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听了孟庭的话,神色皆变。
一想到刚才那辆马车或许并非失控,而是人为冲着他们来的,就仿佛冬日的暖阳都黯然几分,冰冷的空气争先恐后的往衣服里钻。
韩嫣蓦地倒吸一口凉气,低呼:“汾阴伯!是汾阴伯做的吧!”
她了解韩攸和孟庭,就爹那瞻前顾后的烂好人性子,根本不会和人结如此大的仇。孟庭虽说在朝堂上定然有互相看不顺眼的同僚,但孟庭的为人摆在那里,怎么会惹上这种穷凶极恶的仇家?
那马车,可比当初撞绿浓的那辆厉害多了。那般迅猛的势头,若是真撞上人,不死也残!
对方这是存了杀心!
放眼京城,除了汾阴伯一家,还有谁如此憎恨孟庭?
再往深着想,定是汾阴伯得知了二老爷邀请他们的消息。这消息不难得知,毕竟二老爷搬家,他们八成是要去恭贺的。
然后,汾阴伯便命人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埋伏,待他们走近了,立刻驾马车从拐角冲出来撞人!
韩嫣心中顿时一阵后怕。要是那会儿她没去路边给馒头买包子,她也不能幸免!
韩嫣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但孟庭、邹氏、韩攸心中的想法,都和韩嫣差不多。
反正,等孟庭派出去的那个家丁回来,就什么都清楚了。
……
午时整,一行人抵达了二老爷的新家。
二老爷带着妻儿出来迎接他们,韩攸、邹氏和孟庭各自命下人送上贺礼。
午饭已经准备好了,大家先一起吃饭。
大家围着桌子坐下,二老爷和二夫人坐在东家,二老爷身边是韩攸,二夫人身边是邹氏。二老爷夫妇知道邹氏把韩攸休了,所以,见邹氏不和韩攸挨着坐,二老爷夫妇就当没看见。
韩攸另一侧则是韩云阅,再依次是孟庭和韩嫣,韩嫣右手侧正好是邹氏。
众人吃饭的时候,大花猫阿花和馒头两个就在桌子下面钻来钻去,捡漏吃。大家有吃剩的骨头、肉渣,就都扔给馒头和阿花。
酒足饭饱,二老爷便拉着几人参观他的府邸,并且强烈邀请几人观赏他的新宠。
几人这才从韩云阅口中得知,二老爷的新宠,是一只新买的鹩哥,取名“小宝贝”。
韩云阅说起小宝贝时,语调有些没好气。
理由是,这小宝贝曾经竟是养在庶人魏愠府上的!
一听到“庶人魏愠”这个称谓,孟庭便不由得心弦微紧。
韩云阅说,庶人魏愠还是梁王的时候,就很喜欢养鸟。小宝贝便是在魏愠宫变的前夕,一位驯鸟师献给魏愠的。
小宝贝脾气好、亲人,绝不在主人休息的时候乱叫。虽然它学不会说话,但魏愠不介意,他对小宝贝爱不释手。
后来魏愠夺嫡失败,估计是心情不好,不愿再逗鸟,时间长了还嫌小宝贝碍眼。
他在几天前让那驯鸟师把小宝贝接走。
正好二老爷认识那个驯鸟师,一听说小宝贝是良品,还伺候过贵人,二老爷爱鸟之心发作,便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下小宝贝。
这件事让韩云阅和二夫人都很不满。
你二老爷好不容易得到三百两白银,买房子花了一百五十两,剩下一百五十两里,你拿五十两买只鸟?
这也就算了,钱是你挣的,你说了算。但买只和庶人魏愠有关的鸟是做什么?嫌不够晦气?
像庶人魏愠这种败寇,就该绕道走!
然而二老爷心大,认为只是买只鸟而已,不管怎样都不可能被庶人魏愠牵连。
眼下,小宝贝和小心肝都在后院晒太阳。二老爷领着几人去看。
就在即将步入后院时,孟庭先前派去的那个家丁回来了。
关于路上袭击的事,孟庭不欲让二老爷家知道,便让韩攸邹氏和韩嫣去后院看鸟,他自己留下来,听取家丁的汇报。
家丁跟了马车一路,得到确切的观察结果后,马不停蹄的跑回来。眼下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脖子上还有汗水在往下滴落。
孟庭拿出些钱赏给他,家丁气喘吁吁道:“公子,小的追着那马车,最后见它进了汾阴伯府的后门。小的还瞧见,那车夫到了汾阴伯府后,伯府里出来人接应,看起来与车夫很是相熟。”
也就是说,马车和车夫果然是汾阴伯府安排的。
孟庭又问:“车夫不曾发现你吧?”
家丁笃定道:“公子放心,小的跟得很小心,不会被发现的。”
孟庭颔首,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挥退了下人,孟庭面沉如水,有冷漠之气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汾阴伯府……
看来,汾阴伯是知道他们的失势是他孟庭一手制造的了。
汾阴伯不是等闲之辈,近来连连倒霉,昔日做过的腌脏事一件件曝光,汾阴伯不会认为这是巧合,只会认为有人在害他们。
查到孟庭头上不足为奇。
抚了抚腰间的青色玉环,孟庭的眼底映寒如冰。
汾阴伯自知如今轻易动不了他,便使这种下作的招数,想让他不死也残。
他们还不惜动到韩嫣头上,动到岳父岳母头上。
看来,他一日不对汾阴伯府赶尽杀绝,他们就一日不会消停。
既然如此,他也只能不客气了……
孟庭立在原地思量片刻,转身向后院而去,会合韩嫣他们。
这会儿,韩嫣他们已经被二老爷领到小宝贝面前了。
小宝贝和小心肝分别装一个笼子,两个笼子都挂在矮树枝上。笼子里的小心肝和小宝贝面对面,正上蹿下跳,叫得欢实。你一句我一句,高高低低抑扬顿挫,就像是在激动聊天一样。
孟庭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大家围着鸟笼的画面。
孟庭走近,韩嫣瞧见他,下意识的把身子靠进他怀里。孟庭自然而然搂住韩嫣,已是习惯了温香在怀,总也不愿放开。
他顺便低头,在韩嫣耳侧,把家丁追踪观察的结果告诉韩嫣。
韩嫣霎时做恼怒状,嘟了嘟嘴,低低骂道:“可恶!”
因着鸟叫得欢,二老爷没听见韩嫣说什么。那边,馒头和阿花在一起玩,按说猫和狗互相看不顺眼,但这两个却是玩得挺和谐。
一只公猫,一只母狗,正在刨土。二老爷兴致大发,拿着逗鸟棍戳了戳小心肝的笼子,唤道:“客人都来了,小心肝,说几句好听的吧。”
小心肝扑棱着翅膀,吱吱呀呀道:“贵客金安,恭喜发财!”
韩嫣不禁双眼一亮:“孟郎你看,它学人语挺像!”
孟庭也觉得有趣:“嗯。”
小心肝继续说:“贵客金安,恭喜发财!”连着喊了好几遍。
忽的,对面笼子里的小宝贝也出声了,它的声音比小心肝更加高亢尖细: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众人不禁讶然,都看向小宝贝。
二老爷满面惊喜之色,抑不住语调激动:“不是说小宝贝不会说话吗?原来会说啊,连念诗都学会了,可比我的小心肝要厉害些。”
可孟庭却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这诗不对,听着不对劲儿。
小心肝又面向邹氏和韩嫣,一张鸟嘴极甜:“夫人甚美,驻颜有术!”
韩嫣和邹氏都被取悦了。
对面小宝贝蹿起,扑着翅膀叫:“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二老爷笑道:“这小宝贝可真是个宝贝啊,都能出口成诗。”
不对,这句诗更不对。
孟庭已然神色微变,他下意识看向韩攸,从韩攸脸上看到了和自己相似的猜疑。
韩云阅也品味出不对来,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被严肃渐渐代替。
小心肝又道:“大人万福,吉祥如意!”这次它面对的对象是孟庭和韩攸。
但孟庭和韩攸都在猜疑刚才小宝贝念出的诗,一时便对小心肝的恭维没什么反应。
小心肝似乎是想博得两人的注意力,一个劲儿的上蹿下跳,声音叫得更大:“大人万福,吉祥如意!大人万福,吉祥如意!”
对面的小宝贝忽然发出刺耳的鸣叫,因着过于刺耳,惊得邹氏和韩嫣都想捂耳朵。
那鸣叫声到尽头时,竟是化作一片凄厉怒号。不等众人反应,便歇斯底里的大叫:
“魏愠万岁!魏恒去死!”
“魏愠万岁!魏恒去死!”
瞬间,满世界无声。
魏恒,那是祁临帝的名讳。
下一刻,离鸟笼最近的韩云阅,一手将鸟笼从树枝上扯下来,猛地举过头顶,然后狠狠朝地上砸去——
“慢着!”孟庭极快的反应过来,他立刻大步上前,拦住了韩云阅砸鸟笼的动作。
众人这才相继惊醒,每个人脸上都是或轻或重的震惊之色。
韩云阅一眼刺向二老爷,恨铁不成钢似的冷笑:“就说了,从庶人魏愠府里出来的东西晦气,您还非要接手。幸亏在场的都是自己人,这要是被外人听了去,我们一家三口就是再多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花五十两银子,买了这么个东西,听听,它在庶人魏愠那里学得这些话,催命都嫌不够快!”
韩云阅说罢,又向孟庭道:“妹夫拦着我又是何解?这鸟不能留。”
“我知道。”孟庭松开韩云阅的手,将鸟笼从他手中拿过来,“若是信得过,便交给我处理。”
韩云阅稍微放松了神态,无奈道:“好吧。”
孟庭又问:“购买这只鹩哥的票据凭证,可都还保留着?”
韩云阅道:“都留着呢,稍后我去取来,给妹夫你。”
“好。”
几人都无声了好半晌,二老爷幽幽道:“小宝贝真的留不住了?”
韩云阅怒极反笑,向二老爷道:“爹,您要不要这么心大?要鸟不要命是吗?”
二老爷无言的垂下眼皮。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几人的经历犹如穿过一场惊涛骇浪,这会儿才渐渐风平浪静。
孟庭低头,看着鸟笼里已经安静下来的小宝贝。
果然,从它开始说“长风破浪会有时”时,就很不对劲儿。
鹩哥学人语,自然是学经常听见的话。若不是庶人魏愠总将这样的诗句挂在嘴边,小宝贝如何说得出?
而第二句,卷土重来未可知,这意思就更加直白。
庶人魏愠夺嫡失败,心中不甘,便时常以此诗自勉,进而被小宝贝学去。
待到第三句,那“魏愠万岁,魏恒去死”的话一出口,庶人魏愠的心思昭然若揭。
他果然在谋划造反,想着把祁临帝从龙椅上拉下来。他对祁临帝的愤怒和杀心如此浓烈!
必须将此事告知圣上,孟庭想。
他亦不免感叹,或许是机缘巧合,小宝贝始终不曾开口说话,还被认为是不会说话。偏偏在今天,它开口说出这些话,还刚好被孟庭听见。
庶人魏愠怕是做梦都想不到,这只他认为不会说话的鸟,暴露了他最不能暴露的心思。
孟庭拎着鸟笼的手一紧,就在刚刚,一道念头浮现于脑中。
他想到一个能让汾阴伯府彻底倾覆的办法了。
……
出了这样的事,大家也没心情继续喝茶聊天了。
很快,几人就离开了二老爷家。
没了小宝贝,二老爷十分遗憾。下午,他带着妻儿去韩家大房,探视董太君去了。
而孟庭和韩攸府上,都来了马车接主子们回家。毕竟才发生过马车袭击的事,孟庭和韩攸便都让下人回去支了马车过来接人,保险一些。
邹氏的新家没有马车,韩攸想送她回去,被她拒绝。于是孟庭和韩嫣让邹氏上了他们的马车,他们先把邹氏送回家,然后再回孟府。
送邹氏下车后,马车里只剩下孟庭和韩嫣两人。
两人并肩而坐,韩嫣坐在孟庭左手边,挽着他的胳膊,将头靠在他肩上。
孟庭右手边放着鸟笼。笼子里的小宝贝不再说话了,很安静。
韩嫣看了眼鸟笼,定定对孟庭道:“汾阴伯府一击不成,怕不会善罢甘休。”
孟庭偏头垂眸,望着韩嫣精致美艳的脸孔,默了默,说道:“我想到一个办法,如果成功,汾阴伯府将万劫不复。届时我们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韩嫣艳烈一笑:“欺了我们的必要讨回来!汾阴伯府现在虽然只剩下爵位和食邑,但我觉得他们根本连爵位都不配享有!汾阴伯为了暗算你,可是连赈灾物资都毁。那么多百姓的性命,在他眼里跟玩一样,这种人根本德不配位!”
她说罢,诚恳的盯着孟庭的眼睛道:“孟郎,我能为你分担些什么,你都告诉我!我不会只让你一个人面对的!”
孟庭吻了吻韩嫣的额头,微笑:“好。”
他凑近韩嫣的耳朵,仔细的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韩嫣。
韩嫣认真听着,她一定会做好孟庭交给她的任务。
这是他们最后的一场战斗,他们一定要胜,还要大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