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周末,家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荣蓝索性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吃饭也是章妈端进来的。到了周日,荣瑜恒也在家,三催四请地把三个女孩子叫出各自的房间,全家去A市目前最炙手可热的高级餐厅吃饭。最近荣瑜恒很忙,荣氏又盯上了一块新地皮,打算建造一个城市地标型商场,荣氏内部人人忙得人仰马翻,荣瑜恒也没闲着,一直在应酬吃饭,力图打通各个环节的障碍。
这次竞标这块地皮的,除了荣氏,林淮庆掌控的金远地产也在其中,两雄相争,注定又是一场争到你死我活的商业厮杀。
荣瑜恒这次铁了心不让林淮庆得手。
自从上一次跟荣蓝起了争执,父女两便陷入冷战的状态,荣蓝脸上的手指印过了好几天才彻底消去,荣瑜恒看在眼里,有心想跟荣蓝和好,可是又拉不下脸道歉,今天晚上就是听从了妻子耿娜的建议,借着全家出去吃饭的契机,修补父女关系。
本想好好吃顿饭,没想到荣家一家五口却在餐厅遇到了熟人。
林淮庆的妻子,林东佑的妈妈,何恩淑。
何恩淑年轻时也是美人,嫁给林淮庆做了富太太后生了一儿一女,因为养尊处优,再加上保养得宜,这些年全不见老态,快五十的年纪看上去顶多四十出头,典雅高贵,不得不说林东佑那一身好皮囊,全是遗传自妈妈的优秀基因。
何恩淑今晚是跟几个女性朋友一起来吃饭的。
两家认识多年,关系却一直算不上和睦,这些年更是到了交恶的地步,乍然遇到荣家一家人,何恩淑脸上也颇为意外,但她很快掩饰过去,对耿娜客气却又疏离地颔首一下,算是打过招呼。
荣瑜恒和林淮庆关系僵硬,跟何恩淑倒是能勉强搭上几句话。
他上来便是恭维,“许久不见何夫人,还是这么风姿绰约,林总好福气。”
“要说福气,哪有荣总福气好。”何恩淑也是惯说客套话的行家,场面功夫做得极好,“三位千金跟三朵花似的,看着就让人羡慕。”
尔后她那双肖似林东佑的眼睛滑向荣蓝,嘴角噙着富有深意的笑:“特别是你这老大荣蓝,女大十八变,越大越像妈妈了。”
这句夸赞初听没什么,只是细细品味,便会发现其中深意。
不少荣林两家共同的朋友都知道这两家的秘辛,荣蓝妈妈是林淮庆倾心多年却不得的女神,求而不得才娶了何恩淑,何恩淑对荣蓝妈妈的嫉恨几乎从嫁给林淮庆第一天就有了,而这种恨意并没有随着荣蓝妈妈的去世而消退,林淮庆冲发一怒为红颜,如今处处跟荣瑜恒过不去,A市上流阶层都在背后笑话何恩淑,一个女人该有多失败,才会这么多年还拴不住丈夫的心。
何恩淑当面夸荣蓝长得像妈妈,便是间接表达了对荣蓝的极度不喜。
在春风得意的荣瑜恒面前提自杀的妻子,在小三转正的耿娜面前提起被她逼死的正室,在荣蓝面前夸她和妈妈长得像,一句话一石三鸟,噎得三个人没了吃饭的好心情,不得不说何恩淑是个绵里藏针的厉害女人,怪不得这些年家庭地位稳固,林淮庆心中对她有愧,从不去外面花天酒地,她这个豪门太太做得十分清静。
荣瑜恒听出何恩淑的讽刺,笑里藏刀道:“哪里,令公子也越来越有林总风范,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这便是以牙还牙地损回去,你不喜欢我女儿,我也看你儿子不顺眼,大家彼此彼此。
何恩淑客气道了句“哪里”,场面功夫做到这里就差不多了,之后林淮庆便头也不回地朝着早已订下的包厢走去。
荣蓝经过何恩淑的时候,见她笑盈盈地望着她,想起这位夫人过去的寒凉行径,勉强掀了一下嘴角,算是没有失礼。
包厢在二楼,她心情沉甸甸地抬脚迈上台阶,听到前面的耿娜母女在亲密嘀咕,声音陆续传到了她耳朵里。
“妈妈,那个穿黑裙子的阿姨,是罗雨秋的妈妈吗?”
“是啊,这两个女人是闺蜜,铁了心将来要做亲家的。”
大概是因为遇到何恩淑坏了心情,进了包厢落座后荣瑜恒便笑容难觅,脸上全是一家之主的威严,他阴晴不定地坐在那里,锁着眉,女孩子察言观色,料到这顿饭是要在火山口上吃了。
荣蓝却是全无所谓,清冷的眼睛扫着菜单,刻意忽略荣瑜恒那看过来的阴沉目光。
或者更准确地说,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她这张肖似她妈妈的脸,想到这张脸为他惹来的众多麻烦,还有别人从没有断过的闲言冷语,便心生不快。
事实上,此刻荣瑜恒确实很不高兴。
他生性多疑,不免怀疑何恩淑刚才是在有意无意地敲打他,荣蓝长着一张肖似她妈的脸,甚至长得比她妈妈更加出众,女孩子有着这样一张惹是生非的脸,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容易惹出祸事。
眼下荣瑜恒再次想到荣蓝不顾他三番五次的警告,跟林东佑私下里偷偷来往,照片上两个孩子太亲密了,搞不好已经跨越雷池吃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情。
女儿没有廉耻心,害得他这个做父亲的脸上无光,何恩淑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该不会是警告他管住自己的孩子,让她少出来诱-惑她那个处处优秀的儿子吧?
想到这个可能性,荣瑜恒登时火冒三丈,瞪着荣蓝所在的方向,一脸山雨欲来的架势。
这时餐厅侍者正把菜单分发给在座几个人,耿娜为了表现自己这个继母处处都是先照顾着没血缘的继女,便推让着,让荣蓝先点自己爱吃的。
荣蓝很不耐烦她这套,合拢菜单,“啪”得往服务员面前一扔:“什么最贵上什么,就这样吧。”
这话一出,荣瑜恒脸色黑沉犹如锅底,他立刻鸡蛋里头挑骨头地认为荣蓝的毛病又多了致命的一个,一个高中生花钱这么大手大脚,他荣瑜恒工作拼命到胃出血,这么努力可不是让他的女儿有畸形的金钱消费观的。
打发走服务员,包厢门关上,荣瑜恒大发雷霆。
“什么最贵上什么,我的钱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让你这么挥霍?”他十分见不惯荣蓝脸上的叛逆满不在乎,拧着眉越说越痛心,“我就想不通了,谁把你教成这样了?”
荣蓝目光倔强,荣瑜恒一气不顺就撒在她头上,连点个菜都能找茬骂她,余光扫到耿娜母女俩嘴角幸灾乐祸的嘲笑,她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起。
心里越是愤怒,脸上就越是云淡风轻油盐不进,孤立无援不是一次两次了,处境再不堪,她也不允许自己当孬种。
“还能有谁,当然是我跳楼的妈教的。”她笑容刺目,眼神不羁,“我妈托梦给我,她说你给情妇买楼买珠宝,我这个做女儿的也不能太替你省着,我妈就是太省了,到了地下才后悔,当初做什么好女人呢,还不是替她人做嫁衣。”
她脸上笑着,吐出的每个字却是冰寒至极,如冰棱般一根一根戳人心。荣瑜恒气得脸都青了,他最不喜别人提起他跳楼的前一任老婆,因为她的死,人人在他背后戳他脊梁骨,骂他“渣男”,几年过去了,他春风二度生活重新走上正常的轨道,没想到这个女儿却三番五次的以审判者的姿态,给他添堵,要把他钉入道德的十字架。
真是好样的,小小年纪不学好,跟林东佑私会不但不认错,教育她不乱花钱,还敢反过来教训他!
真是反了她了!
荣瑜恒气到怒火攻心,还没吼开口,身边的妻子耿娜先梨花带雨起来,摘了手上硕大的钻石戒指,耳朵上昂贵的翡翠耳环也摘了下来,一起推到荣蓝面前,哭着哀求:“蓝蓝,阿姨有错,阿姨以后不买珠宝了,求你不要再气你爸爸了,你爸爸心脏不好呜呜呜……”
见耿娜哭得那么伤心,继女几次三番刁难侮辱她,她一心牵挂的却是自己的身体,荣瑜恒立刻心如刀绞,语气软了几分:“你哭什么?要错也是我错,用不着你跟她道歉……”
“姐姐求你不要再为难我妈妈了。”荣竹一见她妈以退为进成功收拢她爸的心,立刻也梨花带雨装起了白莲花妹妹,湿着眼睛说:“我妈妈有千错万错,可是还不是因为她爱爸爸,谁让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爸爸的女人呜呜呜……”
荣竹激动地扑入耿娜的怀里,母女俩哭成一团,荣媛手足无措地坐着,不安地看了荣蓝一次又一次,而荣瑜恒则是满脸痛心不忍,他突然后悔把大女儿接回来,破坏了他原本美好和谐的新生活。
荣蓝面无表情,荣瑜恒永远不会知道,有些人的泪水是廉价的,真正悲伤的人,心里下着大雨,脸上却对孩子每天温柔地笑着,然后在某个晚上纵身一跃,用毫无征兆的死,来传达她极致的愤怒。
安抚好哭哭啼啼的母女俩,荣瑜恒终于也克制住了情绪,整个人彻底冷静下来,一贯杀伐果断的目光也坚定起来。
看着冥顽不灵的荣蓝,他冷酷道:“看看你自己,好好一顿饭毁成什么样子?听到了吧?你耿阿姨说以后她不买珠宝了,既然你看不惯,那全家都省省用吧,以后你们三个的零花钱全部取消,你名下的那笔信托基金,本来你成年后可以动用,既然你打算挥霍掉,那我也收回来,等你以后成家立业以后我再给你。”
“凭什么?!”
荣蓝突然激动地质问,她本来打算A大考不上,就动用那笔钱出国,荣瑜恒突然没收这笔钱,等于折断她的翅膀,让她一辈子困在他们的牢笼里。
“那是妈妈给我的钱,你凭什么拿走?”
“你妈妈的钱还不都是我挣来的?”荣瑜恒神色一厉:“我说过不给你吗?只是晚个几年给你,你现在这个混不吝的样子,我怎么放心让你动用这么大一笔钱?”
“不可理喻!”她攥着拳头怒吼,“你有什么权利支配我的人生!”
“凭我是你老子。”荣瑜恒沉声,“我不能眼睁睁看你自己把自己毁了!”
“除了这个该死的家,没有人能毁我!”
撂下这句话,荣蓝再也受不了包厢内窒息的空气,转身摔门出去。
她像是受伤的小兽,在餐厅二楼的走廊横冲直撞,她如此渴望自由,可是荣瑜恒一句话,就让她自由的梦想破碎了一地,她想尖叫,想大声向上天控诉不公。
人生为什么那么难?为什么总是那么难?
身后亦步亦趋跟着她的是荣媛,在荣蓝摔门离开后,荣瑜恒便让她出来跟着,如今他必须确保荣蓝的所有举动都在他眼皮底下。
荣蓝正处于盛怒中,荣媛不敢靠近,然后眼见正在外面接电话的何恩淑跟荣蓝撞上,还微笑地邀请荣蓝去窗边聊一会儿。
这位林夫人似乎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呢,总觉得她的笑并不那么简单……
她会跟姐姐说什么呢?
荣媛的心中隐隐浮起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