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永平侯及他在沈园所有参与设宴的下人一口咬定, 他们将所有母马派出迎候车驾, 是因为母马比之公马温驯,牡丹宴上宾客无一不是长安有名有姓的勋贵,为保证万无一失, 他们全用了母马。

听起来似乎是无懈可击。但霍珩却从中品出了不一般的意思。

若没有听花眠说的那些话也就罢了, 当初, 傅君集可是作为马奴, 从永平侯府出去的。

也不知道当年先帝猜疑成性, 永平侯是用了什么样的法子, 这样的干系也能斩断得干干净净,让先帝也怀疑不到他的头上来。

霍珩若有所思地睨了眼永平侯,最后带着金吾卫, 不容置喙地下令:“沈园之中所有饲马的人, 都押回我的衙署,我要挨个审问。”

永平侯劝阻,但见霍珩的神色愈来愈是微妙,也不禁冷汗涔涔,抹了一脑门汗珠,垂着半白长须连连笑道:“是,是。”

沈园之中不少人被霍珩的金吾卫队拉走了, 永平侯再不敢吱声,一直到霍珩的人离了沈园,才终于长吐口气,吩咐身后众人速回侯府, 不再耽搁了。

沈园主人谄笑送走了各位宾客大佛,也是放心了心中大石,但愿那不依不饶的霍将军不要再来。

沈宴之等人一散,在原地,那片垂着金线的柳丝底下立定半晌,掌中一片尖细而长的柳叶几被搓成粉末,树林阴翳投在他沉默脸孔上,他忽然攥紧了手,疾步朝自己在沈园所下榻的厢房奔去。

“夫人呢?”沈宴之抓住了一个抱着盥洗木盆的婢女之手,语调急慌。

婢女是阮家跟出来的,对这个色厉内荏的姑爷早有不满,一声朝他重重地“呸”了过去,“夫人早回了沧州,我们落在后脚,为她收拾些衣物而已。夫人她真是一眼都不愿再见到你了,所以才连裳服也不及收拾人便离了西京。”

沈宴之傻眼,“可……不是岳父大人说要全家搬来长安……”

婢女冷冷地扯开手,将木盆一把摔在沈宴之脚上,砸得他一阵剧痛。

“呸!你提醒得好,老爷也早意识到,长安终非久留之地,这里的权贵咱们家攀不起,留你一人攀去吧!谁爱去谁去!我们老爷和小娘子是早想通了的!”

沈宴之心头如泼了一桶冷水,冰凉自胸口升起,蔓延至四肢,脏腑仿佛已被生生凝冻。

“我们老爷还说了,你愿意留下就留下,改明儿休书就递到长安来,若不愿意还是想着回沧州,那便等你回了沧州再休夫。”

说罢,婢女拾起了地上摔落的木盆,昂首越过沈宴之而去。

沈宴之呆若木鸡,半晌不能动弹。若不是霍将军大张旗鼓地质问永平侯,他都不知这其中牵扯,竟远不是他一介布衣能够想到的,还以为是阮氏为了一时嫉恨之心朝花眠下手,故而大发雷霆,甚至动手打了自己的妻子。沈宴之懊恼地一拳砸在了树上,瞳孔之中充血赤红。

*

至夜色沉了下来,霍珩才从公务和廷训之中抽身,骑着一匹快马回了水榭,解鞍下来,将马递给一人,才发觉这竟是个陌生大汉,微微愕然。

大汉忙解释道:“小的姓鲁,是长公主新找回来的车夫。”

霍珩了悟,颔首应了一声,举步要走,鲁姓大汉又忙不迭牵着马缰跟上了几步,霍珩见他欲言又止,蹙眉问道:“怎了,还有事?”

鲁姓大汉脑袋低垂,末了他低声说道:“不止我一人,长公主还下了令,让、让霍郎君,日后也为马车夫。”

霍珩的漆眉往上挑动,湖水生出波澜,晃碎了澄湖底的幢幢灯影和皎皎月光,将面前中年男子的面孔映得模糊柔和,看不清轮廓了,霍珩惊讶之后,极快地镇定下来,淡淡道:“是么,那很好。”

自己母亲自己了解,纵然是真让父亲驾马车了,也必定只能为她一个人驾马车,至于他和花眠,还受不起父亲的如此“礼遇”,他们夫妻从前不能破镜重圆,霍珩一力撮合也是无用,如今霍珩不想撮合了,随他们吧,也是人到中年了,还折腾不够。

他撇下那鲁姓大汉,举步上了水榭石廊,绕过缦回廊腰,踱步至寝屋,花眠已吹了灯歇下了。他看了眼,小心翼翼走入了净室,沐浴净身,尽量不发出一丁点水声。

但沐浴之后走回床榻上,人才躺下来,那只软软的手臂便伸了过来,将他的肩膀霎时便勾住了。

“眠、眠眠……”

他嗓音哑着,气息有点不稳,但他是知道花眠对自己的魅力的,也半点不敢动弹,怕又碰着磕着哪一处,萝卜又自己长起来了。

他甜蜜地苦熬着,那小妇人却直往他怀里钻,语调也是闷闷的:“霍珩。”

他听出了她的郁闷和失落,忍不住垂下了面,花眠柳眉微颦,在方才霍珩随手点燃的一支长烛的光晕里,面上的失落和愁闷完全看不清。“我亦想去张掖。”

十二岁后,这辈子最快活的时光便是与霍珩在边塞相处的那段时日。她舍不得他。

“眠眠,你腿上有伤,腹中还有我们俩的骨肉,不要任性。”

花眠听他哄着自己,却很是不开心,紧抿住了嘴唇。

“眠眠……”

花眠从他怀里支起头,翻过身,一下将霍珩扣在了自己身下。

右手攥住了霍珩的手腕,发觉他的手腕太粗,她的小手根本握不下之后,花眠羞愧且镇定,又紧压住了他的两根手指。

霍珩在灯光照映之下轻端详着这张宜嗔宜喜宛如娇花般的脸蛋,顿了片刻,回神之后,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极紧极紧:“眠、眠眠!”他长吸入一口气,“别动!”

“你到底愿不愿意!”

霍珩被折磨得恨不得一口咬住她的脸蛋,狠狠地咬下一块肉来。怎么会有这么坏的女人!

仗着她身怀六甲,就这么欺负他!

花眠哼了一声,鼻尖仿佛微微上翘,半是得意半是失望。

“说吧。”

霍珩的嘴角溢出一丝苦笑,“眠眠,别闹了成么。我真不可以带着你。”

花眠猛地垂面,闪闪双眸盯了他半晌,他神色极其认真和无奈,她凝住了,之后,她冷着面孔翻身下来,踩上了那双搁置床脚的木屐,几下便走下了床推门欲出。

“眠眠!”霍珩一惊,也顾不得身上狼狈了,忙拾掇了衣衫便赤足跳下来,将停到门口的花眠从身后抱住拖入了怀里。

花眠侧过脸,“我不要跟你睡了。你松开。”

霍珩苦笑,心里矛盾不安,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前日皇帝舅舅还催了一遍,这一去已是迫在眉睫,行军打仗不是游山玩水,杀机蛰伏,危险重重,她身子如此不便,他如何还能带着她?况且大魏开国以来,也从未有过将军携家眷上阵的先例。

但眠眠从前都是听话的,对他要做的事从不干预,甚至主动鼓励他,这一次,她却对他提出了无理的并让他极是为难的要求。

“我怕你有任何不测,一点点伤,都不是我能承受和担待的。”霍珩语气缓和,脸也贴住了他的粉面,“眠眠,我是舍不得你的,一日也舍不得离开你。”

他看向她,一口咬住了她的耳垂,眼眸里泛出了湿润,“你这小妖妇,是我的魔障。”

霍珩的啮咬是带着一点点恨意的,但花眠却并没有感到有任何疼痛,反而算准了,他压根就不敢下狠口。

于是她轻轻一笑,反身将他抱住,面颊就枕在他的怀中。

“到底要不要?”

她意有所指,眼睑微微一垂。

手足无措的男人,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哼了一声道:“有条件的?不答应就不行?”

“我可以先预支一部分,看看霍爷能不能满意。”

她学那些青楼女子的下流话学得很勾人,吐气如兰,娇香无比。

霍珩承认自己心动了,硬着头皮将脖子往前伸去,含糊应道:“也行吧。”

花眠一直有名师教诲,自己原本也是触类旁通的人物,她是畏惧霍珩蛮力过人,如若不然,也不需惧他。当她用出浑身解数时,霍珩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都遭不住了。

最后,霍珩汗透重衣,人懒懒地仰靠在枕上,一动不动了,只剩下连续不断的呼吸声,仍在极有韵律地传来。

霍珩被这小妖妇欲拒还迎的手段,勾得神魂颠倒,见她处处占尽上风,心有不服,脸红透了不肯看她了。

她就抱着他的臂膀再蹭过来,“行不行?霍郎霍郎霍郎。”

霍珩一张口,便发现自己的嗓音哑得不行,恨不得断了自己脖子。

“你再叫一声‘玉郎’来听听。”

花眠微微一愣,撞进他的眼波之中,发觉他已是微微一愣,仿佛料到她不会让他称心如意一般,顿时恼羞成怒,脸上的红云也爬到了耳后。

花眠不肯,嘴巴闭得极紧,霍珩嘟起了唇,哼哼唧唧地侧过了身。

花眠在他身后沉默良久,她小心地伸掌攀住他的右肩。

“玉郎?”

嗓音软绵绵的,比夏天里千山万壑齐响的黄鹂鸟叫更为动人婉转。

霍珩一时遭不住,立马又抱住了花眠的腰,眸子暗沉了下来。“你说的,刚刚只是预支。”

花眠瞬间便懂了他的意思,“霍爷还没尽兴?”

他摇摇头,盯着他,眸子黑得如深渊凝峙。

花眠发出愉悦而轻快的笑声,“好呀,霍爷等等,高兴了你就点点头。”

她俯下身,亲了亲他的眉鬓。

红绡帐暖,芙蓉娇卧,尽态极妍。

芙蓉含露,蔫答答地垂着螓首,修长如玉的雪颈宛如脆折。

“霍爷到底高兴了没有。”

花眠娇气了起来。

霍珩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浅浅地颔首,哑不成声:“高兴了。”

花眠大喜,嘤哼一声,立马便倒了下来,困倦地倚住他要睡去,伸臂抱着他的头,还不满地嘟囔他太坏。

霍珩心事重重,短暂的狂欢之后,陷入的却是一个大烂摊子,有点儿后悔,但君子一诺千金。该如何是好?

最难消受美人恩,英雄埋骨温柔乡,说得真是太对了。他发出一声长叹,无可奈何地在花眠的脸颊上烙下一吻。

花眠仿佛很是高兴,一大早起来,趁着霍珩已经离去,便开始着手收拾行李了,顺道又派了婆母身边的墨梅去沈园问候栋兰。

沈园那边却传来一个大消息——永平侯说,爱极了这个大义护主的忠仆,为她气节所撼动,心不由己,表示愿意纳栋兰为妾,还请将军夫人割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