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珩自欺欺人,在被窝里死命憋着,脸涨成了柿子也不肯出来透口气。这辈子从出生之时起,他就是富贵骄子,身边只有阿谀奉承的,他享受惯了人的吹捧和追随,从来没有如眼下这般被人当场戳破窘态的烦恼。
烦躁到霍珩想拿被子将身后惹人心烦的女人一卷,便这么打包送上马车,将她押送回长安,谁的面子也不顾了。
他只侧歪着身子,半晌不动弹,仿佛睡去。
身后却又传来她带着小心的试探之语:“霍郎,你真能睡着?不要我帮你?”
帮他?怎么帮?这女人真是……放荡。霍珩咬了一嘴热气,含羞忍耻不答。
慢慢地,他的身体开始颤抖。
那细微的一阵阵颤抖透过被褥,直直地撞进花眠的眼中,她噙着肆意明媚的笑意,嘴里仍然轻轻地说着:“这样的事,本属寻常,我在以前也有所见闻的,你不必害羞,你我本是夫妻,虽蒙你嫌弃,至今也未能与你成周公之礼,但服侍你固我所愿,何况我们夫妇一体,没什么见不得的。我瞧你忍得难受,我帮你可好?”
霍珩咬牙,心道单是对着不着衣裳的花眠,已教他如此难忍,若当她真靠过来,自己焉能把持得住?他一贯压制,灭绝人欲,久而久之对此道也不甚热衷了,虽说花眠不是他所中意的那种女子,可他本来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何况她生得那般模样,如陆规河他们所说,恐怕没几个男人见了还能把控住自己的。他从前对自己颇为自信,但在花眠这儿出了几次这样的丑之后,他实在已没什么自信可言了,说什么也不能让她靠近来。
身后亮起了一盏盏灯火,将床边白帐照得晕红。
烛火闪烁里,他将被角掀开一条细缝,露出一双眼睛来,望着那走来的窈窕倩影,心头狂跳起来,越来越急,终于在她走近时,再也装不下去了。
“你莫过来!我不需要!我就是见了栋兰那臭丫头片子动情,都不可能是对你。你少臭美了,不得靠近我,再过来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霍珩说罢,猛然翻过身,身后的女子已经坐上了床沿,明眸善睐,若流波闪动,轻睨着他。
“让我瞧瞧。”
她的素手抓住了被角,正要掀开,霍珩一惊,登时攥紧了身上的被子缩到了床角去,呼吸乱了,声音也有点不稳了,“你、你这女人怎么如此不知好歹,不识礼数,你我算什么夫妻?我母被迫接的旨,公鸡替我拜的堂,你何时进了我霍家的门我一无所知,这也算夫妻么,童养媳也没这么养的。”
花眠静了片刻,目光转向了别处,“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你的童养媳呢。”
“什么?”霍珩有点儿睖睁。
花眠松开了手,不再抓着他看护得跟宝贝似的被子,眼眸落寞了下去,“霍珩,你和我的婚事早已是太后和我祖父定下了的,只是当时年纪还小,你劣性未脱,我祖父不肯就这么将他的孙女交给你,只没有当时便应允,还要再观察你几年。只是没有文书而已。”
霍珩不信,花眠的声音越来越低,“这事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是太后告知才……”
霍珩咬牙,“这么说,你非要嫁给我,是为了完成你花太师的遗愿?”
花眠慢慢地点了下头。
霍珩滞住了。
花太师两朝老臣,傲骨锵锵,遭人谗害,全家蒙难,是为大魏之憾,说来人无不惋惜。霍珩那时年纪还小,但对太师却也是敬服万分,他父亲也常对自己说过太师直言进谏、不媚流俗的一些典故。花眠虽然人有些可恶,却是出于一片孝心,何况原本就是陛下要撮合两人,看来也怪不着她的。
只是、只是他霍珩,堂堂大魏最年轻的骑都尉,岂是能被摁头成婚的?何况竟等不及他回长安,他的皇帝舅舅就让鸡替他拜了高堂,这太荒谬了。
霍珩怔住了,纠结半晌无话,想抬起头,一撞见花眠那水汪汪的像是会说话,正含着凄怨和委屈的美眸,胸口跳得发狂,于是又懊恼地扭过头去。
这时哪还有半点旖旎的心思?
霍珩蹙了蹙眉,“你,你让我想想,想想……”
花眠乖巧地坐着等,也不说话了。
霍珩又抬起头,“其实你也不必为了一桩没达成的婚约就、就真委屈了自己,我也算不得什么值得托付的好男人。嗯,虽然是有点儿军功。但你不喜欢,就没这个必要。”
花眠垂下了眸,“那真是太不巧了,我偏偏喜欢。”
“……”
油盐不进。霍珩傻了,他僵住了许久,才慢慢抽动着嘴角,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是、是吗。你让我继续想、继续想想。”
“霍郎,我不逼你的,你慢慢想,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听你的。”她望着他,微微笑道。
他一阵语塞,被这笑容渗得喘不过气来,始作俑者却背过了身,暖而透着橘红的光晕将她笼入其内,青丝底下微露出雪白延颈,薄绸的衣裳搭在如削就的香肩上,仿佛一动便要彻底滑落。
霍珩长吸了口气,那好容易平息的燥意有了卷土重来的架势,他忙拉上被子躺下,再也不说话了。
她来这儿之后第一次,霍珩对自己一直反复念叨的决定,有了一丝迟疑和动摇。
他说不上来是具体因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花氏满门悲剧,留下这么一个可怜的遗孤,为了完成先人遗愿要嫁给他,他要不是太刻薄,都应该笑纳了。毕竟是这么一个美人。只是,只是不该是这样的。霍珩抓了抓耳朵。
花眠到现在才说起这桩事,要不是杜撰的,就是她真想嫁给他的,没有杂念,不愿让他觉得负累,就只是想当他夫人。
想了一夜,实在是越来越烦躁,霍珩难以入眠,辗转反侧许久。
胡乱睡了几个时辰,大清早地更衣洗漱罢,拎着锄头走出了营门。将军实在是龙精虎壮,大清早当士兵们陆陆续续苏醒,继续下田干活儿的时候,将军已经独自锄完一亩地了。
将军挥着锄头跟泥土较劲似的,令人怀疑这一锄头若是落在人身上,保管当场教魂飞魄散了。
他们呆若木鸡地在田埂上张望了许久,直至将军夫人搬着一大摞衣裳走到了水井边,亲自提了水,将脏衣泡入了水里,他们才陆续如常地走下了田开始干活。
不知何时起,将军夫人成了全军营的风向标,只要是她没事,那将军必定也无事,她若是反常了,那将军必定要上房揭瓦了。
萧承志见状摇头一笑,将衣袖卷到了胳膊肘处,接过了班昌烨递来的地瓜干,道:“从耿六那儿赢来的?”
班昌烨抱着一袋萝卜种,笑道:“他自愿送的,不用赌,他就认输了。要不是瞎子,就小霍那点儿透明肠子谁还瞧不明白了,哎,再拿点儿,他老娘晒的,前不久才送到营里。”
萧承志正色道:“他母亲眼神不好,这点地瓜干怕是做许久,你就全拿了?”
班昌烨扶额,“行吧,我等会儿还他点儿,不过看他心情好像不太好,最近人有点儿沉郁。我看八成是他马球赛上临阵脱逃,被人笑话了。你说他一个男人,却干这种缺德事儿,将军差点儿找不到人顶上,要不是最后将军夫人站出来,今日有这儿地可以种菜么。”
说罢又道,“我看八成是为此,小霍看上人花小娘子了。”
啧啧两声,地瓜干咬在嘴里甜丝丝的,撂倒了牙。
霍珩扶着锄头,仰头打了个喷嚏。
他一双冷目如箭似的飕飕飞了过来,看得偷闲的二人忙灰不溜秋地去种地。
水井边,薄薄的晨曦透过林梢来,打到弯腰捶打衣物的女子的脸颊上、青丝上,不用走近,几乎都可以嗅到她身上独有的兰香味道了,他那几件脏衣服里还有最里头的亵裤,囤了一两日了,此时正被她拿在手里搓洗。
霍珩抱着锄头看了一会儿,脸渐渐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