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尤的模样比张奇好多了,她身为长公主, 自然是要走在最中间, 前头后头左边右边都有人为她保驾护航, 最多就是走的路太多, 挺累得慌。
江尤以为自己的身体不是纯粹的人,不会感觉到累呢,结果走上一天后,她也累了。
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啊,此刻的张奇已经变身真正的野人, 披头散发耷拉着头, 如同行走在时间的游魂, 累到双眼无神。
江尤有点儿后悔, 早知道就走别的路了,作甚要走这条串起所有山民村落的路。
不过山民问题以后肯定要解决的,更不要说山上那么多珍稀动植物,大山是一定要开发的。
“主公, 还有多久到九渔村啊。”
张奇这个问题, 从一开始的半天一问, 发展到一个时辰问一次了。
江尤有些心虚的咳了声, 看向花容,花容连忙回道:“快了快了, 这是最后一座山,出了这座山再走上半个时辰,就到九渔村了。”
张奇喝了口水囊中的水, 只觉得身上快散架子了,不用说,他都知道自己如今多狼狈,但刚刚出来的时候,他还会因为骑马吐了而感觉羞耻,现在他堪比山中野人的打扮,也能坦然自若。
不得不说,脸皮厚才能活得自在。
九渔村是个很小的村子,村子只有三十多户人家,加起来不到两百人。
鱼娘今天和往常一样,晾鱼干,做饭,洗衣服,经营着自己破旧的小家。自从那两个外头来的大人走后,九渔村又恢复了平静,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是有改变的。
比如前两天又来了几个大人,他们还去族长家中说了什么,然后村里就来了许多外人,有官府的大人,有修路的人。
对,修路,鱼娘知道路,山中人常走便会有小路,有了路,走起来会快很多,至少她不用担心有尖锐的石头划破她的脚。
那些修路的人多长的凶神恶煞,体型高大,他们被安置在村外的一小片空地上,扎起营帐,周围还有官兵守着,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鱼娘总觉得,那些修路的人,不像她记忆中服劳役的百姓,更像是很不好惹的游侠。
“花容姑娘,这边修路的犯人,怎么全是壮年男子?”
“查到这里的户籍部官员说,居住在这一方的百姓多性情桀骜不服管束,若是有女子过来,怕需要更多的兵力保护他们,且自城池至此地多是山路有瘴气,不好行走,女子体弱,怕叫女子过来,容易得病。”
有问题,问花容就对了。
张奇没想到底下的官员竟然对百姓这样费心,连犯人他们都这样上心。“官员们很是关心犯人啊。”
听到张奇的感慨,花容摇摇头,“他们不是因为关心犯人,而是关心自己的业绩,犯人被分到一地后,生死便成了官员的业绩,若是到工事惩罚时间结束,无人伤亡,官员是有奖励的。督查使,你不知道这事儿吗?”
张奇愣了楞,他还真不知道。
犯人是官府管理的,监察司对犯人没有任何管理权限,所以张奇对这方便的细规很是陌生。
“估计来此的都是终身惩罚的犯人,这样苦的环境,官员是不愿意将短时间做工事的犯人带过来的。”花容看了看不远处重兵看守的营帐,“只是将一群这样的犯人弄出来,虽然有兵士看着,还是很危险啊。”
“我记得管理那些要一辈子做工事的犯人时,若有犯人逃跑,是可以杀了的。如果是只做几年工事的犯人逃跑,就要抓回去,送回衙门,审查逃跑事实后,再判上几年,对吧?”张奇对官府的细规不了解,但这种涉及到对犯人如何处置的法规,他还是知道的。
“是这么回事,张督查使是觉得犯人惜命,不会逃跑?这倒是也对,做工事的话,有吃有住,虽说过的清苦了些,总比在外头缺衣少食强。”
其实被判终身做工事的犯人,犯得事并不是天怒人怨的,真要是犯了天怒人怨的事,早就尸首分离,坟头草一米高了。
这些犯人,多是被亲属牵连,比如之前姚家和林州勾结,姚家除了主谋者外,多数都被放到清州修路了。
“你们对犯人很关心?张奇,你觉得我将犯人的生死,和官员的业绩挂钩,此举如何?”江尤见张奇和花容一直在后头说犯人的事,便开口问了一句。
江尤问的随意,张奇却慎重行礼道:“主公此举,甚是有效。”
就是有效,如果只是规定了单纯的规则,官员们不一定会遵守,只有将这件事和官员的直接利益联系在一起,他们才会重视。
“可知我为何要保护犯人?”江尤希望能让张奇从这里头看出道理来,张奇成天和原攸共事,可别被原攸身上那股士族的“天真”传染咯。
张奇想了想,回道:“可是因为,那些服短期工事的犯人,还有亲属等着他们回去?”
江尤满意的笑了,她点点头,看张奇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茬绿油油,很是鲜亮,长得又高又直的韭菜,她可以收了的那种。
工事这个惩罚手段,在很多百姓看来,是有希望的惩罚,很多百姓都等着做完工事的犯人回家好好过日子,江尤可不想有个百姓犯了罪,判了几年工事,结果工事时间还没结束,人就死了。
如果犯人因为沉重的工事死了,引起其亲属的不满,从而导致江尤失去一部分民心,那就是个纯粹亏本的买卖,这种买卖,江尤一辈子都不会做。
“那边有户人家,张奇,你去打听打听,咱们要寻的人吧。”
走了一路,终于看到一户人家了,江尤赶紧叫张奇过去。
张奇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他如今衣衫褴褛,灰头土脸,头发乱的像鸡窝,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见到人家的第一件事,不应该进去休整一番,好好打扮打扮吗?为什么要直接过去问!
是不是有点儿太不郑重!
鱼娘一抬头,吓了一跳。
上次她受到这样的惊吓,还是两个外头来的大人,有了之前的经验,这次鱼娘至少没跑到屋里去。
“这位大姐,在下姓张,名奇,字子异,天上京人士,来此寻人。”张奇干巴巴的说了一套后,行了个礼,对上鱼娘疑惑的眼神,尴尬了。
他他他,第一次主动去搭讪一个女子,虽然这个女子长得不怎么样,而且打扮比他现在也好不了多少,还比他年纪大,他依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在下,在下想问,汝家中可有热水?可有空房?在下一路奔波至此,想要好好休整一番。”说到休整,张奇的话立马说的顺了,他真的受不了啊!
明明以前在泥浆里打滚,都能淡然的吃下被人扔到地上的饼,甚至能从野狗嘴里夺食,现在却连一身脏兮兮不得体的装扮都受不了。
张奇觉得自己有点儿矫情,但他还是觉得,应该好好打扮一番,再去寻人。
如此狼狈的样子,即使是寻到了人,也会给长公主丢脸,若是因他,叫人轻视了长公主,是张奇无法容忍的。
鱼娘有些迟疑的问道:“公子是想在我家歇脚?”
一般外来的客人都是到族长家中去的,她家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还因为常年晒鱼有股鱼腥味,眼前这人是天上京来的贵人啊。
天上京,之前鱼娘不知道此乃何地,后来她男人同那些远道而来修路的人聊过天,说过两句,从那些人嘴里,知道了天上京。
听说,那是个玉石铺地,金石为瓦,遍地是食物,生活其中,永远不必忍饥挨饿受冻受热的好地方。
就像是天上才有的宝地,是神仙住的地方。
眼前的这个少年,虽然衣服别划得破破烂烂,但依稀能看到衣服上的纹理,布料一瞧就是上等的料子,出身必定不低。
而且他行礼的动作,和之前来的那两位大人一模一样,鱼娘知道,眼前的少年没必要撒谎,他定是从天上京来的神仙人物,这样的人,怎么会在她家歇脚呢?看着家里简陋到只是一块板的门,木棍插地围起来的小院子里挂在木架子上的鱼干,以及那破旧到似乎随时会塌的房屋,裂开的土墙和光秃秃会漏风漏雨的房顶,鱼娘脸上发烫,低着头手足无措。
“若大姐不介意,在下是想在大姐家中沐浴,换身衣服的,大姐若是觉得不妥,便算了。”
“公子为何一直称呼我为姐?”
鱼娘听了好几声大姐,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她只是一个贫民。
张奇一愣,不知道鱼娘为何要这样问,“在天上京,我们称呼年纪稍大些的女子,便是大姐。”
张奇以为这是孟国大族的礼法,因为整个天上京都这样叫,如今三州之地,所有大族出身与读过书的人,都是这样尊称女子的。
张奇想着,清州原属魏国,那魏国对女子要如何尊称呢?
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尊称,好像除了孟国外,其余国家都没有对普通女子的尊称。
在孟国国都的时候,他似乎没听说过哪个大族出身的人,对普通女子用大姐这样的尊称。
所以这个称呼,是天上京独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