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霸临海, 天上京离海却很远。
准确来说,清州才是临海的地方,上霸只有一小部分是临海的。古来就有一句俗语,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既然是临海,那肯定是以吃海鲜为主。
清州九渔村, 清晨有人乘船出海, 这里头包括鱼娘的丈夫。
鱼娘是个普通的女子,她不记得自己今年多大, 只知在第一次癸水来后, 她便与她的丈夫在一起了。
九渔村的日子平淡而无趣,每天在日东升时乘船带着渔网出海,日头将落时回来,他们的主食是鱼,偶尔会走上一两天的路, 去远处的城镇用鱼换取粮食。
鱼娘从没想过, 以后会怎么样。
直到有一天, 他们的村子, 来了个外人。
不,是两个外人。
“这里竟然还有个小渔村, 那御水城的官竟然没骗咱们。”
“既然有村子, 那便过去登记人口,记录在册,然后跟官府管修路的大人说一声, 叫那些罪犯把路修过来。”
那两个外人站在鱼娘家旁边说着话,鱼娘一边晒着鱼干,一边有些疑惑,她不懂这些人在说什么。
明明是在说魏国话,为何她听不懂呢?
“天上京过几日要举行年庆,官府还多给了一份钱,叫冬日取暖费。奇怪了,以前过年国君行祭祀之礼,击鼓驱逐疫疠之鬼,从未听说要在此日举行庆典的。不过倒也无所谓,热闹热闹也好。可惜咱们不能回去看一眼啊。”
“为长公主当差办事,也是为民谋利,一个月有三天休沐日,你还有甚不满意的?若真是不满意,便去魏国那边寻差事,保管你能天天在家呆着。”
“可不行可不行,我可不敢出清州之地。”
“既然不敢出清州,就不要老说魏国话了,在长公主的领地,还是要说孟国话的。”其中一人突然变了音调,说起了孟国的话。
另一人同样变了语调应和道:“是是是,我只是习惯说魏国话,总会忘记嘛。”
鱼娘能听懂些许孟国话,很多魏国人不知道,从他们这片海滩往北走,走上一天,便能到孟国的渔村了,那边的渔村边上有耕地,可以种植粮食,他们经常偷偷在城里换了魏国的布,到那渔村去换粮食。
鱼在魏国的御水城换成布,再用布到孟国的渔村换成粮食,可以多换小半袋子粮食呢。
“那里有个人,咱们去问问这村子的事,然后登记一下户口吧。”
“行,我过去,我长得好看。”
两个年轻人性子还有些跳脱,虽然已是官服加身,却还能说笑一二,鱼娘没觉得哪个更好看,在她看来,这两人都是不曾见过的好相貌。
像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
“大姐,在下蔺焕,字明,是清州户籍部的户使,此乃我族兄蔺夏,字彩,我们想向你打听些事。”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鱼娘面对翩翩有礼的公子,对上对方的眼睛,突然脸涨得通红,连连摇头后,转身进屋关上门,不敢出声。
蔺焕从小到大,仗着自己长得好看,从未被女子这样拒绝过。
他看看旁边憋笑的族兄,又看看那紧紧关上的屋门,有点儿不好意思,又有点儿想笑。
他难不成是毁了容?看上去十分可怖吗?为何那妇人见到他,跟兔子见了鹰般,撒腿就跑?
“小地方的人,哪儿见过你这样的阵仗?我来吧。”蔺夏其实不太想问这一家,那女子一看就是个性子害羞的,想要了解这种地方,还是要找个上了年岁的人。
蔺夏上前敲了敲门,低声说道:“夫人莫要惊慌,我这族弟唐突了夫人,请夫人莫要见怪,我们只是想问问,这村子叫什么?可有主事的宗族族长?”
一般这种小村庄里住的,都是一个大族,族里主事的自然是族长。
等了一会儿,屋中什么声音都没传出来,蔺夏回头去看蔺焕,蔺焕冲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弄得蔺夏一个头两个大。
明明只比他小两个月,为什么这个族弟像个小孩子般整日胡闹。
等了一会儿,蔺夏觉得没有希望了,他刚要走,就听到屋中传出一个细小微弱的声音,“一直往前走,在最大的院子,便是族长家。”
“多谢夫人。”蔺夏冲着房门行了一礼,刚直起腰,就被快速行礼的蔺焕拉着走了。
“阿明!不可疾行!”
“再磨蹭下去,回去天都要黑了啊,阿兄!”
一直等外头的声音彻底消失,鱼娘才敢打开门,悄悄的向外看去,只见一个少年拉着另一个少年,快步向远处跑去。
户籍部的大人?是什么呢?
户籍部当初曾被江尤派到外头核实登记人口,用的理由是魏孟之战,将官府存有的人丁记录烧毁了。实则是江尤为了摸清各家的分布以及势力。
那一次足足用了半年的人口登记,实则登记的全是贵族和贵族领地上耕作的佃农或奴仆等等,那些小些的村庄,因为人手不足的原因,江尤并没有仔细统计。
如今腾出手后,江尤便借着修路的机会,将三州之内的百姓细细探查一番。
户籍部不光在天上京有,江尤还在清州忠州各设了一个户籍部,里头的官员和天上京不同,里头有一半是贵族子弟。
这些世家大族一开始之所以没有插手天上京的户籍部,就是因为那时他们不知道户籍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成为户籍部的官员有什么好处。
经过对天上京户籍部的观察,他们摸清了户籍部的权利后,便想拿下这一部门。只是这一部门毕竟是江尤创建,哪儿那么容易伸手,如果不是江尤缺人,他们连这一半的官位都没有。
两州户籍部的主要官员全是从天上京派出去的,原本只是江尤叫张奇收养的一批孤儿,如今一个个都有了官身。叫一个个孤儿出身的少年做主事者,对此大族颇有异议,然这些人全是江尤收养,名义上是江尤的学生,也不算毫无根基,他们想着长公主如今捏着的白盐白糖白纸等物,不敢说话了。
在年庆的前一天,大黑山的上古遗石被运了过来,那石头算不上大,大概一巴掌大小,上头有红色的痕迹,如同一道道血痕,叫人看着便心生不祥之感。
原攸在石头运来时特意去看了一眼,那石头上的字风化并不严重,但确实是上古字型,石头的表面有岁月侵蚀过的痕迹,不像假的。
难道真的是古人留下警示后人的石头?
原攸陷入了自我怀疑,他本以为,这石头是江尤叫蒋震伪造的。
江尤莫名其妙叫陆大匠去同赵家买下大黑山,还叫陆大匠去挖矿,这些举动,勉强还能说是上霸矿源不足。但叫蒋震亲自送过去,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那石头十分奇特,且上头的铭文针对世家,在如今江尤最信任的几个人中,唯有蒋震出身算不得真正的世家,他家中以军功立足,在上霸边关驻守几代,若是江尤叫他去刻石,他绝对会听话的去刻。
“真是我想错了?”
原攸听着外头震天的声响,坐在屋中怔怔出神。
他想起张奇,他的副手,年纪轻轻的督查使,一个出身低微,却天资卓越的少年。
江尤将他放在监察司督查使的位置上,难道仅仅是惜才?那为何还要张奇充分使了解民间疾苦,叫张奇通读各国之法?
原攸抬头看向天边,天边一片亮色,城里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人们面带欢笑,穿行在天上京整齐宽大的街道上,阵阵悦耳的歌声,带着鼓声钟声在耳边响起。
原攸被吸引住,举步向外走,推开大门,他看到许多百姓驻足静听,一脸沉迷之色。
这等雅乐,向来只有王公贵族有资格听,百姓们能听到两声好听的鸟叫虫语,都是少见。
但在天上京的年庆之上,每个人都能听到那好听浑厚的钟鼓之声。
原攸微微闭眼,他想起了远在吕国的父亲,还有他的亲人,同时,在他眼前,又出现白骨露野的场面。
睁眼是眼前的繁荣盛景,闭眼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横尸遍野,原攸深吸口气,将脑海中的那些杂思抛去,不管长公主尤是何想法,只要这三州之地的百姓能过的安稳,他都会支持。
乱世之中,能护一地百姓安稳者,普天之下,只有长公主尤了。
翌日清晨,张三带着一队人马出发了,他此行是去孟国国都,将江尤对王兄孟国国君江白的生辰贺礼送去,同时送上在赵家族地挖出的奇石。
收下生辰之礼的江白不仅收了好礼,也收下了战乱的祸根。
看到奇石上的古文时,登基将近一年,却一直被右相压制的江白,满意的笑了。那是他成为孟国国君后,第一次真心实意的笑容。
而站在朝堂之上的右相,则眉头紧锁,看着张三的目光,就像是在看毕生大敌。
孟国之乱,本质是新王和右相的权力之争,江尤煽风点火后,就静待她的王兄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