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今年的科举,和往年不一样了。”
酒楼之中,两男子对坐,一人冲另一人说道。
另一人摇摇头,“科举能与往年有什么不同,还不是藏书学院和桃李学院的学子去考,考中者为官,考不中回去读书,下一年接着考呗。”
“一看就知道你不关注这朝堂大事,自五月封禅之后,咱们华国就成了唯一的王朝,王上自号皇帝,如今朝中大臣都尊称一声皇上,今年的科考是皇上登基之后第一次开科,皇上下旨,无论是否出身学院,都可以去考,哪怕是贫民奴隶,都能考。”
奴隶,这个词在华国算是少见了。
这年头人都能吃饱饭,除了那些贪慕虚荣的人家,谁家都不舍得当儿当女,大多是去做长工短工。所以华国的奴隶,多数是官奴,也就是其他国家的俘虏,还有世奴,即父母双方都是奴隶出身,那儿女自然也是奴隶。
官奴不能自赎己身,其他奴隶是可以赎身的。所以奴隶能考科举,这一规定,应该是指官奴。
“咱们王上,不对,是皇上。皇上真是位仁德之君,天下刚刚平定,那些官奴就有了出头之日了。”
“对啊,咱们皇上是始皇帝,德兼三皇,功过五帝,乃千古未有之人。”
两人说着说着,就开始说华国如今的女皇江尤的功绩,从一开始的天上京,说到了凤栖城,又说到现在四通八达的道路,日益繁盛的生活。
听的周围百姓连连点头,只是其中一个坐在他们身边的客人,脸色有些奇怪,等两人说话说累了,他插了一句嘴,“你这厮看公文时,是不是没往下看啊?”
看公文?
说累了的两人对视一眼,一开始挑起话题的人不好意思的摇摇头,“我这人粗心大意,总会漏些句子,不知下头是什么?”
他还真没往下看!
那位陌生的客人脸黑了一瞬,后勉强露出一个笑,说道:“下一句是,废除贱籍,贱籍之子女,均为贫民,可读书入仕。”
这一句话,叫周围不明所以的人都惊了,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贱籍?仁兄是说,娼妓戏子出身的,也能读书入仕了?”
这一句话瞬间点燃了一层楼气氛,如同油锅里落了水,瞬间炸开。韦朝有规定,民分等级,最高自然是世家贵族的贵籍,其次是普通贫民农家的良籍,再来是奴籍,最差就是娼妓戏子所在的贱籍了。
商人本有商籍,但因商人多出身世家,所以韦朝没有规定商人究竟属于哪一等级,只以出身而论。
之前江尤改动奴籍,说奴隶可以自赎己身,这个没什么人去阻止,百姓也觉得没什么,因为奴籍就在百姓所处的良籍之下,两个阶层挨得极近,年头不好时,良籍瞬间就能变成奴籍。
可贱籍与其他都不一样,贱籍是最低贱的等级啊!
一想到日后在朝为官者,有一人出身贱籍,是娼妓之子女,甚至本身也曾为娼为妓,连百姓良籍都无法容忍的贵籍世家们,怎么可能忍得了!
百姓都是受不了这种事。
这件事引起的纷争,比江尤想象中还要大。
华国的欢场以及赌场,多是由官府把控,若有人单独去建造,要经过官府重重考核,且如果出现逼良为娼,或迫使他人家破人亡的事,二话不说就会被关,主事者还会被判刑,发到寒苦之地修路去。
正是因为这方面严格的规定,江尤一直觉得,在华国从事灰色行业的工作者们,是百姓所能接受的。
与灰色行业接触最多的就是贵籍世家子们,每日与贱籍混迹一处,这些世家子不觉得自己行事低贱,现在给了贱籍一个向上爬的机会,他们就炸了锅。
江尤只觉得这件事有点儿好笑。
“皇上,此事不可行,如今民间反对声也越来越大,若真让贱籍子女入仕,定会出现更大的祸端。”
今天来向江尤谏言的,是江尤没想到的人。
周阮。
周阮今年二十,正值风华,她十七岁参加科举,一举夺魁,后进入朝堂,自请外出为官,在地方上兢兢业业的干了两年,今年年初刚回凤栖城。
江尤封禅之后,有意将首都挪到金林去,金林位处天下中心,也是交通最为便利的平原之地,只是还没来得及挪,且金林的王宫需要修缮,所以她还在凤栖城。
“你也同那些人一般,看不起贱籍,觉得贱籍之后,不配为官?”江尤这两天被世家出身的家伙气的够呛,连原攸都跟她说,让贱籍为官,太过贬低世家,世家受此大辱,肯定会激烈反抗。
贱籍为官,不过是世家们的借口,江尤太清楚了,这些家伙一直闹,是因为她说不会分封公候,今后华国王室不会为他人封地。
世家之所以能那么强大,就是因为他们有封地,在封地上,他们就像是一个王,在一块地盘盘踞千年之久的世家都有,不封地,那不是要了他们的命吗?
只是前朝之事在前,谁也不敢跳出来反对江尤这项决定,如果他们跳出来反对,不就说明他们有谋逆之心吗?江尤可不是曾经孱弱被世家把控的韦王室,谁敢在她面前蹦跶,她绝对能砍了他们的脚。
“并非如此,下臣只是觉得,不必操之过急,叫那些世家,抓住皇上的把柄。”周阮出去历练两年,深刻意识到了世家之害,一些有利于民的事,因为牵扯到世家,会变得无比复杂难以推行,她不知道该如何去解决这个问题,但她明白,这么急,会出事的。“前些时日,孟青查到一位原家子弟,那人仗着是原司长族弟,欺男霸女,强抢民间私田公田五百余亩,罪大恶极。此事还压在监察司,一直没有上报给皇上。”
孟青也是监察司的一员,她能看到这些,却没有权利去处理。监察司的司长是原攸,督查使是郑顺,二人皆出身世家,世家庞大,有好人有坏人,即使原攸没有包庇之心,底下那些同样出身世家的官员,惧怕原攸的官员,也会帮着掩盖这件事。
江尤一身红衣华服,端坐于上位,她深深看了神态冷静的周阮一眼,明白了她的意思。
如今朝中大权,还是掌握在世家手上,所以世家若真是齐心协力去阻止江尤的命令,江尤不想国家大乱,就没法坚持执行。
唯一破局的方法,就是夺权。
从世家手中,将朝政大权夺过来,给予贫民出身的官员。
周阮出身商贾之家,她父亲周通虽说也是世家出身,但早已脱离世家,且林州周家早已没落,比贫民强不了多少。
而孟青,她是真正的贫民出身,她父母和离后,一直跟着母亲生活,母亲在天上京有一家糖果铺子,和世家毫无关联。
两人到现在还没结亲,更是拒绝了无数世家子弟求娶,前些日子一同选择了两个出身贫民的同窗定亲,那两位同窗现如今还没考过科考,显然没什么读书做官的天赋。
在世人眼中,两人选的夫君除了老实听话外,没有任何出色的地方,标准的鲜花插在牛粪上,许多人不知道为什么,江尤却明白其中含义。就像她一直不成亲那样,周阮孟青选了贫民出身,没有官身的学子为夫君,是怕男方牵扯到她们,让她们的立场,出现转移。
“周阮,这样做,是对的吗?”江尤鲜少犹豫。
只是灭了世家,还会有别的世家再生,贫富之差,强弱之别,是国家制度会造成的矛盾,是人类社会本就拥有的矛盾,不可能彻底消除。
“皇上,下臣不知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下臣只知,若退后半步,十年之力,一朝尽毁。”
江尤用了十年争得天下,为的是什么?是让百姓过上安定富足的好日子,让这天下不再有人卖儿卖女,让百姓能吃饱喝足,让每个人能找到自己的信仰,死后不会疑惑,这一生为何而来。
如果不解决世家的问题,韦朝百年之乱,迟早会降临在华国身上。
江尤点头,沉默一瞬,“张奇回来了,你看看他带回来的东西。”
周阮神情一肃,躬身行礼后退下。当年张奇奉命出去远游,如今终于回来了。
他用了五年时间,著了一册《华国之法》,江尤看过了,张奇规定了许多法律的细节,其中统一度量衡,统一货币如今已经在实行中。
张奇建议推广郡县制,完善户籍制度,凡成年男女皆可立户成户主,提议量私田入册,废世卿世禄制。
私田是指没有登记在册的田地,如今华国百姓有私田,世家私田更多,私田不登记在册,国家就不会征税,尤其是世家,靠着私田累积了不少财富。
世卿世禄制是世家在朝堂的立足之本,只要是世家出身,就能轻而易举的成为官员。江尤当初立科举制度,就是为了制衡世家的世卿世禄。
后者很难达成,前者则有了突破口。
原攸的族弟,占了私田与公田,若此法实行,第一个被开刀的,就是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