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摆了一道的霍珩,在撞上花眠充满了慧黠的明亮的双眼时,有那么瞬间怀疑她背地里和耿六有什么勾当。
而那件被他捉住的衣裳,或许便是花眠和耿六之间的证据。
鸣锣声动,曹参带着人陆续入场,也震醒了还在踟蹰之中的霍珩一行人,他一咬牙,一把抓住了的花眠玉嫩的胳膊,扯着人往球场走去。
“你量力而行,顶耿六的位子就行。”
霍珩也不指望花眠的球技有多精,依着她事先规划的田忌赛马的布置,耿六技术最弱,被拉去与曹参对阵了,花眠替了耿六的位置,霍珩只指望着曹参记得打,不会对她有什么动作,这个妇人能够自保足够了。
花眠乖巧地一点头,“霍郎不用为我担忧。”
霍珩的脸颊有点儿发胀,嗤了一声,挂着脸色道:“谁为你担忧,顶着将军夫人的名头,别让将军下不来台。”
他怕花眠胡来,脸色更沉了,不得不警告她:“既然站出来了,就是我的兵,若是出丑,违背军规,我照样军法处置,你听到了没有。”
花眠直点头,目光却凝在前方,仿佛敷衍。
霍珩正要在跟她把话说清楚,但见她心不在焉,脸色更郁,顺着她的目光朝前望去,曹参已经拎着鞠仗朝他们走了过来。
左右萧承志与班昌烨将人堵在前头,不许他们靠近。
曹参数了数,笑道:“将军以四敌五,怎么也能立于不败之地。这是谁想的招?”
说罢他阴阳怪气地朝身后挥了挥衣袖,“既然将军要玩四人制的,老林,还不退下。”
他身后一个中年男子欲沉默地退去,花眠忽然唤住人,“不必了。曹大人不识数么,霍将军帐下可是只来了四人?”
曹参会意后露出了惊讶之色,“将军夫人?”继而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纵然眼下是五对五了,对方却来了个女流之辈,还是将军夫人,打不得碰不得,输了碰一鼻子灰,赢了也是颜面无光。
高坐亭榭上首,垂拱而观的向元圭已等不及了,着人再鸣锣三声。
曹参结着眉宇,率着自己一队的朝霍珩等人行揖礼。
数人上来,将偃月球杖分派给霍珩及身后要上场的几人。
花眠的球杖被霍珩夺过去了,她伸手要碰,霍珩皱起了眉。
“怎么?”她问。
霍珩低下头,解下头上的玄色锦纹抹额,用牙咬断了,将花眠的手拉了过来。
他现在信了,花眠事先没料到耿六那混蛋临阵脱逃的事儿,竟然穿着大袖衫便出来了。他用被咬断的半条抹额将她的衣袖沿着纤细的小臂卷起扎了起来,不过他大手大脚的办事粗心,扎得又紧又难看,花眠直蹙眉。
但他还越来越不耐烦了,一只绑好了又拿她另一只手,也如法炮制地绑上。
花眠动了动已经缠上抹额的手,发现已经灵活无比,他抬起头,撞上花眠明媚绚烂的笑靥,一时失语,她低声道:“多谢霍将军。”
他“嗯”了声,将手里的鞠仗给了她一支。
鸣锣声又是数声,长短相和。
马场这边牵入了几匹马上来,至于霍珩的,便仍然是赶早踏着晨雾而来的战马,精神抖擞,看着分外神骏。
霍珩从班昌烨手里拎了马缰。
“将军,你伤势未愈,才是要小心的人。”
霍珩淡淡道:“我心里有数。但这次,必须要赢。”
他叫来身后的萧承志与朱乐,照昨晚花眠的布阵对他们分了位置。
听完之后,萧承志最先提出疑问,“以四盯四?那敌方最厉害的曹参,不是成了我们最大的空门了?”
说罢几个人都惊诧地望向了霍珩身后,正握着球杖望风的花眠。
“将军,你这是认真的?夫人可是一介女流!”
“夫人身娇体弱,怕是连独自上马的本领都没有,我看那曹参小胳膊比她大腿还粗,一杆子下去不魂飞魄散,也要摔落马下去半条命!将军你是半点不心疼啊。”
霍珩被他们嚷嚷烦了,明知他们说的对的,不禁心浮气躁,“都闭嘴,这本就是夫人的安排,她自己心里没数么。何况我也不要她挡住曹参,球场上有个跑动的人就够了,免得姓曹的说咱们厚颜无耻,要立于不败之地。”
三人不反驳,眼观鼻鼻观心地想,现在这有什么区别么?
霍珩走开去翻身上马,让人将耿六骑来的那匹漆黑骏马牵给花眠。
他看着她细细抚着马背上浓密的绒毛,仿佛正与马儿说这话似的,还微笑了下,扶着鞍鞯慢慢吞吞爬上了马背。
她这爬马的姿势在一干利落飒然的男子中间显得那样笨拙,以至于曹参身后的几个卫兵都发出了低低的嗤笑声,笑得霍珩也跟着颜面无光,皱眉,策马走到了花眠身前,将身后的风光全遮住了。
只听远远传来向元圭那充满了中气的沉嗓:“今日马场赛事,双方以球技会友,不得私斗,不得徇私仇蓄意伤人,不得逾时限,不得跑出场外……”一连说了十个不得,鸣锣声住,双方球门已插上猩红小旗。
列队而立,十匹马摇着马尾,已是屏息而待。
花眠朝一旁霍珩看了一眼,不知不觉额上已布了曾细腻的香汗,烈日灼灼的光晕底下,肌肤白如暖玉,眉眼清艳如画,令人几乎无法挪开眼目。
曹参等人都不知不觉想到,这是个绝顶的大美人,若是陛下也将这样的美人赐予自己,那么自己只怕是会掏空银钱筑起高阁,将她藏起来,而绝不让她在外抛头露面,让别的男人觊觎一眼!
有这等好福气的霍珩,却身在福中不自知,可羡可恨!
唿哨声起,马球被送入场中,开启了场上风驰电掣般的角逐。
向元圭在高台之上遥望着,前不久从西域走来一支骆驼队,恰是故人,向元圭便诚邀他一道来观马球赛。
这西域商人满脸红胡,瞳孔也是不同于汉人的深茶色,却懂得汉人马球,看得也颇有兴味。
何况向元圭始终滔滔不绝在他耳根旁讲解:“这霍将军手生得很。可他的马术是真好,这场上没有人都能及得上,速度和灵活度都是远超于曹参的。哎呀可惜,这一球让曹参截去了!”
商人转过了头,同身后的人用方言咕哝了几句,对向元圭再以蹩脚的汉话道:“那个曹参大人,就是向大人的侄儿?”
向元圭微微颔首,“依着云兄看,这场球赛,哪方更胜一筹?”
商人很直白,毫不拐弯,“我看那位霍将军,是人中龙凤,他的马球不会输。”
向元圭微笑着连连点头,只是却不再说话,转过了头去观战,脸色变得沉郁了。
商人一头雾水,朝身后的下人摊开了双掌,满脸写着纳闷与无辜。
曹参带着人包抄霍珩,堵住霍珩的马去路,着一人从萧承志的鞠仗手下夺去了一球,配得完美无间,一球朝曹参扫落,曹参于马背上倒挂金钩,挥杖而去,将球击入了球门。
场外连声高呼,响声如雷。
向元圭面露大喜,朝那商人又笑道:“曹参带着人已夺了头筹,如何,云兄还认为霍珩能赢么?”他那两道漆黑的眉,已在不自觉地扬起,看着有几分得意之色。
商人仍是摇头,“我认为,那位霍将军,不会输。”
向元圭彻底拉下了脸,怫然地转过了目光去,再也不搭理这商人。
失了一球,并不是因为萧承志大意,也怪不得自己这方什么,霍珩只是砥砺了下士气,便扛着鞠仗朝曹参等人望去。
这一场追逐之中,花眠始终在边缘跑着,仿佛游离世外,这场球赛与她完全无关。霍珩原本没打算让她立功,但她消极懈怠的太影响士气,不禁也心头微微有火。
曹参等人赢了一球,第二场上来仍旧斗志抖擞,毫无骄态。
霍珩额头上的汗迎着毒辣的日头,干燥的野风成串地落了下来,扎入马背的鬃毛之中不复得见。
他咬紧了齿关,愈发如临大敌。
再实力悬殊的战役,他亦打过,他从不认输,也从没有输过。必须稳住。
班昌烨夺了马球,朝这边挥射而来。霍珩目光一凛,就是现在。
他从马背上弯腰一抄,球被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霍珩从习武起,臂力惊人,这一球若无干扰,可以说将必中。但曹参分派在球门旁的人,朱乐没有守住,竟硬生生将这球接了过来。
曹参策马脱离了花眠筛子般的防护,也是一杖飞击而来。
“不好……”曹参身后的守门卫兵暗暗道,“曹大人,警惕身后!”
曹参抢住了秋,但推了不到半丈之远,那被远远落在身后的花眠再度追了过来。曹参不可能将她放在眼底,运球要挥杖,紧跟着身边又横冲来一人。
是霍珩!
好快的马,曹参惊怔了,不过瞬息之间,球已被霍珩夺去。
霍珩只是横冲直撞来,将曹参的秋截下,甚至来不及调转马头,也不知这时还能送给谁。
便见花眠忽然弯腰下来了,纤腰自马背上一折,右手抡出半圆,一杖朝他马蹄之下挥出。
朱乐屏住了呼吸,这一球不可再错失了,他紧紧盯着那颗马球,见那守卫再度扬起了鞠仗,便立时抢上前,马冲了过去,守卫畏缩,一时不敢再动。
霍珩猛然回头,那颗马球已不偏不倚地进了敌方球门。
一片静寂之后,只剩下班昌烨等人吃惊的呼声。
向元圭扶着椅背起身,疑似看花了双眼。
霍珩亦有点惊讶:“这球叫什么?”
原来花眠真的会,而且技法高超,是个中高手,她方才只是利用自己的懈怠麻痹了曹参,令其轻敌了。
花眠鼻尖上流下了一粒晶莹的汗珠,她微扬红唇,“这个——”
她那不怀好意的目光让霍珩心一抖,立马便要掉头离去。
“这个叫送入洞房。”
霍珩一个趔趄。
他朝她瞪了一眼,花眠却笑吟吟地策马上来,将他的衣袖伸指拽住,“我说过帮你赢的啊,我答应你的事,没有做不到的,等着啊。这才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