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想一出是一出的,闻茵早就习惯了。
听到皇帝开口,她便立刻应道:“夫君又有了什么新的想法?”
“这世上,是不是也有许多失了父母,无依无靠的孩童?”赵昱问:“先前我走在京城的街上,似乎还见过孩童在行乞,应当是有不少孤儿的。”
“没错。”闻茵点头问道:“的确是有不少孤儿的,或者是爹娘出了事,或者是从出生时就被遗弃,因为各种原因,不说京城,其他地方也是有许多乞儿的。还有前些时候江南的事。”
“江南?”赵昱困惑:“江南怎么了?”
“江南水患,若是当时没有皇上在场,若是没有皇上发现了大坝有问题,若是没有皇上后来应对的一系列举措,那这次的水患本来会造成十分严重的后果,会有许多人流离失所,在水患之中也会有许多人丧生,而其中也会有许多孩子的父母,出了那样的事故,就会出现不少孤儿。”
赵昱一愣。
闻茵说:“多亏了皇上,才有那么人免了流浪之苦。”
赵昱却听得心中一沉。
闻茵不知道,可他知道。上辈子江南水患,可死了不少人,这其中又有多少孩童失去了自己的爹娘,成了孤零零一人?
想到方才看见的那个孩子,赵昱便觉得胸闷气短起来。
那么小的孩子,本来应该是躲在自己的爹娘怀中撒娇,他在那个年纪的时候在干什么?才刚刚拿着书启蒙,先皇与太后都十分溺爱他,整个后宫都任由他为所欲为,在他很小的时候,先皇对他要求并不严苛,甚至还允许他骑到他的脖子上。他在皇宫里头说一不二,更是从未为什么事情发愁,连后来令他头疼的功课都还不是个难题,更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与他相比,却是有许多孩童早早就要承受养家糊口的重担,这么小就要背着背篓上山采野菜,回家还要侍候重病的奶奶。
就连赵昱自己都觉得自己罪恶深重起来。
他忽然明白了闻英对自己的指责。
江南水患一事,已经死了不少人,后来他又加重赋税,使民不聊生,再后来,北方雪灾,又死了不少人,若是他这个皇帝当得再好一些,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流离失所了。
闻茵疑惑地问:“夫君先前说想到了什么主意?”
赵昱这才回过神来。
他连忙说了自己的念头:“我想买几间屋子,安置这些孩子,找人照料他们。”
闻茵愣住。
赵昱说:“你看这些孩子这么小,他们没了爹娘,家中也没有长辈,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若是有好心人收养也就罢了,可怕就怕在连收养的人都没有。京城这样的地方,都有那么多的乞儿,若是能够好好教养,说不定这些孩子之中,还有未来的大将军,未来的状元。你说是不是?”
闻茵不敢应下。
她只是谨慎地问道:“那这个银子,从哪里出呢?”
这可就难倒赵昱了。
他想说从国库出,可仔细想想,这个主意却是得不偿失,教养一个孩子得费多少工夫?等人长大成才,又要费多少年?更别说人养大了,也不一定都能成才,若是最后成了一个庸人,虽说没有什么不好,可谁能拿国库的银子养一个毫无出彩之处的人?
天底下,能毫无用处还被国库银子养着的人,也就只有他一个而已。
赵昱犯了难:“是要我自己出银子?”
“若是向其他大人们提,朝中大人是不会同意的。”闻茵说:“除非夫君您能劝动其他大人,只是户部尚书刚松手一笔银子给将士们,恐怕不会赞同夫君您的打算。”
赵昱:“……”
他咬牙道:“那就从私库里出!”
涉及私库的事情,那就涉及到闻茵了。
闻茵的本职就是打理皇帝的私库,所有从皇帝私库里出银子的事情,全都是她的管辖范围。皇帝的打算,只要是合理的,她都不会拒绝。
闻茵便将此事记下,打算回到京城里之后,再理出一个合适的章程来。
两人在村口等了一会儿,很快便有马车过来,载着两人回了京城里。
马车进了城门也不停下,直接往皇宫的方向走。
赵昱偷偷撩开帘子往外看去,他偷偷观察着京城街上的景象,除了路上来往的行人之外,他看的最多的还是那些行乞的乞丐,每每看到幼童时,他便忍不住心疼。
等回到宫中,他就催促闻茵:“一定要快点把此事给办好了。”
闻茵欣然应下。
她回去整理之后,没过几天,也就理出了一个章程来。
对于皇帝的这个想法,她并不太看好。相比起书铺与马车驿站,皇帝的这个主意除了亏银子之外就看不到一点好处,养活一个孩子耗费可不少,不管是时间也好,还是银钱也好,等孩子教养成人,也不一定能带来什么好处。
在书铺里借书还需要花银子,坐马车也要花银子。
只是皇帝可比她心善多了,在闻茵想来,若是真要有这样的想法,也不该是现在提出来,如今还有许多事情可做,也有许多事情未做。可皇帝心善,心肠也软,见不得别人不好。
皇帝还是个死脑筋,认定了的事情,谁也劝不住。
不过也好,皇帝的名声在前些年被拖累了太多,如今虽然因为皇帝做了不少事情而转好了,可在百姓心中,还是有所怀疑。若是这个想法能成型,一定也能让皇帝的名声变好不少。
闻茵把想法整理出来,然后呈到了赵昱的面前。
赵昱没急着看,反而是兴冲冲的拿着另一个奏折给她看:“你看,朕回来以后,找罗大人说了马车的事情。罗大人也同意了,已经给了朕一个想法,与朕说的也差不了多少!”
闻茵接过,仔细翻看。
赵昱很是得意:“罗大人可是先皇留下来的老臣,朕与他说了这件事情之后,他可是亲口夸赞了朕!”
闻茵一边看,一边勾起了唇角,应和道:“皇上心怀百姓,做的也是对百姓有好处的实事,罗大人当然夸赞皇上。等此事实施之后,百姓们也会真情实意夸赞皇上的。”
赵昱别提多得意了!
他心中一高兴,事情办的也快。
马是问镇国公要的,因为给伤残将士发银子的事情,镇国公如今看皇帝十分顺眼,连着进宫面圣是也是笑眯眯的,看不出半点原先凶巴巴的样子,听说皇帝要军中退下来的老马,他没有说半句不是,直接把马拉了过来。
军中的马可都是好马,只是在战场上,对马匹的要求也极高,哪怕是老马,看着也十分精神,赵昱去看了一眼,十分欣喜。
然后他又找镇国公,要了不少身上有伤的将士过来。
这些将士都是在战场上受了伤,没有办法继续待在军营里,被迫离开,原先还在为自己的以后发愁呢,听说皇上要给他们事情做,心中虽然纳闷,却也忙不迭的过来了。
镇国公挑的这些人,身上的伤并不重,赶马车并不成问题。赵昱也去见过,个个都十分精神,他十分满意。
有了马,有了人,之后的一切就变得简单很多了。
京城的百姓们很快就发现,城门口出现了好几辆马车,除此之外,竟然还多了一块告示牌,上面贴了一张时刻表,写着到了哪个时辰,马车就会在哪里经过,除此之外,竟然还支了一个凉棚供人休息。
马车也并不是普通的马车,为了能载更多的人,老马拉的是方便的板车,人坐上去,就得和其他人挤在一起,达官显贵们或许会介意,可他们出行本来就不必跟着这些人挤,至于其他需要坐车的百姓,他们本来就是这样挤在驴车上,自然就更不介意了。
赵昱照旧去茶楼里听了听。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竟然在茶楼的书生们口中听到了不少好话。
“这些书生也并非都是京城人士,许多也都是寒窗学子,有了那些马车,以后进城回家都方便很多,他们当然会高兴了。”闻茵莞尔道。
赵昱恍然大悟。
他又高兴地说:“那就再试试,若是真的可行,不只是京城,依我看,以后要所有地方都实施起来,这样才是有利于百姓的。”
闻茵点头附和。
他在茶楼里听了一天,听得心满意足,才与闻茵一道回宫中。
回去的路上,赵昱照旧是掀开马车车帘,悄悄观察四周的乞丐。
他一边观察,一边随口问道:“先前我让你办的事情,你办的如何了?”
“我已经将折子放到了你的桌上,回去之后就可以看见了。”
赵昱点了点头,视线从一个孩童身上瞟过,正准备收回视线时,目光忽然又落到了另一个乞丐上。
那是个很老的乞丐,头发已经花白,身子也佝偻着,可怜兮兮地蜷缩成一团,躺在某一条巷子的入口处,他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睡着了,路过的行人纷纷避让开来。
赵昱看的却是心中一动。
马车行驶的很快,他的眼前很快就没了那个老乞丐的身影,赵昱却把人深深记在脑中。
那么老的乞丐,看起来比罗大人这些皇帝留下来的老臣还老,放在朝中大人们身上,都已经是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就算不是朝中的大臣,放在寻常百姓家,也应该是在家怡儿弄孙,被家里人照料着,享受天伦之乐才是。
可他刚才看见的这个,却躺在大街上,无人看管。
要是有人管,也不会落到变成乞丐的地步。
变成乞丐的孩童是失了爹娘,或者是被爹娘遗弃,那变成乞丐的老人,是不是也失了儿女,或者被儿女遗弃?
赵昱又是胸口发堵。
京城街上的百姓,不管是孩童还是老人,都是他的子民,不管是孩童还是老人,都不应该忍饥挨饿才是。
他的激动涌上心头,立刻转头对闻茵说:“我又有了一个想法。”
闻茵:“……”
“不只是那些孩童,还有那些老人。”赵昱说:“孩童无人照料,可那些失去了儿女的老人,也是无人照料,我也要收留他们,好好照料他们。”
闻茵:“……”
她不禁坐直了身体:“可这样子,你私库里的银子可不一定够。”
赵昱脸色凝重:“没银子了?”
闻茵点头:“在乞丐之中,老人可比孩童多上许多,要照料老人可比照料孩童更难,要费的银子也更多。”
赵昱:“……”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沉重地说:“那……我再想想挣银子的办法。”
闻茵有些紧张地看着他,试探地问道:“在京城里,可有不少乞丐,也不只是孩童和老人,还有许多人……”
“那些与我有什么关系?”赵昱想也不想地反驳道:“除了孩童与老人,剩下的可都正直壮年,他们有手有脚,却行乞讨之事,那是他们的错,我可不养他们,我的银子还有大用处。”
闻茵长舒一口气,生怕皇帝一时善心泛滥,连这些人都要养活。
她想了想,说:“那等回去以后,我再重新给皇上一道折子。”
赵昱点头应下。
等回宫之后,闻茵回去写新折子,而赵昱则翻开了自己的账本发愁起来。
他恐怕是有史以来第一个私库空荡荡的皇帝了。
他有一间烟花铺子,这烟花铺子十分挣钱,到现在还在给他丰厚的利润,可这些却还不够。他要花银子的地方也实在是多,且不说那还在挖的大河,只说他还想要在各地全都开一个的书铺,又是费银子的大头。
他还抄了不少贪官的家,也挣了不少银子,但是这些银子,也全被他花出去了。
赵昱把自己的账本翻来翻去,看不出一点不对劲,无论怎么看,在账本的末尾,他私库里剩下来的银子,怎么看都是那么一点。
他当然不是怀疑闻茵。
可……可他的银子!怎么就这么少呢!
一个烟花铺子肯定是不够了,赵昱开始苦思冥想,努力回想起那本小话本之中的内容,想要从闻英的经历之中,找到一个能够挣银子的办法。
同样是做皇帝,怎么闻英从来都不为银子发愁的?赵昱忍不住想:闻英接手的难道不是他留下来的烂摊子?他临死之前,国库里还有多少银子,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闻英做了皇帝之后,怎么都没有做多少挣银子的事情,反而一点也不缺银子花?
要是闻英也缺银子就好了,那样小话本里就会写出来他挣银子的过程,他就可以学来,也不必现在为挣银子发愁。
赵昱把自己的账本翻得哗啦啦响。
闻茵成了他的下属之后,自然也拿出了不少东西,其中也有能够挣银子的,可这些挣来的银子根本填不了亏空,别的不说,光那挖大河的事情,就是个无底洞,挣多少银子都填不满。
赵昱险些都恨上了上辈子的自己,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上辈子的他可是挥金如土,只知道享受,什么都要最好的,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从来没为银子发愁过。要是他上辈子花掉的那些银子,现在能够重新落入他的口袋就好了!
赵昱把账本从头翻到尾,又倒过来从尾翻到头,翻了好几遍之后,终于灵光一闪,想出了什么来。
他怎么就忘了!
闻英当皇帝的时候,是没有为挣银子发愁过,可他也省过银子啊!
赵昱觉得那小话本里的一段内容,是闻英手底下的人献上了一个造纸的想法。
纸张十分常见,读书人读书写字都缺不了,但纸也分高低贵贱,最便宜的纸,十几文钱就可以买一刀,当然,相对来说也纸质粗糙,墨迹也容易晕染开来,只有最穷苦的百姓才会用这种纸。而达官显贵用的纸,非但纸质顺滑,书写起来十分流畅,有些还带着香味,甚至还有不少是有印花的,各种纸的不同,价格也不同。
像赵昱在宫中用的纸,价格自然也不低。
但闻英的手底下送上来的,并非是造出一种新的纸,而是一种新的造纸方式,能压低纸的制作成本!
赵昱开了一间烟花铺子,自然也了解了成本利润的事情了。
同样的价格,成本降低,利润自然就高了,卖出同样数目的东西,自然也比其他人挣得银子更多。
赵昱还想到了其他的。
闻茵曾经和他说过,许多事情都是顺着他的念头做的,像是矿石,只要他指着某种宝石说它贵,这种宝石的价格只能也水涨船高。
他还想到了烟花铺子,他这个皇帝先用了烟花,底下人也纷纷跟着用,如今才给他带来这样多的银钱。
要不然……他也开个卖纸的铺子?
要是连他这个皇帝都用自己卖的纸,朝中文武百官肯定也跟着用,然后就像是卖烟花一样,全天底下的人都跟着用了!
赵昱握紧了拳头,觉得自己实在是聪慧至极!
他利用起自己来,半点也不觉得羞耻,反而还沾沾自喜。想出了这个主意,他立刻让人把闻茵叫了回来,和她说了这个主意。
“造纸?!”闻茵惊讶,又不解道:“可皇上哪里知道造纸的方法?”
“朕知道。”赵昱顿了顿,说:“朕……朕先前在某个小话本里看见过。”
闻茵:“……”
她迟疑地道:“话本?”
“不错,就是话本。”赵昱十分镇定地点了点头:“至于是哪本话本,朕也忘了,不过朕觉得应当是可行的,就让底下工匠试试看吧。”
闻茵:“……”
闻茵满脸狐疑。
可皇帝想一出是一出,他下了令,闻茵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让工匠们试试。她一点也不抱什么希望,小话本里说的事情哪里能当真呢?
上回皇帝看了小话本,还想造船出海挖金矿呢。
闻茵随意地将此事吩咐给底下人,让他们拿着方子实验,自己则继续去琢磨居养院的事情——关于皇帝想的那个照料孩童与老人的地方,她给取了一个居养院的名字。
闻茵把事情吩咐下去之后,就彻底忘到了一边,谁知没过几天,底下人来汇报的时候,竟然真的带了一叠纸。
闻茵惊讶:“这是什么?”
“启禀闻大人,这就是上回皇上给的方法,造出来的纸。”底下人激动地道:“用这种方法造出来的纸,比市面上的纸张能够节省一半的成本!”
闻茵惊了。
她把纸张接过来,捏了捏,摸了摸,又写了写,竟然还当真好用的很!
皇帝从小话本里看来的主意,竟然真的成真了?!
闻茵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抱着折叠纸进宫时,看着皇帝还有些恍惚。
赵昱一看到那叠纸,就知道发生了什么,立刻把手中的毛笔一丢,兴高采烈地跑了下来:“已经做好了?快让朕看看,这纸好不好用?”
闻茵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皇帝浑然不觉,兴奋地把纸接过去,随手在上面写了几个字,而后便满意不已。
“不错,看来朕的纸铺也可以开门了。”
“皇上拿出来的这个造纸方法,真的是从小话本里看来的?”闻茵忍不住问道:“是哪一本小话本,可否能给臣妾也看看?”
“朕先前不是说了,朕也忘了在哪里看到的,是朕先前看到的,最近才想起来。”赵昱可不敢把自己重生的事情告诉她,谨慎地道:“就算你想看,朕也找不着了。”
闻茵的视线忍不住往旁边飘了过去,皇帝的小话本全都放在书架上,或许那神奇的造纸方法,就藏在其中。
她又指着书架问:“那皇上书架上的这些书,臣妾能否翻阅?”
赵昱警惕地道:“你想干什么?”
闻茵诚恳地道:“臣妾也想看看那本话本,里头究竟说了什么,连话本的事情都能成真了。”
“朕早就找过了,也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怎么也找不着。”赵昱说:“从小到大,朕看过那么多话本,还丢了不少,说不定早就被丢了。”
闻茵顿时遗憾。
她不死心地问道:“那除了造纸的方法之外,皇上是否还记得那本话本的其他内容?说不定臣妾能够再将这本话本找到。”
“除了这个造纸的方法,朕什么都不记得了。”赵昱理直气壮地指责她:“如今连朕都不看话本了,你怎么还能看这些东西?上回你是如何说朕的,你自己忘了?”
闻茵:“……”
她不敢反驳,只能羞愧地抱着这叠纸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