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奕金银珠宝没少奖励安霖,却一直没提安霖父母的事。
外头依旧那么乱,如果手上没人,安霖也不敢将父母接到莲花山来,安芮樱更不敢出去。
江尤早就在想这件事了,只是她一直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去接。
现在秋收刚过,秋收的时候,太子和安皇没有打仗,就是为了这一季的粮食,粮食刚收上来,就得交给上头打仗,本来旱年粮食产量就不高,大部分又被征成兵粮,估计比去年更不好过了。
“阿樱,你们当初是怎么商量的?是全村一起过来,还是只你一家过来?”江尤想,如果是全村一起过来,路上肯定能安全不少。
如果光一家子,那也用不了许多人,二三十人就够了,过去接一趟也不算难。
安芮樱多聪明一人啊,江尤一说,她就明白了江尤的想法,她赶紧回道:“只接一家子过来,现在秋收已过,他们会过来的。”
安芮樱家中并没有特别多的耕地,只是老两口对粮食爱惜,之前安霖叫人传话,老两口舍不得地里的粮食,不想过来,现在秋收已过,粮食收上来了,父母一定会过来的!
只可惜不能将整个家族搬来,世道虽乱,但举族搬迁的事,不到迫不得已是不可能发生的。
“行,你同异戈说说,叫他派人去接一趟吧。”
程远岫一离开,异戈就成了江尤手底下最得用的武官,动兵就要同异戈说。
当然,除了异戈,还有几个不错的苗子,只是他们还没长成,江尤手下也没那么多兵让他们管,等以后,兵权肯定要分开,不可能只让程远岫一支掌兵。
安芮樱出去后就同异戈说了,异戈听了后,二话不说就叫了一个二十人去安家村接人。
换上一身普通商户打扮,二十人出发了,他们跑了一天,到了离久安城最近的县城歇脚。
二十多人,有人扮作商人,有人扮作侍卫,还带上了一车纸一车粮食当做货品,这次他们去久安城,顺便给江尤在久安城的那两家店送货。
那两家店,现在一家成了卖文房四宝的书店,一家成了普通的粮店,前者在久安城越做越好,受到读者人和高门大户的热捧,一家则默默无闻,一点儿风头都不出。
如果不是安霖为书店撑腰,又有刘奕颁下的纸张专门店旨意,还分利给皇室,估计书店早被世家分食了。
路上闲来无事,二十人中的什长同扮作商人的同袍聊起天来。
什长名叫姚孝,扮作商人的兵叫萧忠。
姚孝身量不高,眼睛小小的,笑起来有些滑稽,明明是什长,却只能做萧忠身边的小厮,只因他身上一丝富贵气也无。而萧忠则不同,明明只是个小兵,打扮起来唇红齿白,眉眼清秀,不比正儿八经的贵家公子差多少,只要他端得住架子,不随便开口说话。
“大哥,这安家村在久安城,还在太子驻军的附近,咱们这一去不会遇上叛军吧?”萧忠一张嘴,身上富家小公子的气息荡然无存,连身上的锦袍都盖不住他的土气。
姚孝最近一听他说话就头疼,一个富家公子开口一股乡下老农民的味道,谁看久了都会头疼。
“遇上又怎么样?他们自诩正义,不会对过往的无辜老百姓动手。”姚孝说着,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不会对国过路老百姓动手,强制征兵征粮的时候,可没想过要给老百姓一条活路。
假仁假义,不提也罢!
“我就是有点儿担心,安大人和安姑娘家里是没有成年壮丁了,但他们族里,应该还有不少吧?”萧忠想起莲花山外的曹家村等,他们离久安城够远了,可还是被征了兵,今年有不少人没回来,“老大,安家的人会不会死在战场上啊?”
这种突然爆发的战争,是没工夫训练新兵的,从民到兵不过是短短几天的事,让没受过正规训练的民上场,那就是十死九生。
多数情况下,强征的新兵会充当前锋的角色,真正精良的兵在后头,这样做既能保存实力,又能锻炼新兵,新兵在战场上活过三次,基本就是个合格的兵了,还免了训练的功夫。
活过三次,新兵就下得去手了,战场上只有下得去手,狠得下心,才能活下来,才能杀更多的人。
“打仗哪儿有不死人的,再说连着两年没粮食,死的百姓多了去了,岂止是战场上那点儿人!你忘了,莲花山外头的几个村子,去年冬天就冻死了许多人。”姚孝说起这些事带着无动于衷的麻木,生命在眼逝去的感觉一点儿都不好,可他们无能为力。
甚至连挑起战争的太子和皇帝都对这场战争无能为力,他们能做什么?
萧忠想起莲花山,又想到这一路来看到的萧条景象,“有江大人在,这世间就还有一片净土。”
江尤会造纸之术,还会许多练兵的方法,她还弄出了梯田,养活了莲花山离的男女老少,从不多收税。之前造房子,还会管他们吃喝住,同时还给他们工钱。
他们是兵,兵做事,本不该有工钱,只给饷银便够了。
但在江尤手底下,饷银照发,工钱也不差,而且军中伙食是真的好。
姚孝和萧忠本是久安城的小兵,他们觉得自己也算见过世面了,久安城富裕,小兵们的伙食已经算不错了,饷银也高。
这年头当兵的,多是家中过不下去了才会从军,当兵就是把脑袋绑在了裤腰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
本来姚孝和萧忠都觉得,这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也许有一天会娶个婆娘生个孩子,或还没来得及成亲生子就没了命,后者可能性比较高。
谁让刘奕最大的心愿就是去西边打仗呢?每次打仗,他们这些没背景的小兵都是一定会被征走的,上了战场,能回来的没几个。
“能遇上安大人和江大人,是我这辈子最好的运气,只希望莲花山能一直平静下去。”姚孝的心愿很简单,他只想没有战事,只想好好活着,吃饱喝足。
老百姓的要求本来就不高的。
“二郎君!前头有人劫道!”
两人正说着话,行进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扮作马夫的同袍将头伸进马车,带着一脸诡异的兴奋喊道。
二郎君喊的是萧忠,萧忠的身份就是排行老二的商人之子。
劫道?萧忠和姚孝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激动,走了两三天了,可算遇见一个不长眼的可以活动活动手脚了!
“你在车上呆着,我过去看看!”姚孝毫不犹豫的抛下了萧忠,气的萧忠瞪圆了眼睛。
只是他身为商人之子,整个队伍的领头人,确实不能动辄就出头跟人打架,再生气也只能老实呆着,保持自己的人设不倒。
“谁在劫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在劫道!”姚孝喊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等他到了前头,就傻眼了。
只见道路中间,一个全身都是泥,身上一块红一块白的妇人,抱着一个只发出细弱声音的婴儿,她身上有一根长长的绳子,拉着后头的板子,板子上,躺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身上是破破烂烂的盔甲,脑袋上破了个洞,却一滴血没流出来,身上全是刀插出来的洞,耳朵没了,手臂也没了,破破烂烂的像块布,青白僵硬的脸擦得很干净。
姚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请大人们行行好,放小妇人回家去……”
“你的家,在哪儿呢?”姚孝觉得,她是走不回去了。
她的脚上全是红色的土,那是血和泥合在一起的颜色,她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嘴唇全是干裂的皮,双目无神,说话声音比她怀里的婴儿大不了多少。
她穿的还那么单薄,现在晚上已经降温了,姚孝怀疑,她撑不过今天晚上。
还有她怀里的那个婴孩。
连哭的力气都快没了。
“家?我家在曹家村,我、我是曹小山的婆娘,我找到他了!他还没死呢!他还活着呢!我的孩子还有阿翁,我还有丈夫,我不要嫁给别人,我不要嫁给别人!”
妇人已经有些疯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回身,撩起衣袖给躺在板子上的少年擦了擦脸。
姚孝是个大男人,他流过血,也流过泪。
就像现在这样。
所有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帮眼前的人。
他们没法让死人复活啊!
姚孝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很无力。“我派人送你们回去,你喝口水吃顿饭,看看身上的伤吧。还有你的孩子,它快饿死了。”
妇人连连摇头,她突然紧紧抱住板子上的少年,“不!不!他还没死,我不能停,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找巫!他们有办法救他!”
“巫觋哪儿有复活死人的能力,多是骗人的!”年轻的少年看不下去,红着眼眶劝说,“人已经死了,这天也不能一直晾着,迟早会臭的!你,你清醒些!你还年轻,日子还有的过呢!”
妇人一边摇头一边哭,她看见自己的眼泪落在少年脸上,又去擦,结果将少年青白的脸越擦越脏,越擦越像个死人了。
他真的已经死了。
摸起来一点温度都没有,再也不会冲着她笑,再也不会抱着她说以后的日子会变好,也再也不会睁眼看一眼他们的孩子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世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