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老祖?
楠艾脑中倏然闪现百年前, 帝轩带她去妖界找老祖之时。
血淋淋的山洞内, 那个冷漠阴戾令她恐惧慌怕的老祖,就如此刻,散出的黑雾好似一只随时准备吞杀而来的嗜血凶兽。
那时她拼命安抚他躁乱的情绪, 平复他堆积难熄的愤恨, 之后......
忽想到什么, 楠艾惊得心口一震, 愕瞪双目。
之后......她信誓旦旦地承诺, 会陪在老祖身边, 会陪他复仇!
可她怎将这事给淡忘了?
郑重许下承诺的是她, 可她全然记不清那日出于何种心境保证会陪着老祖。甚至于, 若不是方才突然记起妖界八纵岭的山洞,她答应过老祖的事便清淡如烟, 不经意就要从脑中溜走。
老祖是因这个才怒不可遏?因她想去天庭, 会离开归墟, 失信于他?
楠艾顿觉惭愧,她从不轻易作出承诺,怎会将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只觉最近记性越来越差,总似有些事,模糊得像隔着阴雨迷雾,如何细想也探不明,她一直没深究,认为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这件事分明很重要。她欠老祖天大的恩情,时刻都该记住自己的誓言, 却犯了大错!
看着眼前不断缠绕的黑雾,楠艾压下心底的惧意,掀唇轻唤:“老祖,我有话同你说......”
言讫,她提着心默等。片刻,眼前的黑雾渐渐散开,被遮掩的阳光陡然射入。
楠艾眯了眯眼,再睁开时,冷不防撞入一双寒冽黑眸。他眼底透着警告,卷着怒意,令她生畏生惧,话语含在开口,如何也抖不出来。
老祖将黑雾收回袍中,“你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无需再与我费口舌。”
楠艾本欲解释,可见他已阖上双目,俨然疏离之态。她垮下肩头,老祖鲜少真正动怒,她着实不知如何应对,没了辙。
或许此时不该忤逆他的话,过几日待他心情好转些,再同他解释吧。
*
回到归墟后,楠艾却是四天四夜没合眼。因为老祖不见了,整个归墟也寻不到他踪迹。
第七日,她终是捱不过困顿,在拂晓之时靠坐在床榻沉沉睡去。
深夜寂静时,一人如魅影,行至楠艾床前,正是许久未现身的老祖。
他弯身将她抱起,动作温柔,将她轻放在床榻,盖上衾被。
老祖静睇她熟睡的脸,专注的目光掠过一丝惘然:“你可记得承诺过的事?”
良久,他身形幻雾,渐渐消散。
“你该是忘了......”声音轻得宛若一声叹息。
***
次日,屋外天光大亮。
屋内,楠艾看着桌上的两朵金莲,怔怔出神,久久呆立。
老祖昨晚回来了,却一声不吭地将金莲放在她桌上。还附带了一张纸,写着:金莲可直接食用,三十日食用一朵,每次食用后需静心闭关十日将其灵力化解于内丹,切忌操之过急。
看完留信的她,外裳都没披,光着脚就冲了出去。找遍整栋木屋,整座山谷,空荡荡没人影,他又消失了......
楠艾伸手触在金莲上,冰凉沁肤,柔软如纱。这莲花当真是受了佛祖点化,即便摘取下来,依旧未凋谢,仍是金辉灿灿。
即便再如何生气,老祖却记得她的请求,可他不经意的关心就如握着一把烙铁,灼着她的心,烧得她难受,更加愧疚。
泪雾弥漫,一滴涌出眼眶,坠在桌上,再一滴,直至串成珠线,桌上已落成了一滩水。
楠艾抬袖乱擦一通脸,气不忿:“真是个小心眼、脾气扭捏的老祖!”
她拿起一朵金莲,捧着大口大口地嚼,赌气似的,鼓着腮帮子:“既然都给我了,不吃白不吃!吃完闭关在家等你,我就不信你永远都不回来!”
*
捻指两个多月。
楠艾吃完了两朵金莲,也闭关结束,老祖依旧未归,半点讯息也没。
整座山谷只有楠艾孤零零的身影,好在有楠树爷爷陪她。不修炼的时候,洛霜洛澄便会来陪她聊聊。
而这些日子数桀云来得最勤快。
因老祖久时未现身,朝会已许久未开,海精们许是无聊闲的,又许是想念老祖,族长离汐隔三差五就派桀云跑来打听老祖消息。
楠艾本就心里压着一团火,被问第十遍后,终于受不住,火气蹭地爆发,冲冠的势头朝他直喊:“闲的慌就学我修炼,把你剩下那半仙给补齐了!无论问几遍,答案一样,我不知道!!不如今日我把这一年份的回答都说一遍好了!”
楠艾声音大得传遍山谷,将树上成群的翠鸟都吓得振翅逃开。
桀云掏掏耳朵,若无其事地耸耸肩:“行吧!那你说,回头我同族长也传达一年份的量,免得跑来跑去地惹你嫌。”
楠艾丢了个凶狠的眼神:“去!再问自杀!”
她自己都愁寻不到老祖的消息,哪有心思同他们闹。最后让洛霜带话去,谁都别来问她,让她自个儿在山谷里自生自灭。
谁知,这自生自灭就是大半年。
***
天界浮华山,星河布空,云纱覆月。
帝轩两手环胸,盘坐在地,瞪看旁边的人:“你几时回归墟?我囤的这些酒都快被你喝见底了。”
老祖自顾自地斟酒,端起杯盏缓缓呷着。
“你......唉!”帝轩对他这爱理不理的冷淡样颇为无奈,心中却是又急又担心:“问你究竟发生何事,你嘴巴缝了针似的。若有事就摊开来说,早些解决,在这儿喝闷酒能让你舒坦吗?”
老祖睨他一眼,面不改色:“我看起来像有事?”
“......”帝轩被他梗得想撞晕在前方那棵万年赤松上。
他咬牙道:“你不是看起来像有事,而是从头到脚、由里及外,无不散发出你确然有事的状态!”
帝轩站起身,整了整衣裳,冷哼:“既然你嘴硬不肯说,不如我现在去归墟问问你的小艾草,看我猜得对不对!”
他转身,一脚方踏出,听得身后人冷冷威胁:“等你踏出浮华山,这山就会成平地。”
帝轩转回身,挑眉笑着笃定道:“所以就是与楠艾有关咯!”
老祖指尖转着杯盏,目光落在杯中半盛的酒中,酒面转出一圈圈涟漪,好似他久难纾解的情绪。
他并未否认:“不知是不是她长大了,越发有了自己的想法,我渐渐看不明白。”
帝轩听出些意味,复坐下来:“因为她懂得了许多,会做些你无法接受的事,让你觉得超出自己的掌控?可感情本就不似修为那般,以你强她弱来衡量,你怎能要求她事事称你意?换而言之,你也有自己的想法,她何尝不是看不明白你?”
老祖扯了抹极淡的苦笑:“如果我想掌控她,又何必自寻烦恼。她有自己的想法,这本无可厚非......”
他顿了顿,终将那半杯酒端起入了口,今日的酒太烈太浓,辣得喉间一阵灼烧。
待那刺涩感在口中转为醇香清冽,他侧身看向帝轩:“倘若承诺过的事,因为有了新的念头而搁置一旁,这个承诺我是该计较?还是应当放任她?”
“承诺?”帝轩讶异地问:“她对你做过什么承诺?”
老祖沉吟半晌,才将当年妖界山洞之事同他说明。
听完,帝轩大为不解:“楠艾虽说性子瞧着大大咧咧,但理当不会随意作出承诺而不兑现。那时她对你的担忧,我是看在眼里,明明紧张又害怕,仍会为了你而进入山洞,我甚至敢说她那时对你已有了别样心思。她分得轻孰轻孰重,自然也不会轻易与你许下诺言。这其中是否有何误解?你可问过她?”
老祖略讽刺:“既是忘了,何故再刻意提醒?如此倒像强迫她留在归墟,如果不是她自愿,不留也罢。”
“你是怄气吧!当真甘心放她走?”帝轩一针见血地反问。
老祖默然,甘心?如若甘心,怎会因她忘记承诺而失望愤怒!唯恐失去理智将她禁锢,才不得不离得远远的,暂作冷静。
帝轩再劝:“许她没有忘,只是想去天庭转转,指不定转一圈就回归墟呢?退一万步,无论你同她是何关系,她也有去外面见见的自由。只要她的心在你这里,你又有何惧?难道你就不能去天庭看看她?所以,你还是需同她问清楚,知道她真实的想法。”
她的心......老祖迷惘地念着。
最终帝轩多说了几句:“快些回去吧,再不走,我这酒都快被你掘完了,我若犯愁喝什么去?”
老祖想了想,决定将他剩下的十几坛酒喝完再回归墟。
帝轩咬下满口委屈,噙泪飞离:我这个单身汉苦口婆心地劝你开导你,却还要被你肆意剥削,真是天理不容!
*
一口气喝下十几坛烈酒的老祖,止不住醉意,微醺地揉了揉额头,飞上旁边赤松,靠坐在树干阖目假寐。
打算待酒意退了再回归墟。
不知夜半几更,一阵清风掠过,送来远处淡雅花香。
老祖眉头微蹙,那花香隐隐夹杂一股独特气息,是他最喜爱的味道——艾草香味。
他半掀眼,只见一人步态轻盈落在前方树枝间。一袭浅碧勾花裙,娉娉袅袅踏轻烟。
小艾草?
她缓步趋近,在他身前蹲下,双目深凝,桃唇淡启:“老祖......”
老祖一语不发默睇她。
她目光留恋他眉眼,醉酒后的他更令她心动迷恋——半敛的清眸潋潋含水,酡红的玉容菡萏艳放。
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他唇上,红红润润宛若梅花沾清露。眼中闪过一丝痴迷,一瞬收于眼底。
她倾身而下,双目微翕,欲贴近。
“你敢再近一寸试试。”老祖声冷如冰。
她身形一顿,惧于他陡然射来的凌冽目光,未敢再凑近半寸。
微嚅双唇,娇软轻唤:“老祖......”一手伸前欲搭在他肩头。
老祖未动,黑雾如丝从袖上霎时探出,缠住她脖颈,使劲一拧,扼住她呼吸。
她顿受惊吓,不敢再动。那日险些被勒断脖子的痛楚,她仍旧能清楚感觉到深深的恐惧,他不开玩笑......
“你是当真想被我勒断脖子?”此话一出,显然老祖已经看清真相,面前的并不是楠艾!
老祖黑袍一振,朔风骤起,刮得赤松枝摇叶晃。风势不减,摧荡几十丈,地面草歪花斜。
顷刻间,如风拂水中月,雨落镜中花,幻境破灭。
那跪蹲着的哪里是楠艾?分明就是使了幻术的帝溪!
老祖缠在她脖颈的雾丝仍未松开,且又加了力道,疼得她细眉拧起。
“拂墨......”她欲开口解释:“我只是......”
“只是如何?”老祖冷声截断她的话,口吻尽是鄙夷:“当初在厉山,你便以女娃容貌接近我来试探我的心思,却以为我不知情吗!”
帝溪惊怔,她一直以为那时自己没暴露,因为他言谈间同平日里并于差异,竟早就知道?却未曾揭穿她......
“我对你的容忍,漠视你做的那些可笑行径,全然因为女娃尊重你。你非但不懂收敛,更不曾悔过自己所作所为,如今还想故技重施,是为诱试我对楠艾的感情?还是想与我共醉云雨?”
老祖字句不留情地戳穿她的诡计,直把帝溪说得面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好不窘迫、甚丢颜面。
帝溪最怕这样的他,一双藏星眼生得明亮夺辉,当他认真审视时,这眼即刻锐利得能窥探他人心底不见光的暗处,让人无所遁形。
她多半怀着埋怨和忿忿不平,自己的心事早已悉数被他剖开,他却冷静得视若无睹,不曾给予任何回应。
爱不到,恨不能!
她哑着被扼住的嗓子:“当初我是羞于启口道明心意,却也未曾做过有损你和女娃关系的事。今日确是我不对,见你醉酒,想靠近些,又怕你拒绝,却才幻了那般模样,只因你只容她接近。你若觉得我举止荒唐不齿,辱了你心爱之人,直接惩罚便是,我不多言一字。”
呵!字句都在试探,诚然不知悔悟二字!老祖不愿与她费口舌,撤下缠绕她脖子的雾丝,纵跃而起,已悬立于树梢。
“即便我醉意深,你也莫高估了自己的能耐。下次再犯,我便废你半生修为!帝轩也救你不得!”说罢,他头也不回,转身腾雾离去。
帝溪心头涩痛,回神来,提步忙追去:“拂墨!”
可他速度极快,眨眼就快消失在视线内。
帝溪飞冲奋追,扬声高喊:“那日我帮楠艾治疗,窥到了她的心思!她有意中人!”
远处黑影蓦地停住,滞在半空。
片刻,老祖缓缓转过身,弦月被云遮了半数,黯淡月色下的脸,瞧不见分明。
帝溪靠近些便也停了云,细观他神色,却分毫看不清,只觉他面容越发模糊,似隐没在雾中。
她试探地问:“你想知道那人是谁吗?”
话出口,良久未得回应。帝溪不明他意,只知他正盯着自己,像思量又像审度,琢磨不透。
若他真喜欢楠艾,听这话理当有些反应,怎瞧着无动于衷?亦或惊呆了不成?
帝溪正疑思,开口欲再问,猛地一道掌风呼啸袭来。她甚至未来得及出手防御,腹上猝然受下掌力,倒飞几十丈,摔落在地。
长发散落,狼狈不堪。
她撑着双臂,腹间胸口剧痛顿时传来。皱眉咬牙,忍下翻涌在喉间的气血,艰难站起身。
他这掌不轻,肋骨悉数断裂,五脏六腑约莫也是破裂半数。
裙中的双腿打着颤,本是摇摇欲坠,她却傲着脊骨不动不摇。再如何痛也比不过心口滴血般的痛楚!
“你竟胆敢滥用幻术窥探她的心思!”厉声如雷,震得山林谷间轰隆作响。
老祖飞至她上方,严正警告:“往后我若得知你再对她随意使用幻术,就不是今日一掌这般简单!望你自省自觉!”
*
良久,风掠过,遮月的云尽数散去。
帝溪显露在月色下的脸惨白无比,她再忍不住,弯身吐出大口血来,原本的绯色裙裳染得更妖艳。
她双臂环于腹部,大笑出声,似哭的笑声听着悲凉,在夜下森森瘆人。
片刻后,帝溪抬眼远眺他离开的方向,朦胧泪眼迸出愤恨,须臾又交织着得意:她早已忘却了对你的感情,你越想得到她,越得不到啊!
丛林间,闻声而来的帝轩隐在暗处,长长叹一口气:劝也劝过,骂也骂过,他已无能为力。只盼她早些懂得放过自己,莫再执迷不悟。
***
老祖一路沉着面色回到归墟。
他本一度怀疑帝溪的话,毕竟楠艾接触的男子并不多,她一直都在归墟生活,生活中也只同洛霜姐弟相处居多。
这一路上,他将归墟的所有男子都忖疑了个遍,甚至还想到了那棵楠树。最终得出结论:楠艾并未曾对谁有任何暧昧举止亦或上心的举动。
固然该理智地判断,但帝溪的话犹如根刺,插在他喉咙,咽不下,吐不出,极不痛快!
倘若楠艾真有意中人......
这般揣测,老祖惊得呼吸一窒,心跳更是失序般的乱,有些慌了......
他断难接受这等事,哪怕只是想象有那么一个人而已。
***
回到山谷,老祖正要径飞屋中,屋外某处恰传来熟悉的交谈声。
他在雾上定睛望去,只见下方楠树上,楠艾侧坐在树枝上,两腿悬空晃着,手掌撑在两旁,正与楠树说着话。
临近破晓,她竟还未入屋就寝?
老祖本要散雾落下,却听他们正聊起去天庭的事。便暂在上方默听。
楠树道:“是因我曾同你说好奇那天外天,鼓励你去天庭看看,所以你才很向往?”
楠艾仰头看向明月星河,摇摇头:“不尽然如此。最初是因为爷爷,我只一心想完成您的心愿。但久而久之,读得许多天界的书籍,却才真正生出了几分憧憬。”
她盈盈悦笑:“我也曾幻想当个小仙官,初初幼稚地想着挺风光,而后觉着,神仙能以其力量去做力所能及之事,哪怕如书中所言的土地神和山神之类的低阶仙官,那也是一番成就。”
楠树听言,欣慰笑了笑,丫头长大了许多啊!
而听此的老祖若有所思看着她,说着这事时,她眼中晶亮晶亮的,仿佛攒了满目的烁亮星辰。
她并不是一时兴致才想去天庭,原来早已藏在心里许久。她有自己的想法和期愿,却一直未提,因为他吗?
不免自问,是否该暂时放她离开?让她先去做想要做的事。
“你舍得离开归墟吗?”楠树忽然问道。
楠艾眸光一暗,垂下头来,看着晃摆的两条腿,道了句不对题的回答:“老祖不高兴。”
老祖显然未料这个回复,怔了一瞬。她很在意他的看法,但是内心却想过离开......他忽不知该高兴多些还是无奈多些。
“好啦!等老祖回来,我再同他谈谈,兴许能商量个更好的解决办法。”
想到老祖因自己想去天庭的事而气得久日未归,她心里就憋闷得难受。直接转了个话题:“爷爷,我想问你个事。”
“何事?”
楠艾道:“若对一人,相见时心间怦然,不见时脑中隐隐浮现。该是何?是喜欢吗?”
楠树一愣,倏而哈哈笑得欢,看来丫头终于看清自己的心意。
他答道:“相见时怦然心动,是你情愫已生,不见时隐隐浮现,实为相思。丫头有喜欢的人了啊!”
楠艾抿唇羞笑。
老祖怔然立在雾中,她这娇羞含笑的模样,他见过,就在巫山那夜,她说有话要同他谈。那时他以为她眼中的羞涩含情是因开了窍,会对他倾诉心思。却事与愿违,她最终什么也没说。
此时她言语间,的确是开了窍,晓得了男女情意......
他迫不及待想冲下去问她,那个令她怦然心动的人是谁!脚下的雾也躁动起来。
只听楠树喜道:“老祖若是知晓,定会开心得很。”
“老祖?”楠艾不解:“他为何会开心?”
楠树更不解:“老祖若知晓你喜欢他,为何不开心?”
“啊?”楠艾愣了愣,恍然明白爷爷的意思,忙连连摆手:“爷爷莫要乱说,我一向将老祖视作长辈,怎会生出这等心思啊!使不得使不得!”
楠树错愕不已,丫头喜欢的难道另有他人?“那你所言指的谁?”
楠艾微微一笑:“三殿下,昱琅。”
三殿下......
昱琅......
老祖狠怔,仿佛罩顶劈了个裂山雷,浑身地麻。又如兜头灌下寒冰水,通体地凉。
她中意三殿下?!
任凭方才一路猜测忖度,他也决计不会想到是那个人!昱琅和楠艾统共只见过三次,如何能料想楠艾对他生了情?
她竟将心思藏得如此深?是从第几次见面种下了情根?难道是第二次昱琅握她手帮她诊断时?还是说昱琅初次来归墟,将救楠树的仙泉给她,她便心存感激地将此恩情惦记在心底,逐渐萌生了情愫?
越细想,他心绪愈加不稳,胸间似有焚身般的炙火,蚀心般的酸涩。
握紧的双掌因力道难控而发颤,麻乱不堪的脑中,却有句话清晰果断地闪现出来——她去天庭定是为了昱琅!
“她抛却了对我们的承诺,欲离开归墟,也是为了昱琅。”一道冷冽声音霎时响在耳边。
从体内窜出的黑雾在他面前汇凝成一张脸——他自己的模样,神色更为阴戾。
老祖未做理会,面无表情垂睇下方,冷漠的面容却掩盖不住眼底卷涌的怒意。
“你看,她言笑嫣然的模样,却是在憧憬着昱琅,即便你离开许久,她何曾惦念过半日?那日山洞的承诺,于她而言,不过就是为了让我们稳住情绪的哄话,你却信以为真?”
老祖冷声嘲讽:“难道你没信?难道不是你动了心,才乖乖听她的话融回我体内?”
那人一顿,忽勾起抹意味不明的笑,眼中却是寒凉如冰:“她可以无情无义背叛诺言,你又何必情真意切。既然想留住她,不如就将她好好留在身边,兑现当初的承诺。”
老祖寂然未应,视线复落回楠艾身上。
恰至拂晓,天边墨色渐渐隐褪,晨光从海平线下跃出,穿林入谷。
那光洒在楠艾白皙的脸庞,只见她微阖眼,迎着熹微暖光,舒服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嘴角扬起淡淡的笑。
老祖的眸光在她甜美如花的笑靥中渐沉渐暗,射入的晨光也抹不开眼中的半寸晦涩。
她若离开,这一颦一笑,皆为他人。
他想,女娃给他取的名字大抵同他还是有些出入的。他不是拂墨,无法拂去天际的墨色,他就是墨,将这晨曦尽数遮掩。
*
楠艾正闭目陶醉于清晨的惬意。忽听到楠树一阵惊呼,又觉四下寒风透体,她警惕睁开眼,凝目望去,顿时惊得哑然结舌。
团团黑雾弥漫在山谷上空,缓缓蔓延开来,如乌云迷空,暗雾垂地。
须臾间,就将天边的阳光悉数阻隔在外,山谷被笼罩得透不进一丝光亮。只有山体晶石发出的幽幽蓝光,好似一瞬回到深海底,却比那时光线暗沉无多。
老祖回来了?!
楠艾顾不得多想,正惊喜激动得要跃下树。猛地愣住,目光颤了颤。
只见下方,黑雾漫过之处,寸草不生,树木枯萎。
楠艾却才察觉到异常,黑雾为老祖仙力所化,要作何全凭老祖意识,他怎会将自己山谷里的树木花草给灭光?
眼见黑雾就要袭来,楠艾赶忙罩上结界护住楠树,一边朝黑雾中喊道:“老祖!你是怎的了?快将雾收了,爷爷他顶不住的!”
话落,下方黑雾蔓延速度变缓,却未停下,老祖也未现身应答。
楠艾怯音低唤:“老祖?”
蓦地,那雾直冲楠艾而去,破除结界,瞬间将她缠裹,拽向木屋。
楠艾惊呼声起,刹那被黑雾吞没。
“丫头!!”楠树慌忙从土壤中拔出根须,欲缠住她身子。却被一股蛮横力道猛地打回来,摔落在树身下。
“若是插手,归墟容不得你!”老祖的厉喝响起。
楠树惊诧万分,老祖一向护着楠艾,今日回来怎突然变了性子?
楠树怯了一步,只得眼睁睁看着楠艾被拽去屋中,忧心忡忡却束手无策。可即便他将根须缠上,也救不下她,老祖岂是他能对抗的。
山谷聚集的黑雾逐渐收拢,最终盘绕在三层木屋外,封得密不透风。
晨光倾洒山林,谷间恢复亮堂,却落不进被黑雾层层笼罩的木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