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很多。
燕南天三剑劈开千斤铁一事,足以让薛衣人对今夜所有的“意外”闭嘴。有了薛衣人的帮忙,再加上早已被风秋说动的左轻侯,要从松江府里搜出这黄河赈灾银来还真不算难事。
唯一让风秋比较意外的……也就是薛笑人了。
她可半点没忘西门吹雪遇见薛笑人是个什么场景,薛笑人与花金弓这两人,就算与断魂谷没关系,在无情失踪这事上也脱不开干系。但薛衣人一口认定他弟弟是被断魂谷给绑了做人质,薛笑人也只字不提点了他穴的人是江枫——在赈灾银尚未寻回的当口上,无情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更何况——“有一便有二,与其这时因薛笑人再与薛衣人为敌,倒不如做个旁观者。养虎终归为患,这一口只有咬在薛衣人自己身上,他才能明白到底谁才是他真正的敌人。在此之前,谁的话都是无用,既然无用,又何必自讨没趣。”
江枫自己是没设么所谓的。她觉得就薛笑人这点功夫,在这个江湖上估计也翻不出什么浪。既然无情自己都懒得管,江枫也因为西门吹雪的缘故,不太想插手薛衣人家的事情。
说白了,还是证据不够。在松江府里,想要单凭一道剑伤就定薛笑人的罪——太难了。
风秋这些年在江湖里,大多时候都是在做些行侠仗义的事,如今也是第一次干上与“缉拿罪犯”有点干系的事,眼见着疑犯就在眼前,却要因重重顾忌而不能将他丢进牢里,不免有些失落。
她问无情:“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无情看了风秋一眼,他问:“你这么想抓他?”
风秋道:“倒不是想抓,但咱们的责任不就是抓坏人吗?他今日能因利害你,他日自也会因利害别人,严重些,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更可恶的事情呢。这样的人放在外面,不是对松江府的百姓不负责吗?”
无情道:“你倒是比薛衣人明白事理。”
风秋一本正经地回答:“也可能是薛笑人不是我弟弟。”
无情被逗笑,他复又答:“没错,即便是神侯府,碍于诸方势力,虽执神捕令,却也做不到除恶荡尽。至少我需得估计薛衣人,顾忌这尚未寻到的赈灾银。”
但他又道:“但或许你可以走一条和我们不同的路。”
风秋缓缓地在眼里浮出一个问号。
无情见状不免又想笑,他抿住了唇角,对风秋道:“你是江枫,这天下独一无二的江枫。有很多事,别人做不到,但你却能做到。这天下没有多少事,是你办不到的。”
风秋想了想:“因为我有燕南天做大哥吗?”
无情反问她:“燕南天名震江湖,想要与他结交之人数不胜数,他为什么只做了你的大哥?”
风秋:……那还不是因为我命好呗?
但她看了看无情的神色,觉得答案应该不是这个。她皱眉仔细想了想,却也没想出个能给出的答案,半晌玩笑道:“因为我大哥只和天下第一做朋友?他是武道的天下第一,而我是姿容上的天下第一。”
她向无情温柔地笑了起来,干脆拿原著的话来揶揄无情:“‘天下没有人能挡住燕南天一剑,也没人能挡住江枫的微微一笑’——盛大人,这句话你听过没有?”
无情静默一瞬,片刻后轻笑了一声:“今日见识了。”
风秋:“?”
不过,如果无情不打算追究薛笑人的麻烦,那花金弓自然也可以脱罪。
风秋和花金弓相处过,自然知道这姑娘心肠算不上太坏,希望西门吹雪这一剑能教她做人,让她日后行事收敛些。
花金弓能免于受刑,施孝廉自是感恩戴德。他被从客栈带来薛家庄后,几乎是指天指地发誓:“若是赈灾银当真在松江府,我施家庄定当举全族之力,助神侯府搜寻镖银,便是这银钱在松江水下三百里,我也定替两位大人寻回来!”
风秋心想,松江水也没三百里深啊,不至于不至于。但施孝廉也加入的,松江府三方势力同时相助,想要找不到,还真的挺难。或许无情也正是为了这个,方才决定不去戳穿薛笑人的那点心思。
风秋想了想,在离开薛家庄前,还是同薛夫人说了两句,却见了薛笑人。
薛笑人见她还有些发憷。毕竟风秋是个对着他笑嘻嘻下手却还能半点不含糊的角色——薛笑人因薛衣人的缘故,也是见过不少江湖的正面人物,像江枫这般不拘小节的——他真没见过几个!
密道中江枫含笑翻脸似乎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影响,以至于江枫携刀进来,薛笑人甚至觉得她都敢在薛衣人的眼下杀了自己!
——毕竟燕南天那三剑他看得清楚。薛笑人以己度人,他仗着自己哥哥是薛衣人已经敢绑无情了,有燕南天做大哥,江枫杀个他算什么事,难道薛衣人还能赢得过燕南天吗!?
薛笑人心惊胆战,只听风秋温和细语:“薛二庄主,神侯府顾忌令兄声名,对你的诸多行为不欲计较,但我希望你能明白,这是神侯府不计较,并非我不计较。您曾想杀我一事,就算我在此处杀了你,也只能算是正当防卫,都不算我犯法的。”
薛笑人哪里在乎法律,他只在意:江枫果然要来杀我!
他生来这么些年,头一次感到极大的惶恐。这样的惶恐迫得他张口就想要唤薛衣人,可话在喉头他又死死顿住。
他嫉恨薛衣人,又怎能求救薛衣人!
薛笑人心性复杂极了,面对江枫的胁迫,他一时因天性想要依赖兄长,一时又因心性而不肯开口,左右挣扎之下,便也让风秋说完了剩下的话。
风秋道:“不过此事薛家庄确有责任,所以按照三方商讨的结果。金风细雨楼将会进驻松江府与薛家庄同盟。薛二庄主,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风秋的意思是——以后我在你们松江府的眼线就是明着走了,你做什么我都会知道,你给我紧着点皮,别以为你哥不管你就真没人治你。
而薛笑人从中理解到的是——以后我的人拿着刀进松江府,你出门小心的,被我抓着就别怪我刀剑无眼了。
薛笑人被威胁,他唇瓣抖动,好半晌恨道:“江枫,你这样还能算是苏梦枕的徒弟吗!?”
风秋莫名其妙:“我怎么不是我师父的徒弟了,薛二庄主,你是不是病的太重了?”
风秋好意关心,这句话听在薛笑人的耳里又成了——我师父护我,你欺负我这事我师父能从京城赶过来教育你,我劝你不要自找没趣。
薛笑人活在松江府这么些年,哪里受过这种气。
可如今形势迫人。他也是第一次比哥比不过别人,也只能低头道:“我明白了。”
——超越薛衣人的梦想。
“我知道你的意思。”
——建立自己势力帝国的梦想。
“我会按照你的意思做。”
——人只有活着才能有梦想。
薛笑人咬牙:“所以,你不能杀我,也不能将一切告诉薛衣人!”
风秋得到薛笑人的承诺就算是达到了目的。这个关节点不适宜再抓他,但就这么放任他,风秋实在是过不去坎。她又看了看薛笑人,觉得他的资质虽然一般,但比起大部分人还是不错的。如果真的能除恶向善——
风秋毕竟也不是什么魔鬼,她和善道:“你要不加入我们金风细雨楼?”
薛笑人的表情当场就变了,他尖锐道:“江枫,你不要逼人太甚!我也不是非活不可!”
风秋被他吓住了,连道:“不加就不加……嗐,发火干什么,你才是犯错的那个吧?”
薛笑人只觉得自己内伤根深,他怀疑再多和风秋说上两句,他就能提前死了!
不——如果风秋不是有着这样的一张脸,他早就死了!
处理完了薛笑人,众人也寻到了被藏在薛家庄中依然昏迷的花金弓。因此事,花金弓的左臂算是废了一半,也不知日后还能不能用出她的金弓银弹来。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施孝廉千恩万谢的将花金弓接回了家。闻讯而来的左轻侯见状,整个人气到手抖。
他见便是花金弓闯下这般的弥天大祸,施孝廉仍是要和她一起,头被怒火一冲头,当时便什么也不顾得了,从风秋手里抢了刀,就在施孝廉的眼前哗啦一声割断了自己的袍子!
左轻侯恨极:“施孝廉,你早晚要被这个女人害死。你自寻思路,我不陪你,今日你我便割袍断义!”
施孝廉见状也说不得什么,想左轻侯恭谨地行了一礼,便回家去了。
左轻侯见此眼角发红,他看着手中的刀,又还给了风秋,恨道:“你的刀为什么这么快,我袍子绣了金线的!”
风秋:……你问我割鹿刀为什么这么利是不是不太对?
终归,松江府平静了。
原本迁出的丐帮渐渐也都回了城里,三日后,在松江府内失踪的赈灾银,最终在一名小乞丐的无意间,从一处荒废屋宅的枯井中寻到了。
那枯井约有三十尺深,其下满是淤泥,十万两赈灾银,刚好塞满这口井。
赈灾银被全部寻回的那天,风秋还见到了丐帮的那位火长老,他笑嘻嘻地坐在街角,面前搁着一只破碗。
风秋想了想,掏了钱。火长老也自当自己是第一次见风秋,也回了句“长命百岁”。风秋接受了祝福,又向对方行了一礼表示感谢,方才接着往茶楼去了。
茶楼内,冷血无情和燕南天早就等着了。
赈灾银如今是找着了,神侯府和金风细雨也算是无事了。但他们无事,李无忌那却仍处险境。无情的意思,现在的他们回京对李无忌帮助不大,倒不如尽可能的去寻断魂谷与蔡京勾结的证据,有了这个证据,也有助于李无忌翻身。
风秋觉得有理,但——“证据要怎么找呢,松江府的断魂谷都死光了吧?”
无情瞥了一眼风秋,他想说什么最后又忍了。
最终还是冷血开了口,冷血道:“也不是没有线索。大师兄探出了一条线,是个见过‘无敌公子’的婢女,名叫江琴的。她虽然死了,但这根线还不算断——小师妹,燕大侠你们怎么这副表情?”
风秋表情复杂极了。她回想先前种种,不免觉得命运弄人。
风秋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表情来念这个名字,最终只是道:“是江琴啊……”
同样意识到‘江琴’是谁的燕南天自然也是心情复杂,他也道:“……原来是他。”
冷血:“……?”
冷血道:“江琴有什么问题吗?”
风秋和燕南天沉默,一时不知道要怎么答,无情开了口。
他看了眼风秋,慢慢道:“没什么问题,只是她姓江,而我们的小师妹似乎也终于想起来自己认识。”
风秋忍不住小声:“其实也算不上——”
无情道:“江琴曾经是江家的婢女,后又成为花主簿的侍女之一。五年前因李侍郎的一句话,被花主簿归还了身契,放出了花家。她用了什么方法我没有探出,但她离开后,心中生怨,遂借江枫之名踏进了断魂谷。”
燕南天沉声:“也就是说,她能入断魂谷是因为枫娘,她卖着枫娘进去的。”
无情:“可以这么说。”
燕南天持剑便要起身。风秋见状忍不住叫住燕南天:“大哥,你要去哪儿?”
燕南天淡声道:“去断魂谷。”
风秋:“……?”这话我听着有点耳熟。
燕南天说:“我去杀了‘无敌’,他既然能因这个缘故收了江琴,便意味着他真正想要对付的是你和你身后的金风细雨楼。不管是哪一样,我都不允许它发生。”
在“江枫”的事情上,燕南天多少还是有点芥蒂。当初他世界里的二弟,就是因为被江琴背叛,将他的行踪出卖给十二星相,又向邀月怜星卖好,才害得他二弟落得暴尸野外的下场,连他的侄子都成了报复的牺牲品。如今类似的事情眼见要发生在风秋的身上,以他的个性自然忍不得等到事情发生再动手。
断魂谷十恶不赦,较当初的恶人谷有过之而不及。恶人谷至少避世自守,断魂谷却是爬满了中原土地的毒瘤。
便是没风秋这事,燕南天遇见这等恶人,也不会袖手旁观!
燕南天说要毁断魂谷,没有人会怀疑他话语的真实性。
但是——
风秋道:“我们不是还要先找证据……?直接杀了,会不会找不到证据?”
她软声道:“大李还等着咱们救呢。”
燕南天:“……”
他叹了口气,坐了回去,对无情道:“你直说吧,你打算怎么办。”
无情也不遮掩,他直接道:“很简单,我们再护送一次镖银。”
蔡京正与李无忌角力,他绝不会允许黄河赈灾银安然无恙。无情他们再次运送镖银,蔡京必会发出新的命令。而这道命令,将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风秋点头,又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无情道:“最好明日就走。”
燕南天道:“明日?”
风秋问:“明日有什么不妥吗?”
燕南天说:“今天你生日。”
风秋:“啊,哦,对,我忘了。”
燕南天在身上找了找,找到了盒子。他将盒子给了风秋:“礼物,我请着叶孤城帮忙挑的。东海的珍珠。”
风秋打开盒子一瞧,其中搁着颗鸽子蛋差不多大小的圆润东珠。这样品质的东珠,怕是皇宫也不多见。风秋不得不怀疑,燕南天该不会是把叶孤城打到自闭,让后拿了人家压箱底的宝贝吧?
不过风秋又想,叶孤城应该不是这种人。他被燕南天打的重燃对剑道的追求,觉得造反无聊了,干脆重新闭关练剑的可能性反而要更大一点。这珠子还真可能是因为他感谢燕南天而送的。
风秋收了今年的礼物,一如往常:“谢谢大哥!”
燕南天:“和大哥客气什么,真客气请大哥喝酒。”
风秋:“行,走,大哥我们喝酒去。”
燕南天和风秋起身。起身后他们想起无情的计划。
风秋咳嗽了一声,说:“明天城门口集中行不行?”
无情坐在轮椅上,手指点了点他那不知藏着多少暗器的扶手,忽向风秋笑了笑。
无情道:“何必如此见外,都是一门师兄妹。”
无情道:“一起吧,这一路来也是难得遇上喜事。”
风秋倒是没什么意见,喝酒自然是人越多越好,不过如果人多的话……她问了一句:“那干脆也叫上西门吹雪?”
“他和薛衣人论剑,还在松江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