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倾盆而下。
江南连下了数日的暴雨,河面水位上涨了少,连城中街道低洼处都满是积水。今年的雨水比往年都要多,有些敏锐的官员便已经先察觉出了一点不同来。
赵昱接连下了好几道命令,连身边的侍卫都借出去了好几个。雨势太大,连百姓们都多有不便,城中出了不少小事故,侍卫们与官差都到处奔波,繁忙的很。
赵昱早知道大水要来,整日都担忧不已,每天都提心吊胆地听着底下人的汇报,连夜里头都有些睡不好。闻茵虽然担忧,可见他这幅模样,反而要先安慰他一番。
“皇上已经做出了准备,就算大水真的要来,我们早有防范,也不会有太多伤亡。”闻茵安抚道:“再说,也是多亏了皇上,若非是皇上发现了大坝有问题,这会儿根本挡不住大水,还会有更多百姓被被牵连。皇上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百姓们知道,一定也会感谢皇上的。”
赵昱叹了一口气:“你别安慰朕,朕都知道,该做的都做了,可最后结果如何,也不是朕想一想就能好的。最后不管出了什么事,哪怕没有死人,就算是屋舍倒塌,那都是朕的错。”
“……”
闻茵无言。
她还有些奇怪。
小皇帝是什么性子,她最了解不过,出了什么事情,可从来不会把罪责怪到自己的身上,就算是如今生出了责任感,可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江南发生大水,也并非是他一人之力可以抵挡,底下官员也都要接连受累,怎么这回到了皇帝口中,却是他一个人的错了?
闻茵可不知道,赵昱是被骂怕了。
他平日里做事都信心十足,唯独只有两件事,一件是江南水患,一件是北方雪灾。前辈子,以及在那小话本里,他都被翻来覆去骂了无数遍,连着临死关头闻英都拿剑指着他质问他的罪责。他从来都没想过害人,可这两件灾祸,却是死伤无数。
如今赵昱什么都做了,却还是觉得自己背了无数条人命。
他愁的夜里头睡不好,连着好几日都是眼底青黑,心中焦虑,连关于水利的书都读了好几本,哪怕是晦涩难懂,也硬着头皮读了下去,生怕自己会忽视什么重要的关键。
闻茵看在眼中,见劝不动他,便只能尽量柔声安抚,让他多多休息。
午后。
窗外依旧大雨连绵,赵昱睡了一个午觉,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闻茵坐在他旁边守着,还能听到他说着梦话,一会儿说着“别杀我”,一会儿又说“朕知错了”,她听得满头雾水,心中担忧不已。
大水就是在这会儿来的。
赵昱从噩梦之中惊醒,梦见自己被大水吞噬,方才睁开眼,外面便急匆匆有人跑了进来:“皇上!不好了!”
赵昱霍然抬起头来,又惊又恐,朝他看去。
“皇上,外面……外面……”
都不等人把话说完,赵昱便立刻站了起来:“走!”
衙门地势不算高,若要避大水,就要往高处走。这附近有一座寺庙,赵昱前几日就派人去探查过,地势高,位置也好,还放了不少东西,也早早确认了避难的路线,这会儿外面都已经收拾妥当,他一出门就直接上了马车。
马车挡不住外面的雨势,雨水如豆,噼里啪啦砸在马车上,还有哭嚎声从外面传来。赵昱稍稍将马车窗打开一条小盆,雨雾迷蒙,他连人影都看不大清楚。
闻茵抓着他的手,目露担忧。
“朕无事。”赵昱白着脸,又问:“先前朕吩咐的事情,都办妥了吗?”
马车里只有他们二人,可闻茵事事都清楚,立刻应了:“都办妥了,官差都派了出去,那些住在地势低的人家,前几日就已经转移到了高处,这会儿十分安全。皇上带来的侍卫也都派出去了不少,如今分布在城中,只留了几个保护皇上的安危。前些日子,早就已经派人通知下去,所有人都知道,若是发了大水,就往高处走。江南的人多擅凫水,就算遇着大水也有几分生机。”
赵昱点了点头,可听着外面的雨声,仍然心中有些不安。
地上积了水,如今就已经有半条小腿高,马车经过,只听哗啦啦水声。到了高处,地上的积水才慢慢变少了。
等在寺庙前停下,里面已经有了不少来避难的人,寺中僧侣诵经祈福,捧着热汤四处送。赵昱早早留出一间厢房,可他却是不愿意进去,只在门口从高处往下看。闻茵只能陪着他。
这处寺庙的位置好,站在门口便可以看见江南风景,放在平日便是赏景的好去处,可雨雾遮挡了大半视野,在朦胧之中,隐约能看见底下黄水漫漫,遍布每一条街道,连人影都见不着。
“皇上。”闻茵担忧地站在旁边给他撑着伞。雨势太大,伞根本遮挡不了多少,只站了一会儿,身上已经湿了大半。“皇上进去歇着吧。”
赵昱看了她一眼,将伞接过,对旁边侍卫道:“带贵妃娘娘进去,给朕拿蓑衣斗笠来。”
闻茵蹙起眉头,对着侍卫摇了摇头,便与他一道披着蓑衣站在这儿。
“做个好皇帝,当真是不容易。”赵昱忽然说:“哪怕是朕想尽办法,做尽了努力,可有天灾降临,却还是要怪到朕这个皇帝头上。是朕这个皇帝当得不够好,老天爷才降下责罚。”
闻茵转头看他。
闻茵:“皇上竭尽全力,已经给了江南百姓一线生机。”
“这是朕的本分。”赵昱说:“朕是皇帝,就应当做这些,这天底下所有人都归朕管,天下所有百姓的性命安危都在朕的身上,若是朕有一步走错,便是天下百姓受难。朕做事是本分,朕什么也不做,就全都是朕的错,朕做了还错,那就是罪该万死。”
闻茵微惊,忽然想起他今日的梦话来。
皇帝登基以来做了不少昏庸无道的事情,可及时醒悟,尽力弥补,也罪不至死。天底下也没有人敢当真皇帝的面说他半句不是,也万万没有人敢让皇帝去死的。
这与谋反有何区别?
难道皇上还遇到了什么她不明白的事情?可朝中动向她一清二楚,若是有谁有不轨之心,瞒过了她的眼睛,也不会瞒过她爹。她与皇帝几乎寸步不离,谁见了皇帝,她也清清楚楚。
赵昱叹了一口气,望着江南城景,隐约回想起上辈子听到的句句指责。他说:“可朕不想死。”
做好皇帝难,做盛世明君更难。
光是不做死皇帝,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作者有话说:
把作息调回来了!
拍拍肚皮,以后大概可以像以前一样十二点之前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