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屏障内的蔚淮清敛息收势, 并未睁眼, 声色沉厚:“如何?”

蔚凝道:“那名叫楠艾的小妖当真被归墟老祖看重,特意从厉山带去归墟,想来他们关系不一般。”

蔚淮清若有所思点点头, 叮嘱道:“此事你心知便可, 只需派人暗中观察他们的动静, 切莫去招惹那小妖。”

蔚凝眸光微闪, 顿了一瞬, 不解地问:“何不趁此将她抓来做个人质?往后老祖便不会再追杀您。”

蔚淮清霎时睁眼, 眼神锐利如剑:“只是初步确认那妖不一般, 如何确定他们之间的关系亲密到何种程度?又如何料定他不会为女娃复仇而舍弃那妖?尤其他那般狠绝又琢磨不透的人, 若是没有十足把握,只会引火焚身, 断送性命!”

“可是父亲.....”

蔚凝欲说的话刹那止在他陡然严厉的神色中, 低下头, 心怯不敢开口。

“此事我自有考量,暂时只需静观。”蔚淮清复闭上眼:“好了,你先离开,为父需静心修炼。”

蔚凝看了看屏障里的父亲,父亲藏身之所只有她知晓,就连母亲也不知。

曾经一家人的幸福和安睦,从四万年前,归墟老祖捕杀东海二位长老开始,便消散殆尽。母亲终日阴郁寡言、提心吊胆, 父亲更是性情多疑许多,再没了往日温和慈父的模样。

蔚凝转身离开,两手攥成了拳,眼中忿恨迸现。恨老祖不仅毁了她曾拥有的一切,更狂妄凶残地斩杀三位长老,而他们只能忍气吞声!

连带着,她恨他身边所有人,包括海精一族。那日在东海,她是当真想将楠艾折磨后再杀了!以解心中几万年难平复的愤懑,却不料被她给逃了。

她甚至暗自抱怨过父亲的懦弱,缩在不见天日的峡谷内。父亲说要静心修炼提升功力,等到时机才能出关。

几万年了!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

她就不信,难道联合整个六界的鲛族,都无法抗衡那一个人吗?

直到蔚凝离开,石墙复原。蔚淮清微掀眼,神色凝重地叹了口气,蔚凝还是太过年轻,心气高傲,无法忍辱,希望她莫乱了他的计划。

他却不知,蔚凝早已招惹了楠艾,且惹下的祸端不小。

***

回到归墟后,楠艾开始着手闭关事宜。

待老祖帮她查探经络和内丹的情况,确认她身子完全复原,便教她修仙的心法口诀。

将心法口诀熟记于心后,楠艾以为可以开始关起门来修炼了,老祖却让她再等几日。

“何故?”她问。

老祖解释:“修仙不同你以往的修炼,若要万无一失,闭关也需极为僻静之处。归墟殿内人多,难免嘈杂,会影响修炼。且在你突破之际,雷劫落下,恐伤及他人,也不该在此处闭关。”

楠艾甚觉他话语有理有据,毕竟她初初修仙,不太懂这些个细节,着然奉老祖的话为金句要言。

她却未疑思,老祖法力强大,若真要让整个屋子同外界隔绝,于他不过捻指施法的易事。

老祖实则假借楠艾修炼之事,行了一次自己的私心——他想与楠艾单独住在安静的山谷,无旁人打扰。

当日,老祖飞至归墟上空,左看右观,再穿林掠谷,终是寻定一处风景秀丽的幽静山谷。

山谷两面环林,翠柏森罗;一面淌涧,清清潺潺。正东视野开阔,可观日出,可赏月升。

可谓风水宝地,亦是归墟的风光绝佳之处,同归墟殿及海精族居住的山林相隔甚远,颇称老祖心意。

*

次日,老祖将建造新屋之事吩咐桀云,桀云便领着上百海精将士,浩浩荡荡去往火神帝轩的浮华山砍伐树木。

只因老祖交代:浮华山的赤松纹理细腻、木质坚硬,木色绝好,且自带淡淡芳香,冬日御寒,夏日防暑,乃建造房屋的最佳选择。

桀云带队到浮华山,便将老祖的话一五一十陈述了遍。

帝轩听着,眉梢不住抽搐。心里犯嘀咕:拂墨做事真是不按常理,招呼不打一声,直接派队来砍树,这百人都扛着伐木工具上山来了,他还能把人都赶下去不成?

帝轩面无表情将一干人等带到了赤松林里。看着大家干劲十足,操起家伙来,锯的锯,砍的砍。他瞅在眼里,疼在心里。

两个时辰后......

帝轩站在山顶眺望山下——那群扛着赤松树干的海精们。瞧他们欢天喜地、兴高采烈的乐呵样,别提多爽喜!

帝轩止不住心中垂泪,造个木屋何必砍我上百根的千年宝贝......这是打劫啊!

哀叹完毕,他转身回屋,一路上牢骚不断:“我是看在小艾草面子上,才允你伐我的树!往后可别让我抓了把柄,不然非得逮住不放,气狠你。”

***

老祖吩咐海精们在山谷建了三层木屋,同归墟殿的三层小楼大致相同:一楼为大堂、二楼为书房、三楼三间房,一间老祖住,一间是楠艾的,空出一间便修建给楠艾闭关专用。

入住新屋后,再过两日楠艾就得正式闭关。

月上西头时,老祖将楠艾叫来书房,同她再确认一遍心法口诀的熟练程度。

对于成仙前的闭关修炼,楠艾是既紧张忐忑,又兴奋激动,默念口诀时有些心不在焉。尤其这些口诀她早背得滚瓜烂熟,便不太专心,口中断续敷衍。

老祖见状,不免冷声斥道:“修仙讲的是心无旁骛、气定神宁,你这等浮躁不安、自傲满满,闭关没两日,就得修魔了!你是要我不安心地每日守着?一旦魔化便将你拎出来净化一遍?”

其实他心里的忧虑和紧张不比楠艾少。

楠艾成妖没多久,又受过重伤,即便他一而再查探她身子情况,几番确定无事,仍不能彻底消除心头的担忧。否则也不会明知她掌握好了心诀,却还要与她再三确认,不过是图他自己安心。

楠艾这番心绪不宁的状态更令他的忧虑陡升几倍,语气不由严厉,面色更是沉得如屋外暮夜。

楠艾自知有错,低下头乖乖听他训。

老祖却是审了她一眼,轻不可闻地叹了叹,复靠回椅榻上,随手执了本书翻阅,不再开口。

楠艾偷眼瞄去,小声唤道:“老祖......”

他置若罔闻,专心于手中书。

楠艾努努嘴,这下可好,惹恼了老祖.....

她又坚持不懈地唤了几次,俱被他无视,看来是铁了心不理睬。

这些年,楠艾对他生气时故意的冷漠总结出一个十分有效的办法——死缠耍赖!

脑筋转溜,恍而记起个事,楠艾抿嘴窃笑,起身走到他身前,大声叫唤:“老祖!老祖!!老祖!!!”一声高过一声。

老祖终于抬头,目光投向她,语调冷清:“力气有余不如出去练功。”

一句嘲讽堵得楠艾哑口无言,欲说的话憋在喉咙。见他又要转去看书,她急忙探手就将书从他手中夺了来。

眯着眼,嘻笑俏言:“有件事我早前就答应了老祖,却一直没做到,今日我便兑现承诺,可好?”

“何事?”

楠艾歪着脑袋,喜眉悦眼地提醒:“我送给老祖的黑银簪子呀!可是说好待我修妖化形便给老祖绾发的。”

老祖一愣,适才想起这事。心思微动,口中却道:“已是半夜,作何绾发?回屋歇息吧。”说着就要取案桌上的书。

楠艾偏不称他意,一掌拍去,压在书面,辩道:“哪个规定绾发只能白日,夜里就行不得?老祖若想看书也无妨,我只绾发,不碍着你就是。”

伸出右手摊在他面前:“簪子给我。”也只有断定老祖没当真生恼,她才敢这般恣意地使性子。不然他若真发怒瞪来,只会唬得她战战兢兢,哪敢多言半个字。

“你倒是打诨乱缠我一通,就将方才的事给掩了。”话语是指责,他语气却软了不少,半分恼意都无,反似调侃。

老祖没奈何,若不遂她心思,定得不罢休地扰他整夜,便将那竹叶黑银簪取出,递给了她。

楠艾欢喜地接过簪子,绕到他身后,将发簪搁在桌边,再解开他随意绑发的细绳,青丝顷刻散下。

她拿出腰间荷包里的小木梳,每掬一缕墨发于掌中,便用木梳顺一次。他的发质柔滑如绸,宛若细水穿流密密梳齿间。

这是她第一次帮老祖梳发,也是初初这般毫无顾忌地触碰他的头发。随着木梳由他发端掠至发梢,思绪跳转至数年前——他们的初遇。

那时她险些遭老祖灭身,心有怨念,更多是畏惧。直到如今,竟能自然而然帮他梳头绾发,着实不可思议。

渐渐,楠艾梳得专心细致,手指不自禁地轻缠他发丝,格外喜欢这般柔顺的手感。指间的一缕缕发犹如绕在心头的一丝丝甜,在胸口蔓延开来,令她眼中温柔,唇上溢笑。

而端正坐着阅书的老祖,书页中的半个字也未看进去,心思全然被她细嫩的小手给引了去。

尤其梳耳旁头发时,她的小指会不经意触碰他耳朵,像根小勾,勾得他耳朵发痒,又像簇火苗,熨得他耳肉发热。费了些力气才抑制纷乱的心绪。

片刻后,楠艾拢起他两旁的长发,绾了个简易的发式,端看两眼,满意地点头。

绕至他身前,问道:“老祖要瞧瞧吗?我去屋里取来镜子?”

老祖放下书本,视线落在她盈悦的目光,却是问:“你读过的人界书本中,可有讲述关于梳发的寓意?”

“梳发的寓意?”她不曾看到过这些内容,好奇问:“有何寓意?”

老祖未答,指尖轻捻,只见一本书从左方书柜飞出,落在案几上。书页自动翻开,直至一处停下。

老祖手指轻点:“这有一段描述。”

楠艾伸头瞄了眼,遂坐在老祖对面,将书捧起,一字一行看得仔细。

这书记载的是人界一个小国鸠川国的见闻录,里头有几页关于仁孝道义的讲述。

待看到最后一段文字,楠艾眼帘忽颤,倏然呆住....

那里写着——为父母梳发,意为孝; 为子女梳发,意为爱; 为配偶梳发,意为情。然,未婚配男女不可随意梳发摸头,若为对方梳头绾发,视为求偶,等同定亲。

视为求偶......

等同定亲......

看花眼了?她使劲眨两眼,再瞧,那八个字就像八根大铁钉,定在了书上。

楠艾两眼瞪得势要将书烧穿一般——天地可鉴!她不是要同老祖求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