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归墟后, 老祖就在朝会召集海精, 宣布一个月后举办婚礼。
自从两人在一起,楠艾未曾刻意想过成婚之事。没成料,老祖对婚礼甚为看重, 平日里倒也瞧不出他对何事上心, 这事恐怕早就惦记在心里头。
老祖同她说要举办婚礼, 她呆了呆, 反应过来顿时心花怒放。没刻意想过是一回事, 当这事摆在面前, 怎不喜出望外!
却才恍然, 自己也欣喜期盼这一日。她无所谓婚礼多浩大盛重, 只盼与老祖共着婚服,星月作证, 誓言一生。
因当初她与昱琅在天庭举办过大婚典礼, 恐以为老祖对此会有颇深的芥蒂, 即便她渴望与老祖成婚,可也不敢贸然提议,只怕戳了他的痛处,这事就被她压在心底。
熟料老祖先提出,她激动得热泪盈眶,扑在他怀中。
他问:“你可愿意?”
怎会不愿意,当是非常十分愿意!可她高兴得话都说不完整,泪水堵在嗓子眼,只是紧紧抱着他, 不停念着:“愿意愿意愿意!”
老祖叮嘱海精族长离汐,婚庆典礼无需过于繁杂,也不需要张灯结彩弄得夸张。只待他与楠艾对月作誓后,大家热闹热闹,饮酒畅食就是。
老祖想要的,不过就是在众人见证下,将楠艾风风光光娶进山谷里的木屋。是以,没有意义的繁琐步骤,他一律省略。
长老们本想给两人办个盛大奢华的婚庆典礼,可老祖发了话,尤其他一向低调淡然,愿意同海精们庆贺新婚已属难得,哪里还敢擅自为之。
大家商议一番,遂决定依照老祖的要求。只不过婚礼时的酒水和佳肴需得精品才妥,长老们打算亲自去仙界走一遭,置办些上等佳酿。
楠艾同老祖想法不谋而合,简单些恰称心,毕竟两人早已是夫妻,只是可借此与大家分享喜事,也可满足成婚的心愿。
随着婚期临近,楠艾这些日子一直琢磨应该送老祖一份新婚礼物。
老祖将族王的定情信物饮血剑赠予她,而她送过的唯一称得上的礼物,就是在人界买来送给他的黑银簪。那时,她并未对老祖生出情愫,只是感恩。
可那黑银簪又的的确确见证她感情的萌发和转变,因着她第一次用簪子为老祖绾发时,他指着书本说的那席话,令她察觉到自己的心思。
楠艾思来想去,决定亲手为老祖做一只新的发簪作为新婚赠礼,亦可作为见证两人一路走来的信物。
簪子形状和花式她前几日就设计好了,画在了纸上。簪柄设计为两线盘绕,寓意夫妻缠绵。簪头为一片艾叶,私心地想将自己的真身戴在他发间,寓意情深不渝。
唯独就剩制作簪子的材料未确定。
银簪和玉簪甚是常见,她想寻个独具特色的材质,做个独一无二的发簪,却想不出应当用何材质妥适,遂将想法同洛霜说了说。
洛霜听言,建议道:“归墟海底最出名的当属珊瑚和紫珍珠。你若要镶嵌,可以选一枚合适的紫珍珠,如若只雕花式,我们去选一截珊瑚即可。”
用珊瑚制作的发簪,这倒稀奇罕见。珍珠她不打算镶嵌,繁杂花哨的簪子不适合老祖,简约些的他应当中意。
决定后,事不宜迟,楠艾拽着洛霜就去海底,路遇洛澄,听得要去寻珊瑚,他兴致勃勃跟着一道。
三人这会儿便在归墟海底四下游观。
*
归墟海底,缤纷多彩的珊瑚千奇百状,有巨大花形的,有根根长柱的,还有长成蘑菇伞的。
紫的,红的,蓝的,黄的,目不暇接。
站在珊瑚丛中的楠艾两眼瞧花了,好看得无从选择。
“我该选哪个颜色呢?”楠艾摸着下巴直犯愁。
红色珊瑚最靓丽,若是制成发簪,婚礼时戴着与红婚服相得益彰,可平日里就不大合适,老祖大概也不会喜欢这么鲜艳的簪子吧?
洛霜左观右瞧,正巧发现一株树枝放射状的紫色珊瑚,朝楠艾喊道:“你来看看这株紫色珊瑚如何?”
正犹豫不决的楠艾闻言忙两腿一蹬,游了过去。
弯身仔细端详:这株紫色珊瑚委实漂亮,通体呈半透明,色泽均匀不俗,细细瞧着,隐约可见紫红色纹路,甚是特别。
楠艾点头赞许:“的确亮眼,颜色也不艳俗,紫为祥瑞之色,做出的发簪定然好看。”
可是瞅了半晌,她却犹豫着没下手去折。紫色贵气大方,但她总觉着这颜色做出的簪子多少与老祖的气质不够贴合,却又琢磨不出具体,只是下意识觉得还不能迎合自己心中所想。
“楠艾,阿姐,你们过来瞧瞧这个!”
洛澄的声音断了楠艾思绪,她视线一转,洛澄正同她们招手。
两人游过去,见他蹲在一珊瑚下,欣喜地指着里边:“你们瞧,这个珊瑚很奇特。”
楠艾和洛霜也蹲了下来,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
只见大片柱状的红色珊瑚下,有一株长势很小的荷花状的蓝色珊瑚,却不是通体蓝色。头端在海中呈现幽蓝水色,渐渐往下,蓝色变得愈深,尾端呈现墨蓝。
整体的渐变色彩在珊瑚丛中也实属罕见,尤为新奇的是,这株珊瑚若从尾端向上细看,宛若拂晓时的墨蓝色天边,被升起的金珠层层染淡,直至晴空万里,海天湛蓝。
这与老祖的名字再贴合不过!且这颜色亦符合他淡漠清冷的性子。
楠艾眼中霎时一亮,就是它了!
她惊喜不已,忙不迭地趴在海沙上,匍匐进去。近看这株渐变的蓝珊瑚,外沿竟是透明水色,瞧着更美了。
她折了三根长一些的,毕竟是第一次制作发簪,多两根试手备用。
*
选好珊瑚后,只差制作,也是最为关键的步骤。
但楠艾手笨,从她成仙后欲为自己打造一把木剑,却被老祖嫌弃她的剑四不像,便可一瞻,她在打造物品方面的天赋颇差,手工委实不堪入目。
好在洛澄手巧,如今他可是海精族打造兵器的二把手,制作的匕首更是精美又实用,颇受大家夸赞。
楠艾这下有了个好师父可以请教。
接下来的几日,她与洛澄每日傍晚都私下约在归墟殿后的海棠林。洛澄毕竟是兵器库的二管事,总不会像小时候那么得闲,傍晚后才有空。
而被蒙在鼓里的老祖,越发觉得楠艾最近行径可疑。
每日傍晚总要往归墟殿跑,晚上回来却不与他同房,将自己关在屋内,说自己有点私事。他半夜在她门前路过,却是烛火通明,隐约还听到呲呲的摩擦声,也不知她整夜不就寝究竟在倒腾些什么。
憋了数日不曾怀抱温香软躯入眠的老祖,本来打算放任她,终在不同房的第六日,彻底抛却了平静自若的心态。
夫妻六日不同房?!在他看来已属危机事件,作为丈夫竟不知妻子在做些什么,单单分房六日就已忍无可忍。
最终老祖顾不得跟踪这回事有多丢面子,悄悄跟着楠艾去了归墟殿的海棠林。
却没想,见到洛澄在海棠林中等她!
***
傍晚霞光入林,余晖在朵朵娇艳的海棠花上洒下暖芒。
一棵海棠树下,楠艾一手握着工具,一手握住珊瑚,在洛澄的指导下细致雕刻。
珊瑚质地脆,她每一次打磨和雕琢都需谨慎小心,否则力道重了一分,簪子便会弄断。她几次用力不均,已弄断了两根,就剩这最后一根,好在已接近收尾阶段。
前几日完成了簪柄的图纹,同她所想不差,她也没想几日努力的结果着实惊喜十分,想来自己的手工还是有些天赋,只是差个好师父。
现下只剩最难的——雕琢艾叶。
楠艾正专注于手工细活,洛澄目光却不由自主从她手中的簪子移至她脸庞。
他一直都知道,楠艾生得美,海精中没有比她更美的女子,包括姐姐。
她的眉像弯弯的月亮,纤长的睫毛浓密若羽,还带翘。尤其这双眼,笑起来时像落满了金辉,此时近睇下,暖暖斜阳在她眼中缀着碎光,耀眼美丽。而她聚精会神时,樱桃红唇会微微撅起,煞是可爱。
瞧着瞧着,洛澄便想端看得更细致些,身子不由靠近。
由于楠艾正背对着自己,隐在远处的老祖只能看到她低着头,不明她在做何。
但是他尖锐地看穿了洛澄恋慕的目光,且越凑越近,离她发顶不过半尺距离!
老祖恼意骤升,一掌甩去,掌风打在洛澄肩头,一个不防,他猛得撞向身后树干,疼得呲牙,抽了两口气。
这熟悉的冷风……正专注的楠艾惊得心脏一瑟,赶紧转身站起来。发簪和磨刀被她握在手中,藏于身后。
果见前方一人黑雾罩身,眨眼就闪至她面前,朔风荡来,刮得楠艾眯了眯眼。
“可能同我说明一二?”老祖面无表情盯着她。
洛澄慌忙站起身,正要开口,可楠艾是瞒着老祖准备礼物,这事不可说。他支吾道:“老祖......我同楠艾只是来商议些事。”
老祖冷眸即刻射去,声色厉然:“你们有何事需要来海棠林商议?莫不是商议了几日还没有结果?”
洛澄慑得噤了声,若多说一个字,恐怕老祖得将他冻成冰不可......
楠艾见老祖眼里寒霜密布,这是动了怒?该不会误会了什么吧?
她忙解释:“我只是有事同洛澄请教,你莫要想太多。”
老祖却盯着她藏在身后的手臂,问:“手中拿着何物?怎要藏着掖着。”
楠艾神色闪烁:“没什么,只是些小物件,学着雕琢。洛澄他手艺好,便来请教他。”
她话刚落,忽觉一股力道缠上她两手手腕,将她双手强硬扳至身前,毫无反抗能力。
楠艾低头看去,正是老祖身上化出的黑雾缠住她手,眼睁睁看着手中之物展现在他眼前。
本想给他惊喜的礼物,却被他不由分说给拆穿个现成。她蓦地有些气,跟他较起劲来,将未完全成型的簪子握得紧,不愿让他看到。
可她力气怎扛得住老祖。黑雾化做丝,将她手指一根根掰开,楠艾又急又气,这样下去,瞒了多日的惊喜就功亏一篑了!
她使了法力抵抗,谁知力道未控制好,只听咔嘣脆响,簪子从中断裂......
楠艾傻眼地看着手中断成两截的簪子,愣了愣。火气陡然冲上脑,她狠狠瞪他一眼,将簪子连同磨刀使劲砸他身上。
她当真是气急败坏,眼中盈泪,大吼一声:“笨老祖!!”撒腿就跑,招云飞出海棠林。
老祖被吼得一愣,且她方才音色哽咽,令他更加莫名不解。
老祖低头看了眼脚下断裂的物品,五指虚握,那两截东西飞入手中。他仔细端看,珊瑚?
恰时,洛澄嗫嚅着开了口:“这是楠艾要送给老祖的新婚礼,她本想给老祖惊喜,这几日我都在这里指导她如何雕琢。”再不解释,恐要生事。
老祖心下一提,抬眼示意他继续。洛澄便将这事一五一十交代个彻底。
老祖听完,一张脸沉得跟暗夜暮色般,懊恼万分!
这下可好,因一时醋意犯了错,方才楠艾那哀怨、委屈又恼怒的眼神,想来这错犯得不小啊……
老祖转身就要赶回木屋,却脚步一顿,侧身来,同洛澄道:“你对她的心思,往后最好收得干干净净。”说罢,他再不迟疑,纵雾急急飞回山谷,得赶紧哄人去。
听得老祖严肃的警告,洛澄面色惊惶,竟被老祖轻而易举窥出了心思。
他心有羞愧,抿唇低着头,悻悻离开。
***
眼见婚期临近,人还没哄好,没有经验的老祖心急如焚。
这是楠艾第一次如此恼怒,关在屋子里几日不出,设了结界不准他进入。
老祖苦恼又无措,其实那结界对他来说形同虚设,可他着实没敢在她气头上贸然冲破结界进屋。
而坐在屋内的楠艾又岂不知他在外面守了几个日夜,时不时传来踱步声和长吁短叹的声音,显然是故意为之,为吸引她注意,让她心软。
她的确心软过,可想到自己多日的辛苦付之东流,又颇为委屈。怎的也要让他愧疚,吃些苦头,不能次次都蛮不讲理。
这夜,抱坐在床头的楠艾撑不住睡着了。没察觉门缝缓缓飘入丝丝缕缕的黑雾,正是老祖在刺探情况。
老祖等得心急,不愿继续耗,这会儿见她睡得沉,一溜烟地迅速钻了进来,在床边汇成人形。
楠艾抱着腿,脑袋枕在膝盖上睡,瞧在他眼里便是孤零零的可怜模样,着然心疼。
老祖上前轻轻将她抱起,欲将她放在床榻。楠艾一个激灵,瞬间睁眼醒来,发现他双臂拢来抱着自己,她忙伸手推开。
老祖索性将她像球一样整个蜷缩地抱起来,坐在床沿,大掌禁锢她两手,钳住她动弹不得。
楠艾抬头恼瞪,正要开口斥声,就听他低低沉沉地说:“我的错,对不住。”
楠艾愣然望着他,呵斥的话都到了唇齿边,硬是在他懊悔又略显伤色的眸中,把话悉数吞了回去。
她无奈心下连叹,自己忒没出息,听得他苦涩的口吻,见着他愁容满面,心里的气就散了七八分。
可她又何时见过老祖低声地请求原谅......
其实这事不能全怨他,是她使了力气反抗才将簪子不小心掰断,却因他的误会,而将责任如数推到他身上,气也都撒他身上去。
老祖见她低头沉默,也不挣扎,心里顿然慌了些。
他手心摊开在她面前,掌中赫然出现那只雕琢了一半的发簪,完好无缺。
“我施法复原了,你能再继续为我雕琢吗?”
楠艾看着他手心的发簪,抿唇未应。
老祖松开她的手,额头抵在她额间,又柔缓道:“我想要你做的发簪,十分想要。是我不对,未清楚情况就生了醋意,你可能原谅我?”
楠艾的心早就软成一滩水,他实在太懂得如何击溃她故作强硬的心门,总能一击制胜。
楠艾叹了口气,只要他几句温言软语,她哪有抵抗的余地,定然全军覆没。
她身子放松下来,窝在他怀里,拿起那珊瑚簪,莫名说了句:“我觉得十分不公平。”
凭何他哄她不过两三句,而他生恼时,她总要哄个数日才能平息他的火气,忒不公平!
“嗯?”老祖不明所以。可只要她肯应话,他欣喜不已。
楠艾默了稍刻,并未解释那话的意思,反正自己就是没出息,往后也改不掉。
她反复忖思,觉得应该从他身上着手,便抬头,定定锁着他目光,十分严肃道:“我若有事暂且瞒着你,定有我的打算,往后你不要胡思乱想。”
“好。”他应答迅速。
“不可再用黑雾缠我,强行控制我四肢。”
“好。”
“不能再乱吃醋,瞎吃醋了!”
“好。”
这夜壮了胆的楠艾提出了诸多要求和限制,老祖丝毫未犹疑,如数答应。
天真如她,往后才知,老祖不过就是为了哄她,口头应得是又快又好,吃起醋从不含糊,更不迟疑,酸味随时都能散至百里远。
直至经历多年辛酸血泪史的楠艾,幡然醒悟:呵呵,老家伙的嘴......信了他的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