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松萝山, 夜空月明星密。
楠艾醉茫茫地捧着酒壶:“咱俩的感情怎都不顺呢?你呢, 被胥迁君辜负,一怒之下辞去百花殿职务,跑来这不知名的小仙山当山神。我呢, 呵呵!我好似有了个假情缘呢!”
澧兰要照顾她, 便喝得少些, 意识也清醒许多。晃了晃酒杯, 说道:“情缘哪来假不假?只有适合不适合。兴许, 昱琅君不适合你, 又或许, 他是真觉得当时同你谈私事不妥, 不如给他个解释的机会?”
楠艾仰看满天星斗,是她提前布置好的。布置星辰时, 每颗星光在她眼中都璀璨夺目, 现下, 整片星光也觉黯淡无比,一寸光也融不进眼。
即便她能点亮三界夜空又如何?却点不亮此时心头的这盏灯。
楠艾低下头不再看,连同酒一起,吞下苦涩:“昱琅君的心或许从来没在我身上停留过,只是这些年觉得我合适,便同我倾情。姬钰的出现,将一切打回原型。或许我该重新审视,这段感情是否有继续的必要。”
忽而,她又抬头朝澧兰眯眼笑:“不过, 我才不学你,辞了花神跑来这小仙山当山神。我决计不会因为昱琅放弃想做的事!我这个置星星君啊......得当到我腻烦为止!”
澧兰瞧她一会儿哭一会儿傻笑,醉得不轻了。她摇头失笑,端酒杯抿了小口,甚也没说。
她当初来当山神,不尽然因为感情遭到背叛,本就想出来喘口气,享受下惬意的山林时光,加之天庭那会儿对她的八卦讨论之火热,她实在听得厌,索性离开天庭。
尤其......澧兰望向院落里小小个子的沅止,嘴角微微上扬。
她还收了个小徒弟,这不亏啊!
***
自从在云狐岭同昱琅不告而别后,楠艾本以为昱琅同姬钰旧情复燃。虽不会善意地祝福他们,也摆不出好脸色面对昱琅。
却没想事实同她所料差了一大截......他们非但没谣传出复合的消息,昱琅更是时不时就上门来找她。
楠艾对他的举止着实就看不透了。
既然当初同她告白,两人应当是确定了仙侣关系。昱琅却又当着她的面同姬钰并不避嫌,甚至那日情形看来,昱琅同姬钰更像是恋人,而她替昱琅抱不平,反倒被厉声斥责,成了个不明事理的外人?
琢磨不清的楠艾,索性对昱琅避而不见。她确然喜欢昱琅,但无法容忍他对自己不明不白的态度。尤其那日在云狐岭的海棠林,委实是伤透心,也实不想牵扯进那二人的关系中。
这段时日在天庭,楠艾能避开则避开,置星殿也没再允许昱琅进入过。
想同她好好谈的昱琅几乎每日都大清早守在置星殿外,却次次吃个闭门羹。
楠艾只差在殿外挂个牌子写着:闲人与三殿下勿扰。
昱琅连续守了数月,无法,最后厚着脸皮穿墙进去......
恰布置完星辰的楠艾正坐在庭院里吃果子,见到阴沉着一张脸闯进来的昱琅,惊得果子从手里滑落。
她站起身,指着他:“你......你怎么进来的!”
问完就后悔了,傻不傻,神仙能穿墙,只是出于礼貌不轻易用法术而已。
昱琅见她悠哉地尝果子,桌上还摆着一壶酒,杯盏斟满,想来心情甚好,闲情雅致啊!
他面色更阴沉了三分,踏步冲她走去。“我走进来的!”
楠艾本就心里囤着恼,一直压着没发泄,见他竟有理摆脸色?顿时就火气冲心,指着门口:“那就劳烦三殿下再走出去!”
昱琅没料她这般不客气,愣了一瞬。他知道楠艾偶尔脾气会爆一些,却从未对他发过脾气,看来这次真惹恼了她。
昱琅自觉该放软些态度,遂缓下面色,走到她面前,两手伸去要握她肩头。楠艾一个闪身避开。
昱琅两手尴尬地悬着......又缓缓放下来。
“楠艾......”他无奈唤了声:“我同姬钰之间不是你想的那般,我从没想过与她复合,半点念头也未有,为何就不愿给我解释的机会?”
楠艾却是无动于衷,甚至笑得冷:“那日我没给你解释的机会吗?当着三个人的面把话说清楚岂不更好。你无心,她有意,你却看不明白,她这么做不就想让我知难而退吗?想试探你心里是否还有她吗!”
“唉......”昱琅解释道:“你委实想太多了,姬钰并无复合的意思,只是她心有愧意,与我道歉,我们不过是像普通仙家寒暄几句......”
“普通仙家?!”楠艾音调陡然拔高,喝断他的话。
难以置信瞪着他:“你是欺骗自己还是欺骗我?她哭成那样,楚楚可怜地看着你,当你是普通仙家?而我不过为你鸣不平,心疼你当初为她所做的事,你尚能在她面前怒斥我,维护她,你这是当她普通仙家?”
楠艾顿时怒火攻心,深喘几口气,指着门:“我不想让你见到我发怒的样子,恳请三殿下离开置星殿!”
昱琅哪知越解释越错,有些无措,眉头皱得紧,斟酌着该如何安抚她情绪。
楠艾冷冷威胁:“你若不走,我便离开天庭!此生,这辈子都不与你来往,如何?!”
昱琅见她肃然的面色几分凌厉,心头霎慌,她言语不是玩笑话。
最终怎么劝哄都无用,昱琅只得黯然颓丧地离开置星殿。
*
此后数年,两人几乎未正式打过照面。
偶有几次觌面迎来,楠艾也是有礼颔首,眉宇间疏离冷淡,仿若他们既不是恋人也不是熟人。
昱琅唯恐她真一气之下离开天庭,即便她的淡漠令他难以接受,却也不敢轻易招惹她。想着过些日子,等她气消再同她好好解释一番。
可渐渐,昱琅发现楠艾是铁了心要放弃这段感情,半点同他重归于好的迹象也瞧不出。
半筹莫展之下,他只得去松萝山求助澧兰。
澧兰听言,却疑惑:“我还以为上次胥迁婚事之后,你们两已和好。”
前些年在天庭参加胥迁上仙的婚宴,澧兰被胥迁之妻设计下了媚药。药神君说这是狐仙一族的魂缘术,楠艾同昱琅便急匆匆将她送去云狐岭向狐帝请求帮助。
被救醒过来的澧兰见他二人言语间自然而然,便以为他们已和好,事实却迥然?
昱琅摇头,叹出一声无奈:“她许是不想你担心,那日我也以为她愿意同我恢复来往,可回到天庭后,她一声不吭径直飞回了置星殿,再没同我说过半句话。”
他端起茶杯欲饮,却又放下,目光顿在茶中。
楠艾的心思曾经如这清澈茶水,一眼能看透,包括她眼中时不时流露的温柔情意。如今,他揣摩不出她心思,就连她是否对自己还留有情愫,也没了自信。
见他愁眉紧锁,澧兰试探问:“你是当真不晓得楠艾为何避开你?”
昱琅道:“我知道是因为姬钰,可我也解释过......”
顿了顿,他又懊恼道:“这错的确在我!我原本以为姬钰没有复合的想法,就像普通仙家那般,迎面问候,相遇寒暄,如此不刻意回避反倒自然些。可后来姬钰三番几次来天庭找我,我才醒悟,楠艾当初的警觉是对的,姬钰的确想同我复合。我断然回绝了她,也喝止她莫要再生出这种荒谬的念头。却再没机会同楠艾解释清楚。”
澧兰听得有些恼,口吻不免责怪:“在你同楠艾表明心思后,她便是你该放在心尖上的人!你作何因为姬钰斥责她?甚至不顾她的心情同姬钰纠葛不清,其他仙家眼里如何瞧你们,又如何看待楠艾?楠艾对你的感情,这些年你看不明白吗?你却伤透她的心,即便她与你从此断绝往来,也不为过!”
昱琅指尖将茶杯捏得紧,悔恨就像带刺的麻绳,将他缠得呼吸困难。
“那割去的半颗心......仿似化作一根针,扎在另外半颗心上。楠艾曾说,我割去半颗心对将来与我共度一生之人不公平。这事也渐渐成了我的忌讳,她一提起,我着然生出几分自卑,在她面前自卑。她整颗心无保留,我却只有半颗心回应她......”
澧兰也是嗟叹不已,可已经发生的事又如何挽回?
“这些话,你还是留着好好同她说吧!即便是你心里的针也好,刺也罢,你该让她知道,假若你是真心想同她共度一生。”
昱琅苦笑,他当真想同楠艾一生相伴,可她已将两人相连的线给切断。
澧兰知晓楠艾虽然表面很淡然,心里却压着痛,最终还是给了昱琅一个机会,也算给他们彼此一个敞开心扉的机会。
过些日子她要为徒儿沅止举办成年宴,便邀请昱琅也过来,算是一个契机,最终结果就看他们之间的感情造化。
昱琅一听,愁云惨淡的面容仿佛即刻被头顶的烈日灼亮,眸眼更是一瞬恢复光彩,连连致谢。
*
数日后,澧兰此番好意的用心,最终也的确促成两人关系复原。
成年宴结束后,从松萝山回天庭途中,楠艾望着满天星光,想着沅止对澧兰掩藏的至深情意,不免艳羡。
回想自己的感情,一时陷入沉思,星辰映入眼的光渐渐成了破碎的泪,滑落眼尾。
昱琅见状,心有万千刺,将她拥在怀中,拼命解释,说了许多未曾言明的话语,倾诉他久日难捱的思念。
最终,他道:“那日我不是责备你,我是不愿从你口中听到我割掉半颗心的事。好似个耻辱的烙印,隔在我们之间,让我在你面前抬不起头。我虽只剩下半颗心,但这半颗心惦记的只有你,满满容的皆是你。”
楠艾愣愣好似梦,那声声情真倾言仿若湖中倒映的月,怎敢去捞,怕成空成幻。
昱琅不忍她眸低泄出的伤色,将她泪痕拭去,低身凝望:“我从未同姬钰主动联系,只是她来寻过我几次,我也都对她严声警告过,但你不愿听我说,我就未曾与你话清楚。”
他恳求道:“楠艾,求你别再避着我了,我当真只愿同你共度往后的日月朝夕。”
楠艾何曾见过他这般软下身段的乞求,尤其他眼中满是挫败懊恼,和渴望她的原谅。更不曾想自己说过的话竟造成他的忌讳和自卑。
听得这番情真意切,她心底动容,这千年感情终究熬过来了吗?
*
心意互通后,昱琅更是忙不迭将两人恋情彻底公开,生怕楠艾再生了误会。更是私心的想将两人的感情定个铁板钉钉。
这事自然也传入天帝天后耳中。
天后十分喜爱楠艾,听得两人互生情愫,她可是喜出望外,着急地囔囔要选个吉日赶紧将好姑娘娶进门才对。
昱琅便寻了个时机,以天后催婚为由,试探了楠艾的想法。
楠艾听言惊得呆怔,晃神来,此事虽快了些,却也是她心中所盼,便红着脸轻声应下了。
昱琅一见,欣喜若狂地抱住她在原地转了数圈不停歇。
乐不可支地咧嘴笑:“娶到你可真是娶到了宝!”
***
秋月皓明,星河耀映。
归墟殿后的海棠林,一抹黑影靠坐在树上,抬头凝望整片璀璨星空,那是楠艾布置的星辰。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自从楠艾接管置星殿,归墟上空的星辰比以往繁烁了许多。
渐渐,那颗颗耀眼星光仿佛在他眼前幻出了她的笑靥,明媚灿烂。
“呵!”他自嘲一哼,举起酒壶仰头饮下。
忽而清风拂面,一道白光闪过,通体白毛的讹兽现了身形。
它四肢踏祥云,踱至那棵海棠树旁,低身恭敬道:“老祖。”
老祖放下酒壶,垂眸淡睨:“你不在置星殿护着她,跑来归墟做甚?”语气几分指责。
讹兽低头,迟疑地说:“楠艾......五日后将与三殿下在天庭举行大婚典礼。”
老祖双目一颤,酒壶从手中滑落,咚地落地,碎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