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陆小凤在敦煌时用最快的鹰给燕南天寄了一封信。

他信中写明了想要请托燕南天证实的事情,如果顺利,以燕南天的能力,本该是能在十日内给他回音的。所以在玉罗刹逼来时,他才听从了风秋的先行离开,去接燕南天的回函验证猜想。毕竟只需他解开了这所谓的“沙漠之秘”,不管是西门吹雪还是风秋,都能从西方魔教计划里脱出去。

回函的内容大抵都在陆小凤的猜测内,唯一出乎了陆小凤意料的,是来的帮手。

陆小凤本想着,便是燕南天赶不来沙漠,以他的威名,寻个把在附近的高手前来相帮问题也不大。比如陆小凤知道的,刚出了关游历的叶孤城。

陆小凤本以为来的会是叶孤城,方才笑着对风秋揶揄一句故人,调侃她当日寻他为和西门吹雪决斗的开始。

然而出乎陆小凤意料的,在敦煌等候的人,竟然是移花宫久不闻外事的两位宫主。

燕南天在信中写道:如君所言,前路危险重重,为保万全,我有一识者,唯他可解君忧。

一句“唯他可解君忧”足以证实在燕南天心里,来者的能力到底有多强。而当陆小凤问他们是从和而来,能来的这么快,是否也“正巧”在附近游历时,移花宫的二宫主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

这位二宫主气质温和,一派君子作风,对他慢声道:“我与兄长的确有外出打算,只是尚未出行,便先收到了燕南天的信。”他含笑道:“怎的,陆公子看起来不太相信。”

陆小凤当然不相信!

移花宫绣玉谷与敦煌沙海相距何止千里,除了神仙,谁能在短短十日内便能越过这千山万水!

陆小凤是这么想,直到他看见了移花宫的那艘“画舫”。

那是艘由数不清的巨鹰拉着的、甚至可在沙漠中行进、几乎已突破了人类想象的船!

唯他可解君忧。

陆小凤在那时方才算是真正明白了燕南天的意思。一则是他认为移花宫的这对兄弟对上玉罗刹最有把握,二则怕就是因为除了他们,再也没有别人能在十日内从千里之外赶来!

于是陆小凤学会了在闭嘴。

对于这对兄弟近乎粗暴地闯入行动持中立态度,对怜星莫名提出的守外也保持了沉默。当他跟着邀月,亲眼看见玉罗刹收敛了气息有意议和,又瞧见了怜星带着杀了逃跑的完颜阿骨打、身上沾了血的风秋从外面重新回来——陆小凤无比庆幸他的幸运,他当时的沉默。

毕竟哥哥瞧着可以一打二,弟弟看着多打算个人也不麻烦的样子,不在他们那儿留下姓名,或许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风秋回来的时候,怜星还在给她递干净的手帕,低声提醒她脸上还有哪处没擦干净,瞧着关系的确很好。陆小凤见状,便更将燕南天信中的话信了八成——愿意奔波千里驰援风秋不惜一切的,或许也只有这两兄弟。

陆小凤这厢正感慨着,风秋回了屋内,虽已做好了准备,但乍然瞧见了端坐于上首未发一眼的邀月还是愣了一下。

倒也不是惊吓,只是觉得有那儿不太一样,又一样。

她看了一会儿,屋内静默无声,连玉罗刹都没有说话,只有她打了个招呼:“邀月师兄,你来啦。”

这样的开场白让在场的人都看向了她。毕竟上首坐着的是连玉罗刹都要畏惧三分的怪物,风秋这招呼的打的,甚至还不如她初见玉罗刹恭敬的那句“教主”呢。

可邀月回答她,说:“是。”

风秋见邀月接了话,也只能接着说:“怎么燕大哥让你来了呀……移花宫那么远呢。”

她倒是没有像陆小凤一样,认为邀月他们跟着了她的行程,甚至因为刚刚的经历声音有些闷涩,听起来像撒娇。

邀月因此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回答说:“赶得及。”

怜星解释:“李无忌出使辽国,燕南天随同护卫。他来不了,所以请托我们。”怜星本身对曾差点儿就杀了邀月的燕南天没有好感,但他在紧要关头最信任他们的行为,却又让怜星觉得这人中正不私,再提起他时便也给了尊重。

“辽国事大,除了他,李无忌大约也无法全然信任别人。”

风秋闻言这回是真吓到了,要不是在场的还有玉罗刹,她怕是已经叫了起来。李无忌出使了辽国!他怎么在这个关头出使了辽国!

……对了,完颜阿骨打不再辽呢。现在辽国的天祚帝又是个傻的,不趁完颜阿骨打不在家搞事,也不是李无忌的作风。

就好像风秋先前帮李无忌拴住了蔡相的注意,让他有机会在后方点火一样。风秋在平夏城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李无忌自然也不会放过机会。不管风秋有没有能杀掉完颜阿骨打,他总之都不会给完颜阿骨打灭辽的机会就是了。

风秋:我扬汤止沸,他釜底抽薪,我追寇灭敌,他杀人诛心。是了,是我认识的李无忌。

风秋一时沉默,陆小凤忍不住问:“李无忌就是我当时见过的那个李无忌吗,小李飞刀的哥哥,你的尚书朋友?”

风秋点头。

陆小凤不敢置信:“他趁咱们托着完颜阿骨打,去把他老巢掀了?”

风秋艰难点头,心道:估摸着用的还不是宋的兵,是辽的军队。毕竟大李上次说过辽国的天祚帝很好骗来着。

陆小凤听着也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敬佩道:“我算是知道你的那些招是从哪儿学的了。”

风秋本要辩驳,西门吹雪却道:“你骗人的招数都是和他学的?”

风秋:“……对,都是大李教坏的!”

怜星淡笑不语,邀月已经从座上起身。他对玉罗刹道:“玉教主,多谢你对她的照顾,告辞了。”说罢,他便起身欲走,而怜星也再自然不过的拉起了风秋的手,就这样要带她离开。

风秋:“等——”

一直安静坐于上首的玉罗刹终于开口,他道:“等等。”

他支着下巴,声音辨不出喜怒:“我的沙漠之秘未解,宫主就这么带走我的引路飞天,怕是不妥吧。”

邀月闻言冷冷瞧来,“哦”了一声,再平淡不过问:“你待如何?”

玉罗刹冷笑了一声,他漫不经心道:“我敬移花宫故宫主三分,不代表我会真怕你们这两个黄毛小儿。明玉功的确是天下奇功,但若我执意要留下你们,你们也讨不到好。”

邀月讥诮:“的确,我师父同样敬重西方魔教,所以才一生不曾踏足关外,就像教主在他生前再未踏入中原一样。”

玉罗刹笑道:“看来你是不想遵守你师父的故愿了。”

邀月道:“教主这话说的有意思。”他露出了自踏入地堡来的第一个笑容,在烛火的映照下,竟比案上隔着的宝石还要令室生辉。绝对的容貌让他哪怕在说些极为过分的话,也往往让人生不出气,风秋可算是体会最深的那个。如今玉罗刹也体会了一回。

这俊美的年轻人慢声说道:“故愿?若我师父真有故愿,也该在京中。这万丈沙漠,怕他自己都记不得了。”

玉罗刹周身温度极降,他的声音参透了冰:“移花宫的明玉功,时隔二十三年,我倒是又想领教一番了。”

“——只是不知道这次拥有它的人,还能不能将我拦在玉门关外!”

眼见这两人要打起来,风秋和陆小凤皆瞠目结舌。

陆小凤对西门吹雪道:“你不管管!?他们这么一打,地堡还能保得住!?”

西门吹雪道:“你可以现在就走。”

陆小凤:“……”陆小凤看向风秋。

风秋:“等、等一等!”

她道:“扯那么多干嘛,不就是引路飞天和沙漠之秘吗?陆小凤,你来解谜!该你干活了!”

陆小凤:“……?”

陆小凤:我给你眼色是这个意思吗?我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风秋盯着陆小凤,陆小凤摸了摸胡子。两个大佬吵架,谁进去谁炮灰,要他一个人扛两个,他觉得有点亏。所以他刚要对风秋说什么,怜星微微叹了口气。

怜星道:“这事我也知道一点。玉教主,家兄个性便是如此,多有冒犯之处还望你见谅。”

他不轻不慢道:“至于枫娘,兄长说的没错,她与贵教执着的一切都毫无干系。她并不是乌罗珠——这一点,我想教主早就意识到了。”

怜星率先服软,玉罗刹敛回了些脾气,懒洋洋道:“沙漠之秘本就玄奥,一句‘罗珠’指的也未必是拥有这个名字的人,而是在正确的时间出现的人也不一定。”

怜星闻言略微颔首:“不错,但如果‘引路飞天’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人为杜拟的呢?”

玉罗刹眼波微动。

怜星对陆小凤道:“陆公子托燕南天查的事我也知道,引路飞天的传言源头在哪儿,龟兹有没有走丢过公主——我与哥哥赶路在即,所以一早便命最近的移花宫弟子去查了龟兹王。”

怜星道:“沙漠之秘却有其事,引路飞天却不见然。昔年龟兹灭国之后,又有吐蕃趁火打劫。原来的龟兹王子现今的龟兹王在与吐蕃的战役里丢失了自己的女儿。与此同时更糟的是,龟兹国内因这一战生出了许多叛徒,许多臣子并不希望龟兹王复国,而希望就此向吐蕃低头,以臣服换取复国。”

“一为寻女,二为复国。”怜星缓缓说出了这个故事,“龟兹王为了转移旁人的视线,也为了让天下都帮她寻找她丢失的女儿。他抛出了在龟兹最为强盛时,因缘巧合下得到的,来自昔年回鹘汗王所藏宝藏的那颗‘沙漠之秘’。将这颗石头抛了出去,作为障目之叶,好来掩饰他除叛寻女的真正目的。”

玉罗刹一言未语。

陆小凤适时道:“的确如此,我在敦煌时问引路飞天,这事就是有些人知道,有些不知道,那时候我便觉得奇怪,所以便请人查了流言的来源——那是个龟兹人带来的。教主若是不信,大可前往敦煌验证。”

玉罗刹道:“——即便如此,你与这位二宫主也说了,‘沙漠之秘’是真的,要证实引路飞天是假的,你总该先向我证明寻到沙漠之秘无需引路飞天。”

这样的要求可就太引人所难了。要是沙漠之秘这么容易寻到,龟兹王哪里还会把它丢出来,这千百年间为何仍旧是个传说。风秋觉得玉罗刹这话说着就是欺负人,连带着欺负答应了要替他找的西门吹雪!

可怜星闻言却笑了。

连陆小凤都笑了。

陆小凤指了指西门吹雪,笑着说:“沙漠之秘,西门不是已经替您寻回来了吗?”

玉罗刹:“哦?”

陆小凤笑道:“您不也明白了这其中的秘密?不然对于这颗石头,怎么会如此不在意,甚至再有邀月怜星两位宫主在的情况下,仍无声所谓地让它全无保护的搁在桌上?”

玉罗刹勾起了嘴角,他道:“那又如何,我并不觉得你们能抢走他。”

陆小凤无奈,只得道:“回鹘汗王是一代英主,他留给后人的宝藏,自然也不是俗物。那颗金刚石——金刚石是世上最坚硬的东西,想要在它上头刻字可谓十分困难,所以留在它上头的字弥足珍贵。”

他走了过去,拿起了那颗石头,摸了摸上头的刻文,将那文字转给玉罗刹,狡黠道:“‘罗珠’,智慧。回鹘汗王留给后人的宝藏,就是这两个字。智慧是无价的,谁能说沙漠之秘,足以复国的宝藏,不是回鹘汗王的‘智慧’呢?”

玉罗刹闻言先是沉默了一瞬,紧接着哈哈大笑。

他道:“陆小凤,你为了帮西门离开,也可谓不择手段了。”

陆小凤道:“这个秘密连龟兹王都堪破了,所以他才毫不犹豫地将这宝贝丢了出来。一个灭国的王都能看出的东西,更何况于是沙漠的修罗,西方魔教的主人?”

“在西门将石头上的字文念出的时候,他就已经完成您的任务了。”

玉罗刹看向西门吹雪,他问道:“是吗?”

西门吹雪道:“你比谁都清楚。”

玉罗刹笑道:“但你还是来了。”

西门吹雪冷淡说:“我答应过你。”

玉罗刹闻言不免好奇,他问:“你答应过我,即是说只要我一天不承认这个真相,你就会追下去一天?”

西门吹雪不置可否。

玉罗刹笑道:“你还是心软!”

陆小凤听着这话就忍不住皱眉,风秋是个不喜欢践踏旁人善意的人,她听见玉罗刹这般可惜评价西门吹雪的“心软”,忍不住就说了句:“若不是他心软,你根本无法见到他。玉教主不入中原,又能拿中原的西门吹雪如何?”

西门吹雪瞧了风秋一眼。

玉罗刹沉吟片刻,说道:“移花宫的人来后,你胆子更大了一点。”

他瞧向邀月和怜星:“我更喜欢你们俩的这师妹了,正巧之前她说她与西门吹雪有婚约——”

玉罗刹的声音听着再温柔平和不过:“我也的确不想和移花宫再起干戈,不如以这两孩子的婚事为由,你我共饮一杯亲家酒,冰释前嫌——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