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天宝殿。
听完老祖一番讲述, 天帝面色沉肃, 竟有人公然在天庭用控魂术欲刺杀仙官!此事可不容小视。
他思忖片刻,负手问向已苏醒过来的置星星君:“当真丝毫记不起?如何被控制,又是被谁控制?控魂术即便施展, 也需靠近你才能夺取你的神识, 那一瞬间没有半点记忆吗?”
早已被今晚之事惊出一身冷汗的置星星君, 拱手战战兢兢道:“只记得一道黑影闪过, 依稀像是身着黑袍, 身型高大......”
说着, 他瞥向老祖, 擦了擦额头的汗, 极为小声:“就像是老祖这般......”
“荒谬!”天帝甩袖,叱道:“你这难不成是指认老祖吗!”
“微臣不敢!”置星星君吓得身子抖如秋风叶, 委屈得很:“微臣也只是实话坦白啊!”
最终问不出具体, 天帝只得吩咐仙侍带置星星君离开。以防万一, 暂且撤去了置星星君的仙职。
此事无头绪,便无从查起,只得静观其变。
老祖一心担心楠艾安危,遂建议天帝在置星殿外派天兵暗中看守。此事甚重,天帝当是允诺。
天帝捋捋胡子,一脸的慈爱:“昱琅历来喜爱楠艾,往后我让他多去置星殿走走,也可暗中保护她。”
老祖目光乍凝,冷冷盯了天帝两眼:“你又如何保证昱琅不会被控魂术摄了神识?”
天帝捋胡的手一顿, 唉?方才还好好的,怎突然脸色寒得要把天宝殿给冻住似的。
老祖又道:“此事我会安排,无需三殿下费心力。”
天帝尴尬地笑了笑:“如此也好,老祖亲自出力,当然最为妥当。”
老祖最终决定让讹兽守在楠艾身边。讹兽能隐身,旁人轻易无法识破,且它能用言灵识破控魂术,确是最佳选择。
***
时日倏过。
历劫顺利归来的楠艾,于归神殿的归劫台上重塑仙体。她并未即刻用殿内的断念池涤去历劫的记忆,而是又一次怒气冲冲地直奔司命殿。
楠艾本以为自从上次狠狠瞪了司命星君一炷香的时间,她便知道下次应当如何做。熟料她不仅未接收到她眼神中的愤怒和暗示,此次历劫给她编的命本更是变本加厉。
历劫不是人也就罢了,上次是只乌鸡,她多少勉强接受,起码瞧着也算过得了眼?
这次......呵!是一只猪!一只约莫两巴掌大小的小白猪!
莫看是一只猪,她投胎的这猪名气可不小,乃仙界一修仙宗派——天殊派大师尊的掌上宠猪!
她还是一只有辈分的猪。只因大师尊将她宠为己出,便封了她这只猪精一个称号,并直属他名下弟子,还是唯一一个弟子,独享宠爱。
天殊派的弟子们见了就要恭敬唤她一声师姐,辈分再小的,还得唤她一声师叔。
想她这只猪精,什么事也不用做,整日除了吃就是睡,还被大师尊宠上天,天殊派的弟子真是个个艳羡,而有个别对大师尊别有心思的女弟子更是嫉妒得红了眼。
可她们哪里知道,她身为猪,却过着不如猪的水深火热日子。
大师尊表面上冷冷清清、总是端着一副六亲不认的冷漠姿态。暗地里,一肚子黑水祸害她!
每日清晨,天光未亮,她就要早早从大师尊房内给她做的猪窝里爬起来,去后山的仙泉给他接下每日汇流而下的第一杯泉水,端回来给他喝。
大师尊就是如此执着,非要喝到那第一杯。甚至他能尝出她接的是否第一杯。如若撒谎,她的惩罚便是三天不给吃食。
一只猪禁食三日,多么惨无猪道的惩罚!她深切地领教过,往后莫敢迟疑,每早定时必去,刮风下雨飞雪冰雹都不能停,停了就得断粮。
而每日白天,大师尊去书阁看书,她就必须躺在他腿上,摆好姿势任君抚摸!仿佛他要是摸不到她,他这书就没法看下去。
她还需察言观色,大师尊手指点左边,她得露出左边身子,点右边,她得露出右边身子。点肚子,她就要露出白花花肚皮。
她好歹是一只雌猪啊!还是猪精啊,不要面子吗?不要羞耻心吗?
然,在大师尊面前,莫说面子,里子都必须自觉扒几层,否则饿个十天半个月,她就没命了。
她也确实险些没命,就是被那些个觊觎师尊的女弟子给害的,大冬天将她扔到井里,封上盖子。
当大师尊将她救上来,喝饱了冷水的她恍恍惚惚咯咯地傻笑:“我死了吗?这也不怕的,只要让我远离那个没人性的老家伙,死就死去,我投胎重新做猪!”
“呵!”一声轻笑。
她这才发现自己软趴趴的猪身被大师尊紧紧捏在手里,他眼里闪着吃猪一般的冷光,对她说:“你的命在我手里,我没让你死,你哪有死的资格。”
她当场吓得猪毛直立,哆哆嗦嗦,比掉进冷泉还凉。甚觉猪生阴暗,生死都得被这个老家伙攥得狠。
终于十年后的某一日,老天开眼啊!老家伙被仇家们找上门。几番惊天动地、山崩地裂般的打斗后,老家伙不愧是天殊派的大师尊,那些仇家个个被灭成灰。但老家伙也难逃重创,卧伤在床。
她硬是挤出两滴眼泪,同其他弟子们一道在他床边一把鼻涕一包眼泪地哀哭了一番。
半夜,趁老家伙睡着,包袱往身上一扛,她四只短猪蹄踏出屋。
啊......夜晚的空气都鲜得跟清晨沁露一般。她猪不停蹄地直奔山下而去,就要解放!重获新生!
可她兴奋激动的情绪只维持到半山腰,一道如山的黑影兜头罩下!
就见老家伙站在她前方,沉着一张脸,阴冷地盯着她。这次不是吃猪的眼神,而是杀猪一般的眼神。
他手指轻轻一拈,她就飞了过去。他拎着她后颈皮子,一把提起来,盯着她眼:“小白猪,你是出来玩一会儿对吗?”
她惊得浑身颤抖,忙不迭点头:“对对对!师尊重伤卧榻,我心中实感哀伤,无处纾解,遂下山来散散心。”
“嗯....”他点点头:“如此甚好,你且乖,莫要生出其他的念头,可懂?”
她哪敢说半个不,又是拼命点头:“懂懂懂!!”
如此,她再也不敢动半分逃跑的念头。因为只有师尊当真死个透,她才能彻底解放。
而从那天起,每到晚间,她就被老家伙抱在怀里睡觉,即便浑身发麻僵硬,她也不敢挪动半寸。只要她稍微扭动一下,就能看到他亮得如炬的双目在黑暗中闪着幽幽冷光,瘆得慌....
这般又煎熬五十年,老天似乎又开了眼,老家伙身染重疾,眼看着就要撒手人寰,死个透彻。
总算盼到这一日,她就该四蹄鼓掌欢呼。可是剧情有了狗血大反转……
许是睡着睡着就睡出了感情?猪精爱上了大师尊,爱上这个数十年在折腾她的道路上越发兴致盎然的老家伙。
真是够自虐!
于是,她这只猪精,为老家伙献出了宝贵的内丹,耗尽修为救活他,自己一命呜呼去见阎王。
此事最终传为天殊派的佳话,宗派内给小白猪立了一个大墓碑......
猪精死后,楠艾元神归位,回想历历在目的猪生,彻彻底底被司命星君编排的这个急转直下的感天动地的人猪爱情故事‘折服’。
*
见到楠艾凶神恶煞,瞪眼一副要扒皮的模样,司命星君心里一突,了然……
楠艾咬着牙槽:“我很想问星君,我这历的是生死劫?还是情劫?”
司命星君赔笑:“是舍身成仁劫。”
其实她想说,你历的都是老祖的劫,因为这都是老祖给你量身定制的命本,天界绝无仅有。
最后,司命星君连和事的干笑都扯不出,委屈巴巴地听着楠艾大骂。
待楠艾离开,司命星君噙着泪花,泪珠子挂在眼眶,要坠不坠地。
哀怨不已:老祖他老人家可以别再对楠艾的命本有提笔的兴趣了吗……
几日后,天庭仙官纷纷八卦好奇,不知司命星君给楠艾写了个什么命本,让她骂了足足一个时辰,吓得司命殿里的小仙童都不敢出来。
而司命星君则跑去了天宝殿,同天帝声泪俱下的诉苦:“老祖如此喜欢写命本,写得又这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好,不如让他老人家来接管司命殿吧!我隐居下到仙山去当个小土地神吧!”
天帝老神在在地捋了胡须,欣然道:“没成想老祖文笔如此好啊!故事引人入胜,剧情跌宕起伏,司命星君可多参考借鉴。历劫嘛,当是六道皆该轮,若是只以凡人的身躯历一遭劫数,如何感触众生灵?畜生道也有畜生道的价值所在。老祖此举,算是暗中给你指点了将来命本的好方向。”
这番言之有理又喜形于色的夸赞,令司命星君一口血滞在胸腔,只觉自己险些要暴毙。
倘若都写去畜生道历劫,恐怕她会是第一个被众仙扔进阎王殿的神仙,再把她投进畜生道,永世不得翻身做仙。
一想到那个面容白得跟纸一般的少年阎王,朝她笑起来时,一张好看的脸硬是笑出了惊悚瘆人。
司命星君又是忍不住一哆嗦......
最终捂着胸口,拂袖而去,垂泪哀叹:怎么谁都能欺负我!
这事最终造就司命星君闭关奋笔,索性脑洞大开,将众仙历劫的命本写得一个比一个狗血淋淋。恨得大家牙痒痒。
却因天帝说了:往后诸位不可对司命星君的命本有任何异议,历劫当要体验不同劫数方是神仙普渡众生之基本。
众仙只得默默地把咬碎的牙如数吞回腹中。
***
升上星君的楠艾,如愿以偿地接管了置星殿,成了新任的置星星君。
她好生奇怪自己历劫之前,上任置星星君忽然消失不见,至今都未曾出现。问了昱琅,却只说天帝临时将他派去了下界。
楠艾未生疑,便信了。只是可惜没能同他好好道谢且庆祝一番。
澧兰则选了个日子,同昱琅一道在置星殿特意置酒帮楠艾庆祝。
是夜,当澧兰回去百花殿,昱琅突然在庭园同楠艾表明心意。
楠艾仿佛受了惊吓般,呆呆望着他,却以为是自己喝酒迷糊了。
昱琅捧着她脸,笑道:“我很早就打算等你历劫回来同你道明,你这般神情是拒绝还是答应呢?倘若拒绝,我断不会答应的。”
楠艾却才恍过神,面有羞意,却是轻轻点了头。
说也奇怪,两人互诉情意,也该是浓情蜜意,却同往日相处并无太大差别,仿佛自然而然就在一起。
于楠艾而言,唯一的变化,便是在昱琅温柔的神色中能看到含情脉脉。她想,等了一千年,可算苦尽甘来。
哪知苦不尽,甘未来。
***
两百多年后。
一日,狐帝广邀众仙参加婚席。
楠艾心神不宁,总预感会有什么事发生。
因为姬钰是狐帝的妹妹,而昱琅也在受邀当中。她以为昱琅同姬钰不会再往来,又自信地以为他对自己的感情足够让他顾虑她的心情。
他还是去了。
*
当日,云狐岭喜宴。
楠艾同昱琅坐一起,澧兰则同小徒弟坐一边。一桌四人欢谈时,狐帝走来对昱琅道了句:“海棠林下有人邀你赏花。”
楠艾心中一紧,便知何人,该来的还是来了。她绷着脸,不愿昱琅过去。
昱琅不顾她的恳请,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我去去就回。”
望着昱琅离开的背影,楠艾心里就像拿着钝刀割一般疼。
胸口在这瞬间裂开了一道缝,一丝一缕飘散开来的是自己默默维护了千年的感情,此时甚觉无力。
*
在澧兰劝导下,楠艾也觉不该逃避,有些话该当着三人的面说个清楚透彻。
她应该问清昱琅的心意,倘若他心里还有姬钰,她便放弃。
在海棠林外,楠艾所见甚有偏差。
她以为,当初割去半颗心后,昱琅对姬钰已断了感情,再次见面理当端不出太好的面色,何况......他早已同自己表明了心意。
可视线中,那娇艳含露的海棠花下,昱琅唇边的浅笑甚是刺眼,而一旁姬钰娇羞含笑的模样更是令她恨不得将那狐狸脸给撕裂开来。
楠艾隐下满口的酸涩,径直朝海棠林走去。
路上,她想起归墟殿后山那片海棠树林,比这里美太多。
楠艾喊了喊昱琅,两人转过身,皆是错愕的表情。她不禁嘲讽:这是打扰到他们的叙旧阔谈吗?
她冷眼扫向姬钰,此时装得无辜可怜,当初手握昱琅半颗心时,怎不怯怕?怎不无辜?!
“昱琅君给了半颗心帮你续那男人的寿命,为你做的还不够吗?现在为何又要回头招惹他?为何不去寻那人界皇帝的转世之身了?”
姬钰被她斥得眼眶微红:“是我辜负了昱琅君,我也悔恨许久。如果可以,我愿挖出半颗心当作我当初犯下错的弥补!只求得昱琅君的原谅。”
“你把昱琅君当什么了?”楠艾讥讽骂道:“他挖心之后是死是活,你从未关心,如今却来厚颜无耻求原谅吗!”
姬钰咬着唇,泪珠滴滴涌出眼眶,楚楚惹人怜。
“楠艾!”昱琅面色骤沉:“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看着疾言怒色的他,楠艾愣得失了声,这张清秀的脸是她喜欢了千年的模样,而他此时眼里却为了姬钰堆着怒意。
在昱琅对她敞开心扉时,她以为他终是放下过去,愿意回头看她,她便继续为这段感情坚持了几百年。可她不想再这般不明不白煎熬下去.....
她压下喉间涌上的酸楚,轻问:“你告诉我,你可能回应我吗?”
昱琅的一句:“你先去找澧兰,我回头找你。”瞬间让她心间某个角落层层崩落,连目光也碎裂得快瞧不清他的模样。
楠艾忍住欲漫眼的泪雾,强颜一笑,转身离开。
她知道了昱琅的回答,他心里定然还有姬钰,而他只是不忍说出事实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