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深月暧,静得能听到心跳声,乱了快了。

老祖半晌才回神,低头看着怀中早已醉得不省人事的楠艾。方才她就像只吃果子的小猫,在他唇上又舔又啄地,眯眼吃得香。

末了,醉晕前还咕哝句:“比野果子甜。”

这是将他嘴巴当成了野果子?!

老祖缓缓伸手,触在自己唇上。

她袭来时,他懵怔得未有反应,脑中空白。此时却回味得越发清晰:仿佛她舌尖的温度还在,唇瓣的柔软犹存。酒味合着她独有的艾草清香,萦绕在鼻端,久久未散。

从未有谁触碰过他的脸,更遑论如此亲密贴上他的唇,没人有这等胆量。

他其实能推开,完全可以制止楠艾这颇为无礼的举止。可下意识地,他接受她的亲密,甚至不反感。尤其脸上的热度持续不退,胸口就像燃起一小簇火苗,烧得心脏躁动。

老祖盯着怀中的罪魁祸首——这株吃足了野果子就心安理得睡去的艾草!

指尖掠过她嫣红柔嫩的面颊,滑至她的桃瓣红唇。他呼吸微收,目光紧锁。胸口的火苗猛就窜了起来似的,心间灼热。

就像有根绳牵引自己朝她靠近,他缓缓倾身,许是心有不甘,又许是想尝尝那寸柔软芳香,他也有些迷糊了。

只差两寸距离,老祖忽然顿住,这举动好似有趁人之危之嫌。

正是踌躇犹疑时,咻地,像戳破的气泡,楠艾肉身即刻变回一根白嫩竹笋。巴掌大的原身直接从他臂弯空隙跌落。

老祖迅捷出手,一团黑雾将她稳稳接住,如坠柔棉。他摊手伸去,让她安稳地躺在掌心。

这酒是仙酿,楠艾足足饮了两坛还能有些微意识,已是十分惊奇。而今日灵力本就消耗不少,恐难维持肉身,法术便自行解开。

老祖轻呼一口气,方才真是鬼使神差,胁了魂似的往她唇上凑。

他指尖挑开她颊边的发丝,默看良久,才捧着她回屋,将她放回小房的石盆上。

老祖坐在桌旁,再次细细端看躺在艾叶上的楠艾,目光似融了胶,粘在她脸庞。

直到拂晓才离开。

***

次日,睡到日晒三杆的楠艾揉着发胀的脑袋,第一次经历宿醉。

依稀记得酒的味道很香,而后......醉晕了吗?应是老祖昨晚将酩酊大醉的自己带回屋内吧?往后饮酒可得适度,醉酒真不太好受。

楠艾稍作调息,才想到昨日买的簪子还未送出去。可簪子在那具肉身的衣袖里。

她跳下石盆,眼前倏而一亮,桌上放着的正是她买的黑银竹纹簪!她将簪子抱起,捧在怀中,兴冲冲出去找老祖。

*

在院内饮茶的老祖,静听楠艾一番肺腑的感激言语,包括助她修炼以及带她出来人界游玩,她一一铭恩于心。

诚心诚意地感谢后,楠艾眉眼攒笑地将簪子递过去。

老祖视线落在簪上,寂然未动。

楠艾两手捧着银簪,站在案几上。可他半晌不接应,也看不出丝毫欣喜之状,莫非不喜欢她选的款式?

楠艾问道:“这银簪不合意?”

声音压得低,她担心选的簪子入不了他的眼。想来老祖阅览万物,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人界普普通通的黑银,倒的确难迎他的意。

这般想,楠艾越发有些沮丧,头就低了下去,托着银簪的手慢慢收回来......

老祖伸手,捏着银簪拿了起来:“既是要送我,怎又想收回去?”

楠艾嘟囔着:“不是怕你不喜欢吗?毕竟算不上什么珍贵的宝物。”

老祖指尖在簪子上轻揉慢触。本以为她买这簪要送给桀云,心口堵着一团绕不开的阴云。此刻,瞬间就被扫荡一空,一时‘受惊无措’,更难以置信。

怎会不喜欢......

胸口慢慢膨胀开来的欢喜令他险些抑制不住,嘴角甚至抽了两下,险些漾出笑意。

瞧她撇嘴,闷闷不乐状,他说: “物什的珍贵在于接受礼物的人如何衡量它,即便是一粒不起眼的沙砾,亦能称为珍宝。”

楠艾抬头,眼露期盼:“老祖如何衡量这簪子?”

迎看她阳光下晶灿的明眸,老祖诚然道:“自是贵重。”

自是贵重——短短四字,就像头顶的夏日午阳,晒得她身子暖烘烘,煨进心头,也灼亮了她双眼。

楠艾喜上眉梢:“不如现在就戴上吧?”

老祖拿着银簪,眉头为难地蹙了三分:“你会戴发簪吗?”

楠艾微愣,莫非老祖不懂用发簪?她原本也不会,精魄成形后,洛霜教过她一些头饰的使用方法,簪子是其中最为简单的。

依照老祖性子,当不会请教洛霜或者桀云如何使用簪子。但是她如今身形尚小......

楠艾想了想,说道:“老祖暂将簪子收好,待我成妖修成人形,往后帮您绾发?”

老祖是她恩人也算贵人,帮忙绾发倒是小事一桩。

老祖将簪子收好:“如此也可。”

楠艾满足地笑了笑,倏然愣住.....唉?方才分明瞥见他唇边扬起了淡淡弧度,好似抹笑容,眨眼功夫就没了。

楠艾狐疑盯着他,却同平常一样的无甚表情。难道阳光太烈,瞧迷了眼?

***

趁着日头正好,楠艾便在院中打坐修炼了两个时辰。敛息后,她问老祖今晚可否去都城赏夜景。

老祖应下,顺便将去帝轩掌管的浮华山修炼一事告知她。

楠艾一听,甚是激动,对夜游都城顿时失了玩心,兴致匆匆欲离开。

老祖将她劝住,说那浮仙果灵力强大,一般只供神仙食用。她若贸然食用会造成灵力紊乱,内丹闭塞。这几日暂且待在这里,他会帮她调整好内丹灵力,并打通经络。

即便再心急,楠艾也知轻重,老祖的顾虑定有道理,确保万无一失才能够顺利修炼成妖。

如此,楠艾没了在人界游玩的兴致,忙不迭让老祖指导她修炼。她日夜勤快,不敢怠慢,心心念念盼着早日去浮华山。

而这几日,每每楠艾修炼时,坐在旁边的老祖便会若有所思看着那盆被他滋养得枝繁叶茂的艾草。

终有一日,待楠艾修炼完毕,他装若无意问道:“艾草好似可以驱蚊。”

楠艾骄傲地扬了扬下巴:“那是,我们艾草全身都是宝。书里就有记载,湿叶放在床头可驱蚊,晾干裹入布团可安眠,泡浴冲身可消炎爽身。”

老祖点点头,再次瞧了眼这石盆里繁茂的艾叶,开始伸手——摘叶子。

“老祖这是......”楠艾不解。

“人界夏季夜间蚊虫多,影响休息,摘来驱蚊。”他的解释恰当合理。

“......”神仙需要用艾叶驱蚊?

*

几日后,眼见艾叶越摘越少,最后就剩孤零零几株枝干上还挂着些叶片。

楠艾站在石盆里,将自个儿真身的艾叶蜷缩一团,瑟瑟可怜瞅着这还要伸手来摘的人,焦虑道:“再摘我就要秃了!求放过!”

老祖默看她.....

是夜,静谧无扰,月色透窗而入,在床头洒下一片水光。

床榻上的老祖睡得舒适安逸,床角的石盆,楠艾缩在里边-—驱蚊子!

老祖不再摘艾叶,而是想了个办法,把她抱进屋,搁在床里头,他说用真身驱蚊效果更佳,也不会秃叶。

楠艾忿忿不平看着他平静的睡颜。他倒是睡得安稳,明明抬抬手就能寸草不生,不会自己施法驱蚊子吗!

转念想,自己修炼的事还得仰仗他,关键时期顺着他意方为上策。驱蚊又无需守夜,只是睡觉的地方换成他的床角而已,能忍则忍。

可是她的的确确一只蚊子也从未见到过!

数日后,又是深夜驱蚊时辰。

楠艾盘坐在石盆上,两手环臂,神色严肃地瞪看早已入睡的老祖——的睡颜。

月光好巧不巧地落在他脸庞,清晰可见这烟出远峦的墨眉,俊峰傲卧的鼻骨,含珠染樱的双唇。宛若大自然鬼斧神工造就出的胜美景观。

“唉,委实生得一副好皮囊。”楠艾皱着眉感慨,目光像着了他的道,难舍难移。

她百思不解,自己究竟是如何从一开始不情不愿地驱蚊,到现在每夜睇看这张美人颜,几乎带着垂涎般的欣赏?!

而且他每晚都侧向她而睡,她想装瞎都不行!

最诡异的是,越看这张脸,心跳越乱几拍,久时,还有微微燥热之感。就如此刻,热得她有些脸红,有些口干。

楠艾赌气似地背转身,没再看他,躺下来睡。

良久,淡淡艾草香气渐浓,缓缓绕入鼻间。老祖睁眼,看向背对他躺着的楠艾。她身上会散发艾草香,白日里很清淡,几乎闻不到,一旦睡着,气味便会越发浓郁。

他指尖施法,楠艾便懒懒地调转了身形,面朝向他。

黑雾从他指尖探出,化作丝缕细线,触在她脸颊,宛若他的指腹在抚摸,能清晰感受她肌肤的温度和柔软。

许是他动作渐渐大了些,扰了楠艾好眠,发出一声呓语哼唧。黑雾似受惊般,即刻遁回他指尖。

老祖屏息静看,她未再出声,这才松口气。

再稍凝看片刻,他正要闭眼入睡。忽闻窗外动静,老祖霎时睁眼,如雾一荡,眨眼落在院中。

只见他面前站立一奇兽,面容姣好似少女,身形优美如玉兔,一双长耳垂挂两旁,通体毛发如雪洁白。正是能说会道,却常擅欺语的神兽——讹兽。

“如何?”老祖问道。

讹兽垂首,恭敬道:“她的确藏在誉国,且就在都城内的皇宫中。”

“皇宫?”老祖讥言:“纵使躲到人界也无法摆脱纵愉享乐的本性。”

讹兽问:“要我将她带来处置吗?”

老祖透过窗台,望了眼房内的床榻上,再捻诀给院子罩个结界。

“走吧!”他顷刻化做黑雾纵飞空中。

讹兽身形一晃,如同一道白光,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