三,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便是带她回金乌族,异世仙境是最为安全之处,没有族王的诀印和咒法,无人能进出。

老祖蹙紧的眉头一直未舒展。一手轻抚她脸颊,看着她,歉疚道:“待事情调查清楚,找出了欲加害你的人,我再补一个盛大的婚礼给你。你先忍忍。”

楠艾摇头道:“我并非要一个盛大的婚礼,只要有你在,披上婚服,婚服无需过多装饰,没有珠宝也无妨,简单而喜庆的红袍即可。到那时,你我月下交杯酌酒,明月繁星共证,独属我们的良辰婚礼,无谁打扰,夜静安好,足矣。”

老祖目光微颤,她口吻平缓温柔,却字字强势地砸在他心湖,溅起无数水花,荡起千层波浪,难以平静。

她不经意的体贴总能给予他强而有力的安慰,设身处地考虑他的心境,消弭他的烦愁。

老祖指尖摩挲她脸颊,心疼地问道:“只有你我的婚礼,会有遗憾吗?”

“不会!”楠艾倏然正色:“同你成婚,正式成为你的妻,怎会有遗憾?这可是我向往已久的。无需繁琐,只要你在!”

瞧着她熠熠生光的眼,在他心间结下颗颗蜜甜的果实。

老祖深凝片刻,心口一时灼热几分。不自禁地低头在她额上一吻,再掠过她秀气的鼻端,轻轻落在她唇上。

他吻得轻柔,像是品鉴一件爱不释手的珍宝,唇间却炙热无比,直要沸燃两人交融的呼吸。

待楠艾终是红着一张海棠般的脸,喘得厉害,老祖才收手,将她抱在怀中。攥紧的拳头显露他隐忍难抑的火热,深喘几许。

两人正静静回味方才的温馨动情,老祖忽道:“可我还差一件婚服。”

***

老祖最终掉转个方向,带着楠艾去了一趟仙界,选了匹红绸缎料,再径直飞往浮华山。

还没找到媳妇的帝轩便成了他们举办婚礼的唯一见证者,不......还有他女儿帝玥。

帝轩委实恶意揣度了一番老祖的目的:就是特意过来秀恩爱打击我的吧?

*

楠艾帮老祖缝制了婚服,虽没澧兰手巧,却也是细心费力,依照老祖黑袍的样式而做。

当楠艾帮他试穿做好的婚服时,老祖激动得没控制好法力,把里裳外裳瞬间都给幻成了雾。

眨眼,空荡荡赤条条地站在楠艾面前。

拎着婚服的楠艾傻了眼,视线不由自主瞟向下方,瞥见那雄伟之物,她慌忙别过眼,脸烧脖子热地僵在原地。

“穿......穿件裤子吧。”她结结巴巴。

老祖也是窘迫不已,耳根子一红,瞬间就罩上条裤子,心头却压着雀雀欢悦。

楠艾帮他套好衣裳,系上腰封,再将裳服轻轻拍顺。她站开两步,细细端量。

初见老祖身着红裳,却令她眼前惊艳——红服束腰,青丝垂肩,眸光浟湙,丹唇含珠。竟有种妖冶摄心的美。

见她嘴角始终勾着淡笑,口中却未语,老祖倒生出几分紧张,故作平静地问:“怎的?不好看?”

楠艾两步上前,踮起脚尖双手环住他脖子,仰头望入他幽深的眸子,烛光在他眼中摇曳出寸寸暧色。

她情不自禁轻声感慨:“老祖,事到如今我都甚觉做梦一般。你当真美得摄魂动魄,竟成为了我的夫君。与你结为夫妻,我便是世间最幸运之人,如获至宝,生生不舍。你就像佩在胸口的白玉,日久才知温润柔绵。我总问自己何德何能......我依旧要问一遍,我何德何能有幸遇见老祖,成为你的妻......”

说着,她眸中氤氲泪光,脸上却带着欢喜的笑。

老祖毫无防备,怔怔低头看着盈泪灿笑的她,听着她字句肺腑之言。

楠艾咽了咽喉头,继续道:“老祖......我喜欢这般唤着你。拂墨也好,姞玄也罢,都是你过往的名字,唯独老祖,是我唤得最亲密的称呼。如今这般幸福,我却有些害怕,怕万一有一日你不在我身边,我该如何?又怕我寿命不长,将你孑然留于世间,你该会多痛?”

“越发如此想,我越想有个孩子,想着万一那日到来,至少有孩子陪着你,有个念想。”话音落,泪珠蓄在眼眶,欲坠不坠。

老祖心口一阵刺痛,两手抹过她眼眶的泪,有些生气地斥道:“你许诺过生生世世,与我白头偕老,又怎要说这些沮丧话!倘若真有那么一日,我便随你而去又如何?我怎会忍心让你一人孤零零离去?”

楠艾听言愣了愣,忽而扑入他怀中,竟哭了起来,眼泪在他婚服上晕开朵朵水色。

她抽着气,凶巴巴地:“不能说不吉利的话!你怎能随我而去?这般不负责任,孩子怎么办?你还得照顾孩子呢!”

老祖委实不知所措,哪里知道她突然哭得梨花带雨般,口中还不依不饶地训话。从照顾孩子说到应该要生几个才合适,甚至谈及孩子将来婚配问题......

他很想提醒她,他们现在一个孩子都还没有,无需这般费神地胡思乱想。

实在没辙的老祖一把将她抱起,转身把她放在桌上。施法一震,楠艾身上衣物像雪花般片片掉落,雪肤冰肌顿时入目。

楠艾僵住,顿时没了反应,很有效地止了哭声。

她愣头地看了看自己挂着碎布的身子,又抬头不明就里地朝他眨眨眼,瞧着几分可怜无辜。

老祖大掌分握她两只玉足,霎时一提,往身前一拽。猝不及防的亲密贴靠惹得楠艾一声惊呼,两滴挂在眼眶的泪珠顺势就抖落下来。

这番模样,尤其撅着红唇,好似正受着老祖欺负。

老祖心神一荡,倾身在她耳畔沉沉低语:“本只想止了你的泪,可你这受惊小兔的样子,我委实难放过你啊。”

他话语极为蛊惑,诱人沉溺,而楠艾却极为后悔,因为没多会儿,她哭得更“惨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