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庭从没有这样和她说话的。
他总是理智而客观,有条不紊的表达看法。即使是对她表露心意时,也不会用这样直白逼人的言词。
不是没感受过孟庭的温柔,清冷的人,一旦给自己加一点温柔,便显得宠溺如蜜。可此刻,孟庭所给予韩嫣的,却是比宠溺和温柔要强烈百倍的震撼。
这样决绝的话,这样坦诚的表白,就像是冬日里忽然吹来的滚烫暖风般,韩嫣无法形容她有多暖、多甜、多感动。
在她已然决定放弃自己,不拖累孟庭的时候,这个会被她拖累的人,如此毅然决然的告诉她,他要她这个累赘,他要治好她,不管治不治得好都养她一辈子。
他还说,哪怕没有孩子,他也只养她一个女人,永远不会有别人。
眼睛顿时就酸得厉害,喉间哽咽,接着眼眶一热,韩嫣落下泪来。
不知怎么了,她发现最近自己的眼泪多了好多。她本不是个爱哭的人,却像是将毕生的泪水都集中在这几日流下。
是因为对孟庭的感情日渐加深,他们又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才会令她如此魂牵梦萦,也为了他而变得更加感性吗?
仔细想来,她的笑,是对着所有人的;她的泪,却都是为了孟庭的。
就在她决定牺牲自己,让孟庭救那七个百姓的时候;就在她做出选择,劝着孟庭放弃她的时候,她知道,这个人已经镌入她的灵魂了。
他们的感情仿佛是循序渐进,一点点加深,又仿佛是温水煮青蛙,直到热意酥骨。
回首看去,方知他已是她掌心的纹路,是她心口的朱砂。
她已经无可救药的深爱孟庭了。
只是,她没想到!在她痛彻心脾的想要不再拖累孟庭时,孟庭却说出了直击她灵魂的话。
他不再冷闷,不再温吞,变得那么炽热而直接,只为了能安抚她的心绪。
韩嫣哭着趴在孟庭心口,感动唤道:“孟郎……”
“嫣嫣。”孟庭回了她一声,他蹭了蹭韩嫣的颈窝,又抬起脸来,低头看着在怀里啜泣的人。
“别哭,嫣嫣。你哭,我会心疼。”
他说得更直白,更温柔了,韩嫣忍不住又是一声哽咽。曾几何时,她心里有着妄念,期盼着若是孟庭能对她多些温柔小意该多好。她甚至做着白日梦,想着要是孟庭能接受她的话本子,愿意宠溺的为她读话本子上的故事,该是有多甜蜜满足?
她一直当这是不切实际的希冀,虽然失落,却也想得开。
哪能想到,竟真有一日,孟庭发生了改变。他好似在向着她心中的那个孟庭靠近,仿佛未来的他,会变得就如她妄念的那样,温柔无比,彻底的和她两人间好的犹如一人。
她哽咽着,听着孟庭继续说下去。而他接下来说的话,印证了韩嫣这份猜想。
“我说的是真心话,嫣嫣,我见不得你受伤难受。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伤心了,你喜欢什么,我都捧给你;你想让我如何,我也都如何。嫣嫣,是我没有早点告诉你,我们其实是对合适的夫妻。我更该早点告诉你,我对你的感情已不再是喜欢和心悦,我……爱你。”
韩嫣的泪水是彻底收不住了,任凭她怎么想要停止哭泣,可就是感动开心的停不住。
孟庭见韩嫣哭成这样,心疼的紧。他连忙轻轻捧起韩嫣的脸,小心的给她擦眼泪。
她的眼泪都沾在他手上了,他不厌其烦的继续擦。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他的神色也小心翼翼。他像是在捧着宝贝似的,小心的不能再小心。
韩嫣被孟庭擦成了花猫脸,她却只觉得感动温暖,蓦地她笑了。
“孟郎。”韩嫣吸了吸鼻子说,“我也爱你的。”她哽咽了下又说:“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想让你纳妾!更不想与你和离!”
“我知道。”孟庭又拿出一张帕子给韩嫣擦眼泪,边擦,边试着用最柔和的语调安抚道:“不哭了,嫣嫣。我已让静娴喊了郎中来,等会儿让郎中给你看看。先别绝望,你的腿未必不能治。”
在孟庭连连的安抚下,韩嫣的泪水终于停了。
她哭得有些厉害,时间也有些长,导致这会儿两只眼睛肿的像是核桃似的。眼周红红的,看在孟庭眼里简直要心疼坏了。
孟庭一边想着,他要让知府夫人去煮两个鸡蛋,给他的嫣嫣敷眼睛。一抬眼,看见营帐外,刘静娴带着一名郎中打扮的中年人赶过来了。
营帐的帘子是支起来的,刘静娴让那郎中先进来,然后她自己跟在后头进来。
郎中进来后,就直奔孟庭和韩嫣。他跪在韩嫣的腿边,向两人说道:“孟大人,容草民为尊夫人看看腿。”
“好。”
等来了郎中,孟庭调整了心绪,平静下来些。他为了给郎中腾地方,又往旁边挪了挪,从韩嫣的侧后方搂着她,让她背靠他胸膛为支撑。
那郎中将药箱放在身侧,一手成拳,轻轻的敲打在韩嫣腿上,又仔细的看着韩嫣的腿。
他敲打腿时,韩嫣感受到麻木中生出一丝痛楚,她不由发出“咝”的抽气声。
孟庭连忙抚着韩嫣的肩膀,给她力量。
郎中也看向韩嫣,表情松快了几分,说道:“孟夫人的腿尚有知觉,这样,起码最坏的可能性被排除了。”
听言,韩嫣和孟庭齐齐松了口气。
天知道,两人在郎中开始给韩嫣看腿时,心里有多紧张。
他们不约而同的都害怕会出现最坏的可能性。
所谓最坏的可能性,就是双腿再也没有知觉,形同坏死,再也无法治疗。处置方式便是截掉双腿。
这种可能性两个人都是想过的,是以都担心的很。好在现在排除了这个可能,两人对视一眼,心底都生出希望来。
郎中又检查了一会儿,彻底确定下来了。他的表情从初来时的绷紧,化作现在的松快。
“孟夫人在断墙下压得时间不长,正常来说,双腿都不会坏死。只是扳墙时造成短期的压力过大,导致小腿骨有所折断。不过这都不打紧,可以恢复的。”
郎中停一停,看着夫妻俩露出笑颜的脸,他也笑了:“以我朝的医药水平,足以处置骨头折断甚至粉碎的症状。只需要正骨后,以木板绑在肢体外,对骨头形成固定。这么养个三五月大半年的,骨头便能重新长好。届时孟夫人就能与从前无异,还请孟大人和孟夫人安心。”
郎中的话,算是给孟庭和韩嫣吃了一记定心丸。
两人再度交换了眼色,孟庭紧紧抱住韩嫣,一手抚摸她的手轻拍着。他十分认真也十分温柔的说:“在你恢复完好之前,我全权照顾你。好好养着,我等你好起来。”
韩嫣点点头应了,孟庭又问郎中:“可还有什么注意事项?”
郎中道:“相关的注意事项,草民会为孟大人和孟夫人写好的。孟夫人只要照着做就好了,平日里也注意不要再磕着碰着。”他说罢,又道:“那么孟大人,草民这就先为孟夫人正骨上药了。稍后草民会取合适的木板过来,为孟夫人固定。”
孟庭道:“有劳你了。”
郎中自然是让孟庭不必谢他的,他身为桃山城的人,和城内众多灾民们一样,都已经知道了孟大人和孟夫人舍下自己而选择救百姓的事。
孟夫人这么个纤纤弱女子,没有求着孟大人救她,反倒是大义的选择自我牺牲。
就凭这一点,郎中便和广大灾民们一样,对孟大人和孟夫人生了敬重钦佩之意。
郎中不觉间就很相信孟庭,他相信这位孟大人一定能带领全城的灾民,渡过难关,重回安乐。
半晌后,郎中为韩嫣正骨罢了,又给她上了药。
正骨后,余痛迟迟不消,韩嫣靠在孟庭怀里连连抽气,间或嘟嘟嘴抱怨自己这骨头怎么这么痛。
郎中还给她涂了药膏,药膏凉凉的布在青紫色的小腿上,看过去像是一层晶莹的油水,倒是冰凉凉的很舒服。
这会儿郎中离去,去取合适的固定木板了。孟庭搂了搂韩嫣,换了个姿势,让她更舒服些。
然后,两个人就都将视线投向了刘静娴。
刘静娴在领来郎中后,就一直坐在旁边等着。她见孟庭和韩嫣看过来,就地微微鞠躬施了一礼,等着表哥和表嫂与她说什么。
她心里是有点害怕的,还觉得有点心虚。
要不是她为着进宫的事来找孟庭,缠着孟庭说了半天的话,说不定孟庭已经先行会合了韩嫣。这么的话,说不定孟庭和韩嫣一起将那小男孩抱走,也因此可能就躲过了余震。
虽然心里清楚,自己的行为并不是间接导致韩嫣被压折了腿的原因,但毕竟表嫂伤成这样,看表哥的神色举动也俨然是把表嫂当成心头肉再无保留的宠了,刘静娴总归是怕被孟庭迁怒。
不过孟庭并没有迁怒刘静娴,却是诚恳道:“静娴,谢谢。”
刘静娴微怔,有些不明所以。她对上孟庭的视线,稍稍想了想,她明白过来。
孟庭应当是谢她先前说的那番话。
她的话让表哥彻底明白了,他心中的包袱便都放下了,只剩下满腔越发浓稠的爱意。
刘静娴能感觉到,表哥看表嫂的眼神都和之前不一样了。之前是喜爱和宠溺,而现在,是巴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表嫂似的,满眼都是不加掩饰的温柔爱意。
这样的表哥,莫名就让刘静娴想到了西周末年,那个搞出“烽火戏诸侯”这种神奇操作的周幽王。
现在的表哥,或许真干得出像周幽王那样,放下身段想尽办法也要讨美人欢心的事。
思绪到处,刘静娴面上温婉的一笑:“表哥客气了。”她察言观色道:“表哥和表嫂应当还有话要说,静娴先去同府衙的女眷说说话,稍后再来叨扰表哥。”
“你去吧。”孟庭对刘静娴的态度也柔和了许多,温声答了。
刘静娴站起身,就这么走出营帐去,还很有眼力见的把营帐门帘放下。这么一来,营帐封闭,韩嫣和孟庭在他们的二人小世界里,相拥在一起,彼此凝望着。
被孟庭宠溺的搂着、瞧着,对上孟庭深邃蕴着爱意的眼眸,和他唇角温柔如春的笑,韩嫣竟是觉得腿都不疼了,像是有神奇的力量治愈了她似的。
她刚想说话,倒是孟庭在她之前开口了。
“嫣嫣,关于静娴来此的事,稍后我为你解释。现在我先说另一件事。”
孟庭稳住心神,酝酿语言,由衷说道:“你我并非不合适,相反,我们从一开始就是对合适的夫妻。”