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艾本以为还需等修为长进些, 才有机会以报选仙子的名义去一趟天庭。
哪想今日三殿下来归墟找老祖, 是传达天帝的邀约,请老祖去天庭赏金莲。
金莲是什么,她不晓得, 但听闻老祖要去天庭, 她激动不已, 眉欢眼笑地厚着脸皮问老祖:“可以捎上我吗?”
看着她投来的热切目光, 老祖一时犯了难, 方才他已婉拒三殿下的邀约......
可他始终难拒绝楠艾, 他能预见, 若是说个“不”, 这熠熠带笑的眼眸定会瞬间黯下来。
昱琅见老祖似在犹豫,便附和着劝说:“如若楠艾十分想去, 也是可以的。她如今已成仙, 可作为老祖的仙侍一同前往, 天帝又怎会拒绝。”
楠艾感激地朝他欣然一笑,昱琅也有礼地回以淡笑,楠艾微怔,那怦怦的心跳又来了....
不知为何,今日见到三殿下,竟觉得他比往日好看了许多,会不由自主多瞥两眼。
更匪夷的是,之前两次分明只是客气的交谈,再次相见时, 她竟心生几分欣喜,好似期望同他见面?
许是三殿下温和有礼、与人谦逊,且容貌清秀俊逸,谁见了都会喜欢?她给自己找了这般合乎情理的理由。
老祖最终不忍楠艾失落,接受了天帝的邀约,并让昱琅同天帝回话,答应三日后去往天庭。
得到老祖应允的楠艾是足足兴奋了三日!
她一会儿跑到楠树爷爷那,喜不自胜地将这美事告诉他,终于可以完成他的承诺,回来就将天庭的壮丽景观一一转述给他知。一会儿又跑去归墟殿找洛霜他们,夸张地笑称自己要飞升天庭了!
听闻她要去天庭,个个是羡慕不已。
洛澄更是一脸的憧憬,握拳信誓旦旦:“我定要努力修成仙,往后也去天庭瞧瞧!”
桀云则在一旁毫不客气道:“不不不,你离天庭还缺一个老祖。”
真是一语中的!洛澄整张小脸垮下。
楠艾诚觉他的话没错,自己的确沾了老祖的光,从修炼成妖,直至成仙,到如今有机会去天庭,这一切都是承老祖的恩慈。
她想,自己欠老祖的一辈子也还不完,定要将他恩情铭记于心,往后如有报答的机会,当全力以赴毫不推辞。
*
去往天庭的前夜,楠艾睁眼躺在床上,情绪亢奋,难入眠,索性起身走到窗边。
她两臂靠在窗外,撑着脸,仰头赏看夜景。
归墟的白日,天湛蓝湛蓝的,宛若铺开的淡蓝绵绸。一到夜晚,繁星灿烂,耀满幕空,月光无尘,盈盈落地。
归墟的景致都是她所见过最美的。
楠艾憧憬着: 天庭又是何种景观呢?有白日夜晚分别吗?也有太阳和星月吗?
她正安静地一边赏看星月,一边幻想天庭的样子。忽想到三殿下,他是天帝之子,自然住在天庭里,明日的赏莲,他也会出现吗?
渐渐,那空中的清白月亮在她眼中变幻成一件白裳,三殿下的面容浮现在月中央……
楠艾怔住,揉了揉眼,再望去,已恢复如初,并无他的身影。
她方才在想什么!竟将月亮想象成三殿下身着白裳的模样?
回想前两日见到他时的情景,那时抑制不住的心跳......楠艾两手捂着面颊,难不成对他真生出几分好感?
楠艾被这猜测怔得懵了神。
见过三殿下的次数统共三次,可每次都只是普通的寒暄交谈。初次是在归墟见到他,他赠了一瓶仙泉用以救楠树爷爷,她心存感激。第二次在巫山,也是感谢他特意来看望自己。
细想来,他们互谈的话十指能数,若论来往的紧密程度,甚至都不如她和帝轩。
可前几日的第三次见面却令她生出些不寻常感。仿似她潜意识惦记着他,却不自知,一旦再见面,某些情绪便慢慢破土而出,生出芽端,攀缠着心脏缓缓生长。
初萌心思的楠艾,似懵懂似疑惑,靠在窗台呆茫了一宿。
她并不知晓,帝溪对她施加的幻术就像股无形的蔓藤,将她原本的感情硬生生拽移,逐渐偏离。
***
半空中,一团黑雾极速掠过,追风逐电般,正朝天庭飞去。
楠艾坐在雾上,放眼眺望天边的叠叠云朵、焰焰金光。嘴角笑意从归墟出来后就未搭下,愉悦地勾着。
终于可以如愿去天庭赏看那天外天的景观!
老祖侧睨她这略显傻傻的笑,忍不住讽她:“笑这么久,脸不僵吗?”
楠艾眯眼朝他冁然一笑:“这一日我可是期盼了许久,心里头的欢喜控制不住啊!不如老祖将我拍晕,一觉醒来就到天庭,不然我怕自己真笑僵了,待会儿见到天帝可如何行礼微笑?铁定得拂了老祖面子,然后被天帝责怪老祖的仙侍不成体统,没规律没礼貌的。”
她逗趣地说着俏皮话,老祖岂是不明她故意说反话驳他,道:“口齿倒是越来越伶俐,修为却不知有无长进。”
楠艾嗔道:“我日夜修炼不停歇,这般勤奋,修为明明有提升,老祖却不曾夸赞我,还总打击我修为低。”
老祖淡睇,一眼便明白,这是撒着娇埋怨他不说好话,就是想听个夸奖。
他别开视线,默然端坐,佯佯不予理睬。
楠艾偷眼瞄看他这淡漠不搭理的姿态,自讨没趣地努努嘴。老祖嘴巴可真严实,要个赞赏都十足地难。
忽想到什么,楠艾窃笑,歪着身子问他:“老祖,有件事想同你打个商量。”
老祖侧睨:“何事?”
“三殿下不是说天帝要送老祖金莲吗?老祖看起来兴趣缺缺,言语间似欲婉拒。三殿下还连连惋叹,说此等珍贵之物六界独有,老祖应当收下。那金莲究竟是个甚么珍贵之物?拿来能做何用呢?”
老祖眉梢微挑:“怎的?你想要?”
一语戳中她心思!楠艾面上笑嘻嘻:“就心里头好奇,老祖就说说呗!”
老祖拗不过她这眼巴巴瞅来的眼神,大概说了说金莲的来历。
原来那金莲本只是栽种在天庭天宫莲花池里的普通仙莲。约莫十万年前,佛祖受天帝邀请,去往天庭参加莲花仙会。放眼莲花池,白红紫粉,争相娇绽,竟有九株莲花合拢在一起,围成一个圈,迟迟不打开花瓣。
天帝甚觉那几朵莲花傲慢无礼,欲喊仙侍摘了去。
佛祖却笑着劝阻:“仙都有顽劣与俏皮的本性,何况那未开智的莲花。天帝勿恼,这几株花不愿随波盛开,不屈天庭盛威,何尝不是心性自由,少些约束罢了,倒不如让我点化一二。”
说罢,佛祖轻抬莲花指,淡拂莲花池。只见灿灿金光罩于那几朵未绽放的莲花上,须臾,花瓣缓缓打开,朵朵金光染,片片瑞雾绕。
每一朵都竭力得意地盛放,恨不能将花瓣撑足开来,成为当日莲花池中最夺目光彩的莲花。
此后,那九株金莲便万年只开一次,一次盛开千年。而受了佛祖点化的金莲,食之增寿万年,更能增长千年修为,且有佛光傍身,魑魅魍魉莫敢近身。
楠艾听完,不禁惊叹:真是个罕见的宝贝咧!
她脑瓜子溜溜转,朝老祖眨着眼嘻笑:“既然天帝本要赠给老祖,这等好东西,不收白不收,老祖何故要拒绝。老祖法力强大,修为高深,自然用不上那金莲。瞧瞧我,老祖不也整日里说我修为不足,若有幸食了那金莲,修为定能大涨。如此,不仅可以让老祖轻松许多,少些操心我的修为,还能给老祖长足面子。”
楠艾这如意算盘打得稳妥妥的好。老祖早便看穿她用意,哼了一声,训道:“花言巧语也是书里头学来的?看样子,往后你得离书房远些。”
楠艾脸不红心不跳:“我说的可是字句实言,哪里敢哄骗老祖!”
老祖道:“想着依靠捷径涨修为,如此这般,往后专门吃仙丹仙药,何必辛苦早起修炼。”
嘴上虽这么说她,可今日赏完花后,老祖私底下却同天帝一次性要了两朵金莲。
天帝暗暗心痛,可谁让他欠了老祖不少人情,该还的债还是得还。最终咬咬牙就送了老祖两朵金莲。
***
却说两人抵达东天门,楠艾两眼睁得大,左看右观,瞧不过来般。
她仰着脖子望去,这东天门足高近百丈,窥不到顶,隐没在渺渺祥云瑞气中。
门下天兵神将们个个端刀握枪,金甲披身,身形魁梧,威风凛凛。
进入天庭后,楠艾更是一路观赏,一路惊艳。
见那空中,金光道道万丈、紫气缕缕千条。仙云盈清霄、瑞雾罩宝殿。
飞的是彩凤金龙,逐的是神鸟仙鹤。
纵眼观去,宫殿星罗棋布、纵横交错。殿宇多以莲花廊连接,廊道为琉璃砌造,白玉筑成,或云梯直上,或蜿蜒九转。廊道外则是满是盛绽的云海清莲。
楠艾恋步贪看,将这一目目景象收入眼中,惊叹万分:当真是天外天的壮丽景观。
老祖知她兴致盎然,脚步不舍,便将雾催得高些慢些,足够她好好赏看。
*
待两人按雾降在天宫天宝殿的莲花池,天帝、天后以及三殿下早已在亭中候等。
除却上一次因重伤被老祖带来天庭药神殿治疗,楠艾此次算是真正的初来乍到。
见到天帝天后,她难免心生敬畏,便一直随着老祖身后。就连外池边落座,她也跪坐在老祖身旁,紧挨着,同他一张案几。
但她始终维持有礼淡笑,只是话不多,他们问,她便答,多半时候在一旁吃着仙食,静听他们聊谈。
老祖叮嘱她少量饮酒,她便滴酒不沾,乖巧得很。同平日里在归墟与老祖私下相处时的活泼好动劲儿截然不同,显得拘谨而生分。
毕竟天帝天后身份崇高,楠艾又是初初接触,哪能不知分寸。尤其今日有幸来天庭,是沾了老祖的光,自然不会同平时一般肆意玩闹,还是晓得察言观色。尽量不给老祖添乱,谨言慎行,多听听多看看就好。
天帝从昱琅口中得知老祖身边伴有一只艾草妖,前些日子修得了仙身。虽惊讶老祖这般清冷的性子,怎会突生兴致养只精怪在身边?但也看出老祖颇为重视楠艾,便留了几分意。
几人体贴楠艾的初来生疏,言谈的话题便以轻松随意居多。
天帝私底下没有在朝会时端的那般严肃庄严,倒添几分和蔼亲切。而天后见楠艾乖巧娇俏,她委实欢喜,便招呼仙侍准备许多美味仙食,让她吃好些。
昱琅则担心楠艾过于拘谨,会主动寻些有意思的话题来活络气氛。
渐渐,楠艾紧张感消除了不少,话也接得多了起来,聊得越发自如。
独有老祖不苟言笑,坐在旁安静酌酒。但楠艾每次将话抛给他,他会简短做些回应,不会让她冷了场子而尴尬。
恰时,天后说到即将开始的甄选仙子事宜,此事历来由文曲星君职掌,但星君前些日去了凡界,就暂交由昱琅负责。
天后不经意问道:“楠艾想来天庭吗?”
楠艾目光刹亮,忙将嘴里的蜜果囫囵咽下,点头:“想!”
老祖听得这毫不犹豫的回答,眉头蹙了蹙,却未言语,端起酒杯缓缓饮着。
楠艾兴趣顿时被勾起,能飞升天庭当仙子,这可是众多修仙者梦寐的美事。她更曾幻想过成为书本中的那些个风光女仙官,而女仙若要当仙官,就得先从仙子做起。
她诚恳问道:“听说甄选仙子需从修为和品性做考核,可我成仙时日甚短,也不知仙子的评定标准是如何?”
天帝捋着胡子哈哈笑:“成仙时日不是问题,你若想来,孤准昱琅直接考核你就是,评定标准也都由他同你说明讲解。你天资聪颖,又承了老祖的教导,修为不低,应当不难通过。”
楠艾听言惊喜十分,忙行礼致谢,转而望向昱琅:“会不会劳烦到三殿下?”
昱琅回以温笑:“此为我的荣幸,怎言劳烦。”
楠艾抿唇一笑,正要答谢。
“仙子的修行俱为千年以上,她不过修炼了百余年成的仙体,资历尚浅、心性不定。好高骛远不如踏踏实实地修炼,三殿下的评定暂且作罢。”
一直未说话的老祖蓦然插了话来,不客气地替她回绝。
老祖话一出,本和乐融洽的气氛仿佛瞬间来了场霜雨,飕飕凉意......
楠艾甚不理解,算上厉山生出灵智后的修炼,她统共修炼已近千年,只是修仙时日不长,何况修为并不以修行时日衡量,老祖作何断然否定她?
她心有不服,正要辩驳。老祖淡漠睨来,眼中寒意陡生,慑得楠艾一惧,硬是将欲开口的话逼退在喉间。
老祖一旦冷下脸,便说明这事不容置喙。天帝天后虽也不解,却未再劝说,这话题即刻就收了。
*
金莲所养之处不在天宝殿的莲花池,而在天帝休养殿内的花池中。
天帝单独邀老祖前去,顺便与他谈些事。楠艾便同三殿下暂先留在莲花池赏花。
站在莲花廊,望看池中盛开的缤纷各色,楠艾却失了兴致,赏得没滋没味。
昱琅见她沮丧着一张脸,问道:“因为老祖不允你来天庭吗?”
楠艾闷闷不乐地点头。
昱琅安慰道:“老祖应当是考虑到你成仙不久,修为不足,怕你难通过评定,却才希望你多加修炼。待时日成熟,再准你来天庭。”
楠艾一手赌气地拍在玉廊,几分不悦:“可三殿下尚未评定我,老祖就一口否决,像是认定我会失败,却不给我一次证明的机会。”
昱琅思量些许,微微弯身,睇看她:“不如这样,待你再修炼些时日,我去归墟帮你亲自评定,若是考核通过,我也可帮你同老祖说说,如此待老祖亲眼所见,应会认可你的努力,如何?”
楠艾受宠若惊,一时愣住,三殿下竟要为她特意去归墟单独考核,还愿意帮她说服老祖?
瞧她呆呆傻眼的模样,昱琅又凑近了些,揶揄笑道:“是高兴到说不出话来?”
近身凝睇,他眉色淡淡如青烟,双目清清如溪泉......
楠艾忙侧过身去,别开了视线。眺望前方一池莲中,万朵妖娆、花面沾露,恰似馨香芬芳落在她心头上。
昱琅却是看到了她侧脸晕开的微红,就如池中那含苞半开的淡粉水芙蓉。她唇边勾起的淡淡弧度,更添了几分娇美俏丽。
百年多,如他初次见面所料,楠艾已然长成了亭亭玉立、妍姿秀毓的女子。
***
回归墟的途中,气氛不比去天庭时的欢快,雾上良久静默,只闻呼啸而过的风声刮在结界上。
老祖本就话不多,尤其恼时,能用眼神代替就不会多言一个字。是以一路的悄无声息,对于喜动不喜静的楠艾着然煎熬无比。
最终还是楠艾熬不住这怵人的安静,她若心里有事,就憋不得太久,否则内伤严重!
她瞥眼过去,老祖正闭目假寐,浑身散发着闲人勿近的阵阵寒气,连头顶洒下的炙热阳光都融不开半寸。
“老祖!!”楠艾索性扬高音调,一次性喊醒他,即便知道他是清醒的。
老祖掀眼,眸色淡如水。
在楠艾欲开口时,他似料到她会说什么,抢先把她的话给堵了:“若是想说去天庭的事,就省些力气。”
楠艾眉头皱起,口中囔囔:“那总有个理由吧?天帝都说择选在于实际考核,不在修行时日,老祖为何对我去天庭之事如此反对?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去试试吗?”
“试过之后呢?”老祖反问,声色蓦地冷了几分:“你便决定去天庭当仙子?往后再升做仙官?此生留在天庭?”
楠艾愣住,此生留在天庭?她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只暂且考虑去当仙子,体验一番天庭的生活。若有机会成为仙官,管理三界内的一方事宜,也的确是她曾憧憬向往过的。
却未考虑,这意味着要一生留在天庭?可她并未想过要永远离开归墟。
“就算往后去了天庭,应当也可以偶尔回一趟归墟吧?”她喃喃低语。
话音刚落,老祖身上黑袍猛地迸出黑雾,眨眼冲至楠艾身前。就像有意识般,团团围着她周身缓慢盘绕。
似审视,似探究,裹着怒意。
楠艾顿时吓得噤声屏息,那黑雾近的时候都飘在了她睫毛上。
雾如冰霜,凛栗的寒意刺得她眼珠生疼,但她只涩疼得颤了颤眼皮,连眼睛也不敢眨,刺得泪花在眼眶盈聚。
她从未面对过如此盛怒状态的老祖,除了他体内的另一个老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