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闻茵的赵昱一下子就牛气了起来了。
住的是驿站里最豪华的小院,等他第二日再睁开眼,院子里已经有了伺候的下人,窈窕的侍女不必宫人差多少,等他穿上衣裳起来,桌上也已经摆上了满桌菜色。
赵昱瞥了一眼,是按照宫中份例来的,道道菜都十分精美,仿佛是御厨出手一样。
再走到外头去找闻茵,便见闻茵也从外面走进来,看见了他,闻茵便说:“皇上的马车已经安排好了。”
不用担心风餐露宿,也不用担心如何赶路,什么事情都不用自己操心,等再出门时,赵昱摇身一变,从辛苦赶路的旅人,变成了出门游山玩水的公子。
出门在外要隐瞒身份,自然也不能让人发现他是皇帝。
镇国公府的那些亲兵脱下了兵甲,伪装成普通的护卫,对上的称呼也变成了少爷和夫人。闻茵与赵昱自然也是以夫妻相称。
赵昱嫌骑马硌屁股,坐得是马车,马车里四处垫了柔软的垫子,还有点心话本,不会让他觉得有半点无聊。而赵昱一掀开车帘,便能看见闻茵骑着马跟在马车身边。
闻茵依旧穿着一身猎装,出门赶路,她便从轻从简,相比起夫人,倒想更是护卫一些。
赵昱看的心痒痒,再掀开马车车帘看了第四回之后,闻茵终于转过头来,拉着马靠近了他:“夫君有事?”
赵昱趴在车窗上,双眼放光地看着她:“你觉不觉得骑马太无聊?”
闻茵:“……”
“若是你觉得骑马太无聊,那我也可以将马车分一半给你。”他体贴地说:“马车大,就算是你坐进来,也不碍事。”
闻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拉紧了缰绳,让马与马车的速度保持平行。她问:“夫君可是想我陪着?”
这怎么能承认呢?
赵昱咳了一声,严肃地道:“我也不过是随口说说,你若是不愿意来,那就算了。”
他说完,便放下车帘,钻了回去。
过了没一会儿,他便又掀开了帘子,这回没有探出头来,只是故作深沉地叹了一口气:“出门在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闻茵好笑地配合他:“夫君觉得有什么不便,我这就替夫君寻来。”
“唔……”赵昱沉思了一番,道:“缺了个替我念书的人。”
就算是在宫中,也没有人念书给他听的。
更何况,马车里可没有别的书,只有皇帝的心头好——各式题材的话本们。
闻茵哪里不知,但十分配合,故作为难地犹豫了一番:“出门到底是没有在家中方便,也只带了一些护卫,倒是忘了带念书给夫君听的人了……”
赵昱略带焦急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着催促,不明白她怎么还没明白自己的意思。
闻茵只能叹了一口气,勉为其难地道:“人手不便,只能让委屈夫君一会儿,只能由我来念书给夫君听了。”
赵昱眼中一亮,迫不及待地点头:“那你还不快上马车里来?”
一行人停了下来。
闻茵翻身下马,将自己的马交给了其他护卫,自己则上了马车。
赵昱已经将自己想看的小话本找了出来,一见到她,立刻交了出来。闻茵接过来一看,倒不是她与皇帝的故事了——她与皇帝的小话本被皇帝留在了宫里头,没有带出来,这次赵昱想看的是冒险故事。
他郑重地道:“这是白梦先生的新作,我才看了一遍,比先前的《海上淘金记》还要好看,今日就念朕吧。”
闻茵接过来翻了一遍,说:“我倒是有其他书想要让夫君看看。”
“什么书?”
闻茵让人拿了几本书过来。
只看封皮上的文名,便能看出来应当是一本内容枯燥又深奥的书。赵昱顿时变了脸色。
闻茵柔声说:“夫君出门的匆忙,连老师也未来得及知会一声,可夫君出门这么多日,也不能落下功课,我便自作主张,为夫君搜罗了一些书,或许能当做夫君的功课。”
赵昱:“……”
他张了张口,看看那本书,再看看自己的小话本,心中顿时生出无限后悔来。
只是他后悔也来不及了。
闻茵翻开第一页,便声音轻柔地念了起来,让他想要不听都不行。
赵昱苦中作乐地想:毕竟也是闻茵念书给他听,是吧?
多亏了贵妃娘娘,方帝师再也不用担心小皇帝会因为一时贪玩而疏忽功课了。
有这个教训在前头,第二日,赵昱便不敢随便叫闻茵进自己的马车,可他到底是觉得无聊,又忍不住偷偷撩起车帘偷看闻茵。若是闻茵也朝他看来,他便要咳一声清清嗓子,义正言辞指责闻茵为何要偷偷看自己,是不是想念他想念的紧,想要趁他不备偷偷上他的马车。
他的马车可不是这样好上的!
从第三日起,贵妃娘娘便没有马骑了,被小皇帝托着留在马车上不给下来。
一路紧赶慢赶,速度比先前赵昱混上商队时快了不少,等到了目的地时,赵昱记忆之中的雪崩也还未发生。
大宁乡可比京城冷太多了,满目素白,从前几日起,赵昱便捧着汤婆子躲在马车上哆哆嗦嗦的,一步不肯下来。
马车进城时被好一番盘问。闻茵本来想直接拿出镇国公府的腰牌,镇国公先于他们许多日到了这儿,只要拿出腰牌,便立刻有人能过来接应他们。但是赵昱想起镇国公的黑脸,便情不自禁地怂了。
他拍着小话本,义正言辞地说:“我难得出门一趟,若是太早暴露了身份,岂不是一点意思也没有了?这次出门,一方面是要看这儿会不会出事,另一方面,也是要出门游山玩水,要是让你爹知道了,他肯定也要催着我回京城。我才不回去!”
闻茵只能依了他,想办法去弄了几张路引,他们的身份便成了从京城来的赵公子与其夫人和他们的下人们。
小皇帝被冻得直发抖,闻茵便让人先去在城中置办一处院子,自己先带着人去食楼吃一顿热乎的。
听说北地也有烫锅子,赵昱便满意了。
烫锅子的店里十分暖和,白雾缭绕,食楼里全是香喷喷的味道。两人要了一个雅间,赵昱毫不客气,点了满桌子的菜。
这儿不比京城,冬日本来就绿菜稀缺,在京城时,赵昱还可以仗着身份大吃,可这边的烫锅子店里连绿叶菜都找不着,能找到的蔬菜只有在冬天也耐于存放的如萝卜、冬笋等。可赵昱想念烫锅子,这会儿倒也不介意,点了满桌的肉食。
他还道:“若是在这儿卖菜,或许也能大挣一笔。”
闻茵哭笑不得。
“我们在这里也待不了多久,夫君也就别想着挣银子的事情了,不如好好玩玩。”闻茵说:“再说,就算是夫君想挣,夫君也不知道该如何在这种天气种出菜来。”
在京城倒是能吃到,可到了冬天,京城里的菜价也涨价了,要种出来也得费不少工夫。与这点银子相比,倒不如把精力放到别处。
赵昱又说:“若是在这儿卖煤,应当也是很畅销的。”
闻茵只能无奈地给他夹了一块热乎乎的羊肉,皇帝果然马上埋头吭哧吭哧吃了起来。
一顿烫锅子吃完,浑身上下都热乎乎的,走到了外头被冷风吹着也不觉得冷。赵昱十分有兴致地带着闻茵在附近逛了起来。他们是头一回到北地,这儿有不少京城没有的东西,看的赵昱兴致勃勃。
等从街头走到街尾,身后护卫的手上便抱满了东西。
闻茵要找的房子也很快就找好了。这会儿要找一个房子还不容易,听说是今年冬天不少人都搬到了城里头,连房子都紧俏的很。好在他们不吝啬银子,等赵昱觉得走得累了,马车驶到新房子前时,里头已经被打扫好了,连仆从都已经买好。
北地烧的是炕,进了屋子就十分暖和,也不用支炭盆,炕已经被先来一步的侍卫烧热了,赵昱一坐上去就不愿意下来,像个没骨头似的赖在那儿。若不是闻茵及时把人都从屋子里赶出去,恐怕他这个皇帝的脸都丢尽了。
赵昱躺的懒洋洋的,还感叹道:“唉,若是在这儿吃冰,那一定是顶顶舒服的……”
闻茵:“……”
她还没说什么,小皇帝便已经双眼亮晶晶地看了过来。
闻茵只能应道:“我让厨子试试。”
赵昱便更加满意了。
除去刚开始自己逃出宫时的那两日,赵昱只觉得出宫之后的日子舒坦的不得了,闻茵对他百依百顺,无论他要什么都能找来,什么都不必由他操心,闻茵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他抚摸着怀中小话本的书皮,在心中得意地想:若是这样的冒险,那再多来几回也是可以的。
不过赵昱还记得自己出宫的目的是什么。
他是为了北地的雪患而来。
休息了一日之后,他便裹得严严实实的,抱上自己的汤婆子,与闻茵一道出门去了。
镇国公到了这儿之后,便时常送信回去,如实汇报这边的情况。赵昱出宫之后,这些信依旧送到了他的手上。
他已经知道,未来会发生雪崩的大宁乡已经撤离了不少人,但还是有一些固执的人留在那里不愿意动,而北地这边的所有官员都已经做好了应对雪崩时的准备。
赵昱不敢去找镇国公,便去了安置大宁乡百姓的地方看了看。
大宁乡是由好几个村落组成,这儿的百姓都不富裕,富裕些的,有点已经在城中买了新的房子,剩下的则挤在临时安置出来的空屋子里。那儿的环境可算不上好,也有不少人怨声道载。
赵昱捧着汤婆子,慢悠悠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倒是惹来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周身气度不凡,今日赵昱外穿了一件狐裘的大氅,衣领边的柔顺长毛衬得他面冠如玉,更别说周遭还有几个护卫跟着,一眼便以为他是哪家的公子。
赵昱招来了不少人的注意。
而他自己浑然不觉,抱着汤婆子走了一圈,却是慢慢皱起眉头来。
闻茵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他的身上,这会儿便悄悄靠近,小声问道:“夫君,怎么了?”
“这些人过的也太惨了一些。”赵昱指着周围的百姓,道:“你瞧他们,都冻成这样了。”
闻茵顿了顿。
她说:“先前这些百姓撤离时,应当也收拾好了所有东西,即使不在这儿,过的也是这样的日子。”
官府拿出来安置百姓的屋子不算差,是由砖瓦砌成,比村户里不少房子都好,至少门窗紧闭时,外面的冷风也不会吹进去。只不过只靠关紧门窗,也无法抵御这时候的严寒。
赵昱对北地的严寒深有体会。
他也是到了这儿才发觉,自己原来怕冷怕的不得了,汤婆子都不敢撒手,衣服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裹,出门前还被闻茵嘲笑了一番。就这样,他还有些舍不得从马车上下来。设身处地想一想,要是这些百姓换成他,他可过不下去。
赵昱走了一圈,等看到那些四处乱跑的孩子时,眼中的心疼便藏不住了。
有些孩子身上的棉衣破破烂烂的,里面的棉花都从破洞里漏了出来,还有的衣裳短了一截,露在外面的手被冻得青紫,手指头更是粗的像萝卜。赵昱见了,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这样不行。”赵昱说:“这样就算是让他们躲过了雪崩,说不定还是要被冻死。”
闻茵不置可否。
北地不比京城江南。皇帝只去过这两个地方,这两个都是富庶之地,相对来说,百姓过的也比其他地方好,可北地偏僻,尤其是到了冬天,漫山遍野被大雪覆盖,无论做什么都十分艰难。
但是闻茵并不会拦着皇帝做什么。
他们的皇帝有一个好心肠,最是心软不过,见不得自己的百姓过得不好,也能因此而奋发图强,一直以来,为了百姓能过的更好,皇帝也已经做了不少事,改正了不少。
在这个时候,至多也不过花些银子而已。
果然,她便听赵昱说:“要不我给他们送一些木柴?”
闻茵道:“夫君想做什么,便照夫君的心意去做,出门时,我带了不少银子出来,夫君大可以放心。”
赵昱果然眼睛一亮,兴冲冲地应了下来。
他想到便做,很快便掏出银子,买了不少木柴回来,十分大方地送给了这些百姓。
然后他又说:“虽然穿得暖了,但他们会不会吃不饱?”
闻茵不置可否,又给了他一笔银子。
这笔银子便变成了许多粮食衣物,分发了下去。
几日之后,便是城中所有人都知道了,城里来了一个公子哥,听说是从京城里来的,最是善心不过,见不得那些百姓们过得不好,主动慷慨解囊,送了不少东西过去。
这消息不但让城中百姓们知道了,自然也传到了当地官员的耳朵里。
镇国公听说之后,忍不住道:“又来了个倒霉蛋?”
他的手下道:“将军可别这样说,那位公子也是好心。”
“他身边的人竟然也不拦着一些,应当是没有多打听。”镇国公摇了摇头,说:“这会儿也顾不上这些,只能算他倒霉了。大宁乡剩下的那些人怎么样了?”
“他们还不愿意撤离,说是不相信会有雪崩。”
镇国公又叹了一口气,说:“距离皇上说的日子就快要到了,要是实在劝不动,就把人拉出来,等日子过去了再送回去。”
……
赵昱做了好几日的好心人,心中满足的不得了。
他再去那个地方,所有百姓们都对他感恩戴德的,让赵昱很是受用。
要知道,上辈子,北方出了雪患,死伤无数,惹得民怨连连,在百姓之中,他就是那个昏君暴君,可没有一句好话。到了这辈子,他不但能把人救下,还能得到不少感谢。
相比起骂他的话,赵昱果然还是更喜欢夸他的一些。
这日一早,他便穿上了自己的狐裘大氅,抱上自己的汤婆子,把闻茵叫了出去。
“夫君今日也还要去看那些百姓?”闻茵问。
“没错。”赵昱说:“有了那些东西,那些人过的应当比先前好了,说不定他们就等着我出现,要来想我道谢,我可不能让他们等急了。”
前几日他去的时候,就得了不少感谢。
闻茵笑了笑,跟在他身后一道去了。
今日赵昱到的时候,在外面待着的人倒是不多,他走了一圈,连在外面跑的小孩都变得少了。
闻茵解释说:“应当都是在屋子里,如今天气冷,便很少会有人出来,躲在屋子里暖和一些。”
赵昱有些失望,而后又高兴起来。这便是代表,他关心的这些百姓们不必忍饥挨冻了。
赵昱抱着汤婆子走了一圈,准备离开时,街口又出现了一辆马车,挡在路中央,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顿时皱起眉头,只见新来的马车上走下来一个人来,与他一样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却是怒气冲冲和地朝着他走来。
那人看上去也没有多大,与赵昱年纪相仿的样子,他在赵昱不远处站定,怒声质问道:“你就是那个从京城里来的赵公子?”
赵昱没应,侧过头看向闻茵。闻茵上前一步挡在了他的前面:“你又是谁?”
“你就是那个赵公子?”来人怒气冲冲地道:“我问你,你送这么多东西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这是我的地盘?谁准你送这些东西的?”
赵昱满头雾水。
“这不是安置大宁乡百姓的地方?”赵昱问:“何时成了你的地盘?”
“你是外来的人,你当然不知道,不信你去外面打听打听,满城的人谁不知道,整个东街都是我们江家的!”这位江公子气势汹汹地说:“官府将这块地方征收过去,半文钱也不给我,你还来坏我的生意?”
“生意?什么生意?”赵昱听得稀里糊涂的。
闻茵却是听明白了。
她小声解释道:“这位江公子向此处的百姓兜售货物,虽说是兜售,但也有强买强卖的意思。”
赵昱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挡了这人的财路。
“这些人白住我的屋子,我不过是挣些银钱,有什么不对?再说,我卖给他们的,也都是他们需要的东西。”江公子说:“倒是你,听说你是从京城来的,竟然也不打听打听这儿是哪,你送了那么多东西过来,让他们怎么买我的东西?”
“买卖讲究一个你情我愿,你强买强卖,本来就是你的不对。”赵昱皱着眉头,不悦地道:“官府虽然借用了此处,可既然你们答应,那定然也是答应了条件,难道你还是出尔反尔?”
江公子却不与他多说,他一挥手,身后的仆从便凶神恶煞地往四处去,闯进了周遭那些百姓的家中,等他们出来时,手上拎了不少东西。
赵昱认得出来,那些都是他送的。
他今日过来,这些屋子房门紧闭,看来也不只是为了避冷,还是为了躲避这位江公子。
赵昱顿时怒了,把手中的汤婆子往闻茵手里一塞,厉声道:“把东西放下!”
江公子却不理他,招呼手下一声,带着东西走了。
说不定过段日子,这些东西便又变成他的货物,强卖到这些百姓的手中。
他带了人,赵昱也带了人,赵昱一挥手,身后的这些护卫便挡住了江公子的去路。
江公子怒视着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可天底下还有王法,你当街强抢东西,就不怕官兵来抓你?!”赵昱怒道:“镇国公带着军队已经在这儿,他向来刚正不阿,你就不怕镇国公?”
“镇国公?”江公子轻蔑地哼了一声:“你是外地来的,我就暂且绕过你这一回,别说什么镇国公,在这北地,我们江家说了算。镇国公算个什么东西?”
旁边的闻茵还没有说什么,赵昱便险些将鼻子都气歪了。
这天底下,还从来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耀武扬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