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茵没收了皇帝的所有小话本,还指挥皇帝寝宫里的太监,把所有该有的不该有的东西全都搜了出来。
赵昱藏得多,最后搜出来的东西竟然堆了满桌子。
闻茵随手拿起一本,不是英俊侠士与富家小姐的,便是书生与妖精的,甚至还有不少奇闻志异,连原先赵昱心心念念过的出海冒险之类的话本也有。各式题材,应有尽有,可谓是让闻茵大开了眼界。
闻茵都不知道是否该震惊。
“平日里我见皇上也十分忙碌,非但要忙朝事政务,还要跟着方大儒学习,还有功课要完成,每日都要到深夜才能歇下,却是不知道皇上还有空看这些闲书。”闻茵板着脸道:“若是让方大儒知道了,恐怕就要加重皇上的课业了。”
“朕可没有偷懒,都是将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才有空看这些。”赵昱摸了摸鼻子,说:“就算朕是皇帝,朕也应当有些休息时间才是。”
再说,不用管后宫美人了,他的时间一下子就多出来很多了……
这些话倒是不好意思与闻茵说的,可他却能理直气壮地哀怨看向闻茵:“你才是,朕还要问问你,为何你每日都那样忙,白日里出宫也就算了,回宫之后也在忙活着公务,公务之外,还要关心文妃,最后才排到朕。朕做完了事情,又见不着你,难道连看几眼闲书都不可以吗?”
闻茵:“……”
这反而是她的不对了。
可对上赵昱的眼神,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了头去,发现自己最近的确是见皇帝见的有些少了。
闻茵辩解道:“与皇上去了一趟江南,事情堆了好几个月,臣妾处理起来才麻烦了一些……”
“这是你的事情。”赵昱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你陪不了朕,才是朕的事情。”
闻茵:“……”
难怪她爹偶尔回家时都气冲冲的,她总算是明白了。
闻茵冷静地应道:“皇上说的是,从今日起,臣妾就好好反省。”
赵昱眼睛一亮:“那你……”
“臣妾自清关禁闭半月,这半月里,一定好好反省,不出碧鸾宫,也不见外人一眼。”
“……”
不用说,这个外人定然是包括他的。
赵昱刚提起来的气,又心虚地缩了回去:“朕,朕也不是怪你的意思……方才不是还在说文妃的事情吗?对对对,是文妃,文妃要出宫,那你打点好了?”
闻茵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才说:“臣妾想好了,就说是文妃得了急病,过些日子便可以送文妃出宫了。到时候,还得让皇上帮忙做戏,还有文大人那边,也得靠皇上隐瞒。”
“文爱卿?”赵昱疑惑:“文妃要出宫的事情,难道还没有告诉他?”
“文大人并不乐意文妃出宫,要等文妃到江南了,才能将此事告诉他。”
“他不同意?那……那是不是不太好?”赵昱有些惴惴不安:“这万一他得知真相之后,一怒之下,就……”就造反了怎么办?
不只是镇国公,文丞相也是朝中重臣,在小话本里,他也对自己怨言颇多,得知闻英要造反时,主动站到了闻英那一边。
“文大人是爱女儿的人,不答应也是为了文妃考虑,若是文妃过得好也会为文妃高兴的。”闻茵说:“只是他难免要伤心一阵子,那时还得请皇上避着一些了。”
“避他?”
“是啊。”闻茵理所当然地道:“文妃在宫中病逝,那当然也要怪皇上了。”
“……”
赵昱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的实在是太冤了。
可事情已经决定好了,他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个冤枉。
这边皇帝一点头,那边闻茵就可以办事了。
文妃活蹦乱跳地在宫中待了两日,宫中便传满了她得了急病的事情,不出七日,她就“一命呜呼”了。
在宫中处理她的“后事”时,文妃已经坐上马车出了宫,但是对未来日子的憧憬,与夏枝一道,在闻茵派来的人的护送之下,往江南去了。
文家听说文妃的事情,果然是大为震惊,听说文夫人听到消息就晕了过去。就连镇国公都在闻茵出宫时偷偷摸摸将她拉了过去,问此事的真假。
文妃还没到江南,此事当然要瞒着,因此闻茵也只能一脸沉重地说:“是真的。”
镇国公大为所动:“怎么会这样,前些日子,不是还好好的?”
“爹,你也知道,宫中危险的很,谁也不知道会遭遇什么手段……皇上把整个太医院都派了过去,可谁也没找出文姐姐是得了什么病。文姐姐都没有撑多少日子,就忽然去了。”
镇国公有些怀疑:“该不会又是你想出的什么鬼主意……”
“爹,那你可太冤枉我了。”闻茵说:“就算我瞒过了您,还能瞒过皇上吗?是皇上亲自派太医诊的脉,皇上难道还会主动把人送出宫不成?”
镇国公想了想,还是有几分道理。
当初闻茵进宫时,他就没想过闻茵能出宫,也不是谁都能像闻茵一样,改了个名义到皇帝手下做事,才得了能出宫的机会。要是出宫能那么简单,文家的姑娘就在宫里头多受那么多苦了。
“我还想请爹帮忙,替我劝一劝文大人。文姐姐去了,文大人和文夫人一定也伤心的很,爹与文大人是好友,这会儿就得靠爹您了。”
镇国公点了点头,叹着气去了文家。
他到文家时,还听到文夫人哭着在埋怨文丞相。
“先前娘娘送信出来,说是想要出宫,你还不答应,早知道会有今日,当初就不该送娘娘进宫。现在好了,她还这般小的年纪,说没了就没了,我们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文夫人哭着道:“早知如此,当初说什么都该拦着娘娘进宫,嫁给谁都比进宫好啊!娘娘说想出宫,那时容贵妃也不在宫中,说不定就遭了什么委屈呢!”
文丞相也是满脸沉痛,任由夫人打骂,没有吭声。
镇国公在一旁听着,悲痛之中,忽然觉出不对劲来了。
文妃娘娘先前就递信说想要出宫?
然后闻茵一回宫没多久,文妃就得了急病去了?
他怎么就觉得这么不对劲呢。
自己的亲女儿,镇国公是最了解不过的了,从前就不安分,他不在京城的时候,闻茵动不动就往外头跑,背地里瞒着他做了不少事。因为是自己的亲女儿,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闻茵当初进宫,他就猜测闻茵会做些什么想办法逃出来,只是后来发生了许多变故,现在闻茵已经不想着出宫了,镇国公也就渐渐把此事给忘了。
她是不想了,万一她撺掇别人家的闺女呢?
文妃与闻茵是一起长大,虽然两人的性子是天差地别,文妃向来都是安分守己文文弱弱的,从来不做叛逆之事。可谁知道……谁知道她是不是听闻茵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再说皇上,现在皇上可听闻茵的话,说不定还真把人送出宫了呢?
镇国公越琢磨越觉得有些不对,他匆匆忙忙安慰了文丞相几句,又急忙跑出去找闻茵。可闻茵像是故意躲着他似的,早早回了宫中,让他扑了个空。
镇国公就觉得更加不对劲了。
接下来几日,他主动去寻,竟然都没有在宫外见到闻茵的身影,不是回了宫中,就是去了别的地方。偌大一个京城,竟然怎么也见不到面。
这下镇国公就确信了。
见文丞相还沉浸在悲痛之中,他原本还想去提醒一番,只是还没等他行动,就被皇帝先叫入了宫中。
赵昱咳了一声,说:“朕把闻爱卿找来,也是有要事相商。”
镇国公斜眼看他,愣是从他的脸上看出了几分心虚来。
不用说,肯定是闻茵找来的挡箭牌。
他大刀阔斧地坐下,端起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想听听小皇帝能说出什么筹码来让他封口。
赵昱说:“朕听容贵妃说起过边关将士,她说有许多将士在战场上受伤,缺胳膊少腿的,还说有许多将士命丧战场,这些将士,最后都鲜少能善终的。”
镇国公一愣,将茶盏放了下来。
他不禁认真起来,朝着皇上看去。镇国公颔首道:“的确是如此。”
镇国公做了那么多年将军,看着底下士兵更换,心中虽然心痛,可也有心无力。上了战场,脑袋就拴在裤腰带上,谁也说不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命了。每一次发生什么战事,上战场之前,他都会先叫底下人写好遗书,就连他自己,都写了无数封,若是不幸丧命,就会有人将遗书送到闻茵手中。
他侥幸能够在战场上活了下来,可不管是胜仗还是败仗,都有无数将士闭了眼,侥幸捡回一条命的,也有许多断了胳膊断了腿,只能被送回家乡。
镇国公当然也知道,这些人回家之后不一定过得好,他也送出过不少银子,但这些只是杯水车薪。
他为此事发愁过,但是万万没想到,竟然会从皇帝的口中听到这些。
“朕有个想法,从国库拨出一笔银子,安置这些将士。”赵昱忐忑地道:“闻爱卿看此事如何?”
镇国公长久地沉默了下来。
他没想到,他心中一直不敢想的念头,竟然成真了。
一时,他心中诸多想法,五味纷杂,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喉咙滚动,竟然还感受到了疼痛涩意。
赵昱没听到他的回应,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闻爱卿是觉得此事不妥?”
镇国公忽然站了起来,他身材高大,猛地站起,可把赵昱吓了一大跳,身体连忙往后仰去,双手都紧张地握住了椅子的扶手。
他咕咚吞咽了一下口水,安抚地道:“若是觉得不妥,还可以坐下来慢慢商量,闻爱卿也不必动怒……”
却是听见“咚”地一声,镇国公重重地跪了下来,膝盖撞在地面上,他双手伏地,朝着赵昱磕了一个头,久久没有直起身来。
“微臣替所有将士谢过皇上!”
“……”
赵昱怔了怔。
而后他慢吞吞地伸了回去,像方才那样正襟危坐,连忙道:“闻爱卿不必多礼,快起来。”
镇国公直起身子,五大三粗的汉子,眼眶竟然发红。
这下反而让赵昱更加不自在了。
他对镇国公怵得慌,不只是把人家的女儿抢入了宫中,还因为从前他与镇国公也不对付。镇国公上了那么多次战场,身上的气势也十分可怕,每回他与镇国公有些说不和的,镇国公就会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瞪他,气势汹汹,瞪得赵昱冷汗连连。
但这回,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镇国公朝自己示弱。
他道:“这也不是朕的意思,是容贵妃提出来,朕觉得可行,才将闻爱卿找来。”
镇国公站起身来,朝着皇帝拱手,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说:“皇上英明!”
赵昱:“……”
被自己老丈人夸了,这感觉还真是不错。
赵昱挺直了腰板,不禁得意地道:“既然闻爱卿也觉得可行,那此事就交给闻爱卿,闻爱卿对将士们的处境最为了解,就由闻爱卿给朕一个章程,若是可行,朕就让户部批银子下去。”
“微臣谢过皇上!”
镇国公满怀激动地走了。
直到出了宫,经过文府时,他才总算是回想起来了自己原本进宫时的目的。
不得不说,皇帝给的这个封口费十分的足,让他心动不已,连拒绝的理由都找不到。
镇国公看了文府大门一眼,冷静地放下了马车车帘。
闻茵做事虽然大胆,可也十分靠谱,想来再过不久,他的老友就能收到好消息。既然是迟早的事,那他不提醒一声,也不是什么大错了。
要是老友知道了边关将士的喜讯,一定会原谅他的。
镇国公在心中劝了一番自己,心安理得的回府了。
他不提,闻茵就放心了,赵昱也赏赐了不少东西下去安抚文家。还真被闻茵说中了,连着好几日上早朝时,他都能接受到文丞相沉默的视线。眼中虽然没有恨意,可却让赵昱冷汗直流。
好在文妃出宫之后,在护送之下,也顺利到了江南。
出了宫,她就不是文妃了。
哪怕是文嘉月推拒了,可闻茵还是给她安排好了在江南的住处,连仆从都给她找好了,她直接带着夏枝住了下来。
而江南那一间书铺也开了起来。
京城里的书铺是赵昱从御书房里搜罗出来的书,还有京城百官主动捐赠,才有了这样一个书铺。江南的也是有江南百姓捐赠,赵昱临走之前与当地官员吩咐了一声,又亲自提笔写了牌匾,甚至还自己主动掏银子买了不少书放在书铺里,他一开头,江南的官员富商也是纷纷响应,各捐出了不少,才有了那样一个书铺。
如闻茵所说的那般,文嘉月当真是适合做此事。
她离开京城之前,就拜托闻茵搜集了一些关于京城书铺的一些事情,在到江南的路上,仔细翻阅看了,也打听了不少关于开铺子的要事,等到了江南之后,更是亲自走遍了江南的每一处地方,观察江南的风土人情。等书铺开起来时,来借书的书生很多,十分热闹。
这或许是她未来要奋斗一生的事情,文嘉月头一回这样认真的做一件事情,她也生怕自己会做不好,连累了闻茵和皇上。她到了江南就变得十分忙碌,可心中却越来越充实,眼中也越来越亮。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想要做的事情,只是看着书铺开起来,看着书生们进进出出,看着许多寒窗学子因这个书铺的存在读书更加方便,心中便忍不住高兴。
江南刚受过水患,许多地方遭了灾,她有空也去帮忙。
她在江南适应的很好,也或许是有闻茵帮助,她也没遇上什么太坏的人,偶尔书铺中有什么摩擦,都是读书人,也都讲道理,至于不讲道理的,书铺里自然有打手。
她尝试了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做选择,虽然比从前过的艰难一些,却并没有觉得不好。不再是事事都听别人的,偶尔也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时,也不会听到反对的话。
在江南适应下来之后,文嘉月就给京城写了信。
她在信中写明了这些日子的生活,也让文丞相文夫人不要迁怒闻茵,信写了很长很长一封,然后才寄了出去。
等信到了文家时,见着了死而复活的女儿的来信,文夫人险些被吓晕过去。
等拆了信,知道了原委,文夫人才松了一口气。
与女儿死了相比,女儿叛逆一回去了江南,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虽说她对女儿抛头露面管理书铺一事颇有微词,可见文嘉月信中写的十分高兴,也就只好没有多说什么。相比起女儿的死讯,她还是宁愿听到这个。
至少文嘉月入宫后,她从未见女儿如此快活过。
只是可惜,日后女儿却不好回京城。不过这也没关系,文夫人看完信,就已经飞快地决定好要收拾包袱去江南看女儿了。
闻茵也接到了她的信。
见她过的好,闻茵就放心了,也没忘记给她写回信,望她能在江南找到合心意的,能够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如意郎君。
她的文姐姐这样好,一定会有许多好公子喜欢的。
作者有话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