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艾双手手指狠狠掐入老祖手臂, 一阵仿佛被雷电边缘轻扫而过的麻颤, 肆虐百骸之间。
席卷通体的热浪,宛若在筋骨血脉里绽开了朵朵星火之花,灼得她狂乱不知所措。
她猛抬起身, 张口下意识咬在老祖肩头。
楠艾浑身忍不住地颤瑟, 一边咬住他肩头不放, 一边呜咽地抽泣着。
待那阵几乎要命的激栗缓过......
楠艾宛若失了水的鱼, 力气骤失, 松开口, 躺了下来。合着眼大口大口喘气。
醉酒加之体力消耗过大, 她连掀开眼皮的力气也没, 尤其酒精充斥得整个脑子浑浑噩噩,令她虚软地没了动静, 除了依旧有些急促的呼吸。
老祖略为粗重地喘了几下, 缓过那紧绷的劲头后, 翻个身将她侧搂在怀中。手掌一遍遍轻抚她后背,平顺她些微过急的呼吸。
身前亲密的贴靠,让他清晰地感应到她震动如鼓的心跳,比他的心跳还要快许多。
老祖拂开她脸颊有些凌乱的发丝,施法烘干两人身上的汗,低头双唇落在她眉心,心疼道:“累了吧。”
今晚他委实放纵了些,都是被楠艾醉酒后的胡言举止调引出来的熊熊火势。
口中不住地喊着要生娃,酩酊大醉又不知生娃何意, 结果她倒是率先受不住了,最后哭着求饶。可他如何能停下?当是奋勇驰骋,全力以赴!
以至于她数次当真无法承受,呼吸困难地抽着气。他的确是尽心尽力地过了些......
楠艾瞌睡袭来,昏昏沉沉,闭着眼十分委屈地嘀咕了句:“不要生娃了,太可怕......”
老祖听得是哭笑不得。囔囔着要生娃的是她,果然最后耍赖反悔的还是她。
他咬在她耳垂,不容反驳道:“此事可再由不得你了,说出口就得好好履行,没有反悔的余地。”
迷糊的楠艾好似听懂了,眉头蹙了蹙,含糊地也不知是咒骂还是抱怨了两句。渐渐呼吸平缓,沉睡过去。
老祖施法降了些温度,直到她眉头舒展开来。让她枕在自己臂弯,如此更好地静看她的睡颜。
不消片刻,艾草的馨香从她身上缓缓散出。老祖不自禁地低头,轻轻埋入她发间,细嗅这独属她的气味,也是专属他的味道。
关于她身上的味道,还发生过一件令他吃味不小的事。这得追溯到楠艾与昱琅定下婚约后。
楠艾曾担心自己夜晚睡觉的气味会熏到昱琅,想在成婚前解决这个尴尬的情况。
澧兰听过楠艾的抱怨,对此留了心,便去询问药神君是否有办法根除。药神君说这是楠艾真身的芳香,没法完全彻底根除,但可暂时抑制。
他便给了澧兰一个方子——神兽滕蛇一族居住的崃曲岛种有一种野生的山茱萸,内服外用后可暂祛除夜间散发的艾草体味。
澧兰便去采了些山茱萸给楠艾,楠艾依着方子用了一段时间,收效显著,那段时日无论白天还是夜间醒来,的确再没闻到艾草味。
就当她想让澧兰再去崃曲岛取一些来时,与昱琅的婚事彻底终结。
楠艾回到归墟后最初那几年,老祖数次从梦中惊醒,他对楠艾与昱琅的事仍旧心有余悸,梦到她同昱琅在天庭欢天喜地完婚,没再回来归墟。
为此,老祖没少半夜偷偷进她房内。只有亲眼看着她在身旁,拥她在怀中感受真实的温热,他惶惶不宁的心才平缓许多。
那段时日,老祖才发觉她身上的艾草味断断续续。
而后他含蓄地问过楠艾,她便如实回答了,他为此郁闷吃味了挺长一段时日。
过了些日子,这股熟悉的艾草味才复回她体内,也未再中断过。
他觉得楠艾着实有些傻,艾草的独有香味能让人心神安定,又怎会熏到人?至少对他来说是个宝。
*
老祖就这么闻着艾草舒心的气味,静默地看了她一整夜。
直至清晨第一缕曙光从窗外倾洒入屋,透过纱幔,照亮她恬静脸庞,明丽而温暖。
老祖抬手捻了个昏睡诀,确认她沉沉陷入睡梦中,却才出屋去找扶潼。
昨晚楠艾与帝轩在外饮酒,他便在屋内将楠艾身中八重幻梦术之事与扶潼讲了一遍,也是几番慎重考虑下,才请教扶潼能否入幻术中查看楠艾被封存的记忆,以此确定她前世的身份。
倒不是说他很在意楠艾是否为女娃,只是他如今也颇为好奇,想知道楠艾前世的真实身份。许是女娃,许是同女娃有关之人,但这不影响他们的感情。
令他惊喜的是,扶潼虽未曾施展过八重幻梦术,但伏魅曾将此术的关键和心法传授于她,并叮嘱她莫要擅自用此术,易损神熬力。倘若只是纯粹寻找楠艾被幻术封存的记忆,于她而言,倒不是非常难办之事。
老祖决定暂时瞒着楠艾,如若她知道幻术与自己前世有关,她一定会要马上寻求真相。假如她前世真是女娃,岂不是要回忆那段惨烈被分食的状况?
他有私心,极不愿她记得那些痛苦的往事。
*
扶潼随老祖来到楠艾躺下的床榻边,她双掌结了个屏蔽咒印,以防止他们遁入楠艾意识而被她察觉。
扶潼道:“族王,可以开始了。”
老祖点头,遂施法,元神出窍,与扶潼一起遁入楠艾额间。
这一次,他要亲眼看看她那些被封存的记忆。
***
天界沧海以北——长仙岛。
岛上遍布红枫,高空俯瞰而下,海风吹拂而过,红叶摇曳生姿。
岛内有一洞府,日照而下烟波叠叠,银泉直落千彩生辉,确为仙灵之境。
方入仙洞内,视野开阔,闻鸟鸣,嗅花香,听涧流,沁仙气。
只见帝纪盘坐石上,双掌推出源源不断的仙力,缓缓导入正躺着的帝溪周身。
良久,帝纪收了仙力,将帝溪扶坐起来:“好些没?”
清醒许多的帝溪面色依旧有些苍白,点头道:“多谢父亲,已好多了。”
“嗯。”帝纪叮嘱道:“这段时日你就暂住长仙岛,为父会助你尽快修复受损的仙体和修为。”
帝溪点头应下。她身子被重创,若要自行复原,只怕需闭关个上万年不止。长仙岛仙灵之气盈盛,加之父亲仙力相助,即便短时间无法彻底恢复,也可复原五六分。起码不会像这会儿,筋脉不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还有全身骨头,被侵蚀得软痛难撑,无法行走,难以入眠。
她眼中痛色划过,拂墨对她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她定铭刻于心!
帝纪看出她泄出的不甘和忿恨,劝道:“目前最重要先修养好身子,为父知道你心有怨恨,再忍耐些时日,待一切尘埃落定,将他禁锢于身边又岂是难事。”
帝溪听言,缓缓敛了情绪,来日方长......
帝纪话锋一转,问道:“你再仔细回想当初八重幻梦术中见到的情景,可能确定楠艾是女娃的转世?”
帝溪秀眉微蹙,回思一番,本确认无误的事,这会儿在父亲的质疑下,却又几分不确信了。
她道:“所有情景同过往发生的并无差别,只有女娃经历过。”
帝纪提醒:“可有任何遗漏之事?楠艾是否为女娃,此事必须慎重忖量再下结论。”
如若楠艾不是女娃,他便无需取她心脏,若是因错误判断而误杀她,得罪拂墨更是得不偿失。在取得女娃的心脏之前,他万不想与拂墨发生冲突,毕竟他也无法确信自己是否能对抗拂墨。
无论楠艾是否为女娃,他都得从长计议,毕竟有拂墨护在她身边,轻易难下手。几百年前在置星殿便是如此......
那时他将将闭关出来,从帝溪口中得知楠艾被施了八重幻梦术,不免讶异。八重幻梦术是妻子所独创,世间无人能施展,这凭空而现的小妖怎会被施了这术?
而依据楠艾梦境中的情景皆是女娃的回忆,帝溪便断定楠艾为女娃的转世。
当下他难掩激动,消失了二十万年的擎神珠,终于寻到了下落。
因心急,他以神识潜入天庭,控制置星星君,只差一步就能得手,却被拂墨发现,功亏一篑。
如此拂墨定生警惕,他不可轻易冒险,一直也未再寻获恰当时机。
而如今,楠艾回到归墟,若想彻底避开拂墨而靠近楠艾,有些棘手.....
如果要验证楠艾的心脏是否为擎神珠,便只能控制楠艾身边之人去将她抓来,也是最为冒险之举,所有差池都会令他身份暴露。
所以,眼下的关键还在于先确认楠艾是否为女娃的转世,但这也得将楠艾抓来。
是以,往后走的每一招可都是险棋。
帝溪沉思良久,将那日在八重幻梦术中所见一遍遍仔细回想,摇头道:“并未有任何可疑之处,除了女娃的面容乃楠艾自己的面容。但经过许多年,她潜意识兴许就认为自己当初也是这副模样,记不得前世的模样并不奇怪。毕竟那镜中反应的是过往记忆在她脑中呈现出的场景,她可依据自己所想而幻化。”
帝纪若有所思点点头,惋惜道:“可惜你母亲并未将八重幻梦术传于你,否则你就能破解此幻术,如此便能知晓楠艾的身份。”
帝溪思虑些许:“若是爹爹能将楠艾抓来,我会尽量找出术根来破解幻术,只是需要耗费些时间。即便无法破解,我也可通过窥探她更多被封存的记忆从而确定她前世是否为女娃。”
“此事不急。”帝纪拍拍她肩,目光瞬柔:“你先将伤势养好,我心中自有定数。进入八重幻梦术所需法力不少,如今你修为大损,不要轻易再用幻眼。为父还有一个人选,兴许能破解此术。”
帝溪一顿,便猜到是谁:“扶潼?”
***
却说回阳虚山上。
经过重重幻镜,老祖元神跟随扶潼,两人最终来到第八重的镜面空间。
扶潼幻眼细致掠过每一面镜子,直至最后一面镜子。
她愣了会儿,疑惑地又过了一遍,随即了然:“看来有人动了手脚,用法术将真正封存记忆的镜子藏匿在这一百二十八面镜中。”
老祖一听便明白这个“有人”指的是谁,只有帝溪进入过这里。他问:“能否找出?”
扶潼点头,虽要耗些精力,却不是无法破解之术。
虽说帝溪乃伏魅之女,但扶潼毕竟是伏魅亲传弟子,帝溪所懂的幻术,伏魅皆教授过扶潼,且比帝溪更为熟稔。
扶潼双掌合十,口中默吟咒语,倏然间,由她双掌为中心,荡起水般涟漪。随着咒语深入,涟漪逐渐加快。
扶潼双掌倏然呈展翅状对着前方镜子打开,高喊:“镜花水月——破!”
一道推波般的气势由她掌心扩散开来,扫荡所有镜面,须臾恢复平静。
扶潼幻眼巡视,最终视线落在右侧一面镜子:“找到了。”
她走至镜前,一手手掌撑在那镜面,另一只手在空中画出一道咒印,咒印白光乍现,她抬手猛地将其打入镜中。
原本漆黑如墨的镜面晃过阵阵水纹,而那只撑在镜中的手掌倏然陷入镜中,好似有道力将她拉扯入内。
她转身伸出另一只手:“族王!”
老祖领会其意,不待迟疑,瞬间飞至她身边,握住她手。
不过眨眼,两人被镜子猛地吸入,镜面荡过几圈波纹,须臾恢复平静。
而镜中的画面,正是他们此时所处的楠艾的深层意识,也正是她被封存的记忆所反应出的场景。
*
骄阳下,崇山峻岭巍巍峨峨,放眼郁郁葱葱,一派蓬勃景象。
而山谷林间却无炎热之感。正是空中飘渺如纱的仙雾,阻隔了阳光的炙热。
一方山谷开满了紫蓝色的风铃草,清风扬起,花海如浪。
老祖视线定在那花丛中的小小背影,掩埋在脑中深处的记忆顷刻间唤醒,清晰的同眼前画面交叠在一起。
他心口一紧,双唇轻颤:“女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