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老祖视线移在楠艾平静的脸庞,竟开口解释:“药神君方才交代,你要净身药浴,是以,我需褪尽你衣物。”

早已失去意识的楠艾俨然给不了他回应。

与其说这话是询问,更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他曾两次见过楠艾赤身的样子,该看的不该看的,全然入了眼,且印象深刻,挥之不去。

可现下重要的是治疗,怎容顾虑太多。

思此,他一扯腰带,褪衣裳的动作麻利得很,眨眼剥个精光。

老祖视线一直定在她脸庞,果断抱起她,走向浴桶。

可即便他不看,手上的触感却异常清晰,肌肤的细腻柔软清清楚楚传至他手臂掌间。硬是逼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她伤势上。

褐色的药水刚好没过楠艾脖子,老祖则站在一旁,观察她的动静。

随着药水渗透,浴桶中渐渐浮现血色,那是她凝积在手臂和脖颈的瘀血。如此,药性方能渗入,扩散至她全身。

不知多久,楠艾眉心忽而轻微抖了下,老祖气息不由一屏,紧盯她脸。果见她眉头又皱了皱,双唇微启,喉间发出细微声音。

因喉咙受伤,楠艾的声音模糊不清,但他能感应到,她是在喊痛,她此刻神情明显痛苦难忍。

老祖弯下身,手指轻轻揉着她眉心,掌心给予她脸颊热度,在她耳畔轻声安抚:“再稍微忍耐些,过会儿就不会痛了。”

昏沉中的楠艾好似听进了他的话,在他温柔的动作下,眉头逐渐舒展开来,脸颊下意识蹭在他掌中。

见她面容舒缓了不少,也没再发出痛苦的呻.吟,老祖提起的心稍稍放松下来。保持弯身的姿势,用手撑住她斜靠的脑袋。

***

楠艾浑浑噩噩地飘荡,睁开眼,昏暗不明,唯有水波荡漾起深蓝光色,是在海中吗?

好似发生了什么,可她如何也想不起,莫名的不安感盘绕在心头,陷入无法自拔的恐惧。

忽然前方不远处出现一团黑雾,那雾慢慢凝聚,隐约可见身形轮廓。

像是远隔了几百年几千年的分别般,她心间猝然涌出层层思念,如日出迅涨的潮水,狂然席卷,难以遏制。

他的一身黑,却是她眼前最亮的光!照亮眼前模糊不清的路,瞬间将她的惧怕扫荡殆尽!

楠艾抬腿欲冲过去,四肢突然没法挣展,像被什么给禁锢。

扭头一看,心下顿惊,只见身旁围满了鲛族,将她双臂控制的鲛族面容丑陋可憎。耳为鱼扇,牙齿如锯,瞪着眼呲牙笑,惊悚恐怖。

楠艾忙喊住前方那道熟悉背影:“老祖!救我!老祖!”

一张口才发现,她发不出声,任凭如何奋力嘶吼,丁点声音也传不出。

眼见老祖渐行渐远,就要消失,她慌怕不已,挣扎嘶吼,想要他听到。可直到那道黑色身影融入深蓝海水中,他也没回头看她一眼。

绝望刹那笼罩心头,他救不了她!没人能救她!

楠艾无助地垂下头,她太过弱小,注定了任人宰割的下场。

越来越多的鲛族朝她聚集而来,将目之所及的微光渐渐遮挡,各个张牙舞爪,仿若她是美味的盘中餐。

视线陷入黑暗前,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牛鲨陡然出现在她面前,不过一尺距离。那一排排尖锐的牙齿冒着森冷的寒光,吓得她控制不住地发抖。

就在她惊恐无措时,牛鲨猛地张嘴朝她扑来!

“不要!!”楠艾紧闭双眼,声嘶力竭地尖叫:“走开!别过来!”

惊吓过度的楠艾并未意识到自己苏醒过来。待哭喊了一阵才发现情况有些奇怪,朦胧恍惚的神思逐渐清醒……

她并没有被鲨鱼吞掉?她还活着?

意识回笼的瞬间,记忆也如数唤回脑中。她记起来了,东海发生的一切:拜西海鲛族所赐,她失去了双臂,失去了声音,失去了眼睛!

楠艾回过神,睁开眼,一片漆黑,比无星无月的夜晚还要黑。

却才后知后觉身躯被一双手臂紧紧钳住,浑身似浸在滚热的液体中,周围散发着浓浓药味。

她在哪儿?难道被鲛族抓了?

看不到究竟,未知的状况令她惶惶不安。茫然无措下只得扭摆着身子,想要挣脱这双手臂。

老祖见楠艾醒来,心中大石本欲落下,却又因她的栗栗危惧而重新悬起来。

浴桶中的药水被她乱扭的身子晃得四溅,泼洒在他脸上、头发。为了平复她躁动不安的情绪,他不得不拼命搂她在怀中:“小艾草,是我!”

小艾草......

楠艾错愕怔住,声音如此熟悉,只有一人会这般称呼她。

她木然愣着,不敢置信......怕是个垂死挣扎的梦。

见她无神的眼呆茫睁着,一眨不眨。老祖将她拥住,在她耳畔柔声安抚:“这里是天庭的药神殿,我带你来治疗,已经没事了。”

半晌,楠艾终相信老祖来救她了.....她还活着!

没有双手,无法抱住他,楠艾只得用脸颊不停蹭着他手臂。她呜咽嘶哑地哭着,泪水开了闸,不停不断。

老祖将她从浴桶中抱出来,施法烘干她身子,拥着她坐在床沿。他外裳幻雾,将她身子包裹起来。

楠艾整个蜷缩在他怀中,此时的她像只受伤的可怜幼犬,浑身颤抖,在他怀抱中寻获温暖和安全。

老祖心口顿时如利刀刺入般地痛,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手掌安抚式地轻拍她背,由着她哭泣。

许久,楠艾哭声渐止,只剩下断续还未平息的抽气声。

老祖伸手轻擦她满脸的泪痕,仍未说话。诚然想说些什么,可安慰的话在脑中斟酌了几番,却欲言又止,不知从何说起。

楠艾靠在他怀中,宽厚的怀抱给予她从未有过的安宁。仿若他的身躯也暗藏法力,能安定她的心神,纾解她的疲惫。

她抬头寻着老祖的方向看去,也不知方位对不对,张口......又沮丧地闭上了。

老祖看出她心思:“你可以说话,我能读你唇语。”

楠艾抿了抿唇,张嘴道:我、我还有救吗?

老祖指尖缓缓梳着她散乱的长发,回道:“都可复原,只管安心。”

简短的两句话,令她绝望枯萎的心霎时如沐春雨,焕发生机。

楠艾泪光潋潋,激动得不停喊着:“谢谢老祖!谢谢老祖!”撕裂的嗓音却是发出啊啊呀呀的含糊声。

老祖眸色一暗,楠艾因他而遭此噩祸,醒来后非但未怪他,还心存感激。

他委实有愧于她......

***

药神君在楠艾脖颈处敷好药膏,再用纱布包扎后,将剩余时日的药量交给老祖。

老祖谢过后,抱着楠艾出了药神殿。

他正朝天庭的南天门飞去,打算直接去往巫山。哪知在中途遇到了刚从天宝殿出来的天帝和三殿下昱琅。

两人脚踏三色祥云,宝相庄严谈着事,见到老祖身影,顿时一愣。

天帝回神是惊喜又欢心,他云头一摆就要上前招呼,顺便感激他前些日子出手助修复荒邙结界。

可见到这父子两的老祖,面色瞬间沉下来,绷着一张脸,扭头纵雾,疾速飞往南天门。

咻地......闪离了身影。

天帝错愕顿在半路,半张的口连寒暄都未来得及喊出。

老祖怎像有仇似的朝他瞪了一眼......这般急匆匆离开,好似他又做了什么得罪老祖?

天帝认真思量,也想不出理由来。

一旁的昱琅望着远去的黑色身影,不免疑惑:老祖怀里抱着的是楠艾吗?但是妖怪不允许上天庭,发生了什么事?

老祖一向性情由心,他此番给不出好脸色,正是因为楠艾。倘若不是应诺去了一趟荒邙,他便会陪楠艾一道前去厉山,如此她就不会遭此危机。

总归,见到天帝和三殿下,他心中就有一股火,暂时无法平息。

***

前往巫山途中,楠艾靠坐在老祖身前,眼前一片漆黑,只听到疾速的风刮过结界的声音。

她甚觉不可思议,自己竟去了一趟天庭,那是爷爷日思夜想的天外天。讽刺的是,她是因受伤失明去的天庭,那里究竟是何等景观,她无从知晓。

静默许久,楠艾忽抬头掀唇:我想修炼成仙!

此次她死里逃生,得了个教训:唯有强大,才不至于面对强敌时毫无反击之力!

望着她异常坚定的神色,老祖回道:“好。”

楠艾咬着牙关,东海的一幕幕场景在她脑中反复浮现,痛苦并未远去,她仍能清晰感受到断臂时碎骨裂肌的剧痛,双眼刺瞎时、喉咙撕破时的绝望恐惧。

她身子微微发颤,却不是害怕,害怕只会令她怯弱不前。而源于誓将蔚凝生撕活剥的强烈念头!

楠艾一字一字开口:我须亲手为自己报仇!

老祖端看她沉肃的面容,小小牙齿咬得紧,他从未见过楠艾显露出恨不能生啖其肉,嚼其骨的愤意。一夜间,她有些改变。

“好。”他依然随她,即便他想亲自严惩西海鲛族。

***

巫山为天界唯一半山傍江的山脉。气势磅礴的沧江流泻千里,如矫龙飞跃,环绕半数巫山。

山中多险峻的峰崖,高耸入云,壮阔擎天。山间气候阴凉,一年多半时日都笼罩在白茫云雾中。

渺渺仙气绕过巍巍叠峦,淅淅雾水落于翠翠松林。

正坐在屋内木椅上楠艾深深吸了一口气,湿润的空气弥漫着清新滋味,微风送来淡淡花香,沁脾润肺,令人心旷神怡。

听老祖说这是远古的神山,仙气和仙露皆最为纯净清澈,有利于她伤势恢复。

来时,他将她安放在林中某处,让她稍等片刻,他需同巫山神女打声招呼。

等了良久,老祖就接她安置在这房内,只说去采药,让她静等。

巫山神女?可一路她也未听得神女现身....

楠艾正疑思,忽闻陌生的轻盈脚步声临近,走入房内,恰在她身前停住。

来人却未开口,四周仍是安静得只闻微风淡拂树叶的簌簌声。

“谁?”楠艾顿生警觉。

一两个字她还是能勉强说出口,只是听起来声音干哑异常,似沙石碾过般。

那人未搭话。

如此安静,会令她生出房内并无来人的错觉。可有一股陌生的清香味散来,萦绕鼻头,对面分明站着人!

因看不到情况,她不免紧张,正要开口再问,忽而一声笑音传开。

轻轻如风吟,淡淡似枝摇,甚是好听。

楠艾却敏锐地察觉,这笑透着冷意,不是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